裸露 第18章 裸露的向往與虛構身分的失敗 (2)
    外科醫生的手憑著愛情的力量和權利,此時此刻正在撫摸著她的身體。在她的裸露生活之中,現在她平躺在他臥房的床上,燈光像是來自玫瑰花瓣上的紅色,一縷淡紅色,情欲像是來自玫瑰花頸上那些互為交錯的荊棘般的力量,紅色的芬芳的力量,而愛撫像是來自外科醫生的靈魂,他貼近她的耳朵說:“我了解人體,所以你聽我說,你具有最完美的身體,所以我想撫摸你,我一輩子都想撫摸你……”這話肯定真實無疑,首先,他來自愛情,他是在愛上她才開始撫摸她的,而且他是外科醫生,他從開始學醫時,接觸的就是人體,他知道什麼樣的足踝由彎曲到輕盈的過程,他知道哪一種形狀的****可以像石榴一樣飽滿豐盈之液體,他知道人體負載著力同樣也負載著柔軟……所以,他撫摸的正是她的柔軟。在這個夜晚,她肯定無法離開,他同樣也不會讓她走。她所經歷的一切都告訴她:她要在這個男人身邊睡過去了,她要在他身邊裸露著度過一個夜晚才可能離開了。

    早晨使兩個人從夜晚的裸露中醒來時,他仍然擁抱著她的身體。光線進屋來了,光線帶來了新的一天,假如你睜開了眼睛,你看到的就是光線,就是那種無所不在的光線,它移動過來,爬在我們眼睛上,臉上,皮膚上,喉嚨深處……光線游移在我們身體中時,使我們要麼看見了我們的裸露,要麼看見了我們的衣服。在裸露和衣服之間我們看到了與我們身體有關系的世界,人或事就是游動在我們生活中的世界。肖雅醒來時被光線撼動了一下身體,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為愛情而完全裸露的世界裡,現在有了這樣的話題,外科醫生對肖雅說:“為什麼不搬過來讓我們住在一起……”肖雅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醫生說:“想好了,就搬過來,這樣我們可以每天在一起……”

    當她離開醫生時,也正是醫生去上班時,醫生把她送到了門外,而她要走一段路才能搭上公共車,在下樓時醫生問過她上班的地點,她支唔著想起一條街的名字:“我在順城街上班”,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醫生從此以後就記住了這條街的名字。這是一次危險的記憶,很久之後肖雅與醫生的那次分離與這條街有關系。事實上,順城街是美術學院旁邊的一條街道,那條街上有許多私人裁縫店,這是一條肖雅最熟悉的街道。臨別時,醫生將一枚鑰匙遞給了她,這意味著她可以隨時出入他的房間了。肖雅慎重地將鑰匙放在包裡,將拉鏈拉上。在這個早晨,她的身體蘊涵著昨夜的愛情,並且想把這種蘊涵帶走,她沒回出租房,而是搭公共車到了那個雕塑系的男生家裡。在離開醫生的那個上午,她做了兩個多小時的私人模特,她去了一趟銀行,她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

    她所經歷的一切除裸露的空間之外,還有母親,不管怎麼樣,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要與母親通話,在電話中,她從不將自己怎樣活著的現實告訴給母親,她總是給母親一個想象,比如,每當與母親通電話時,她學會了用快樂的聲音講話,她的聲音會感染母親。她已經20歲,她經歷著裸露,沒有人,沒有別的選擇讓她可以從裸露之中解脫出來,在雕塑工作室,她又與游民一起裸露,她看到了游民裸露的背影,沉浸在那種氣氛中時,她會想起那枝紅玫瑰,她很感動游民那天會突然送她一枝紅玫瑰。她走出了電話亭,她喜歡站在電話亭裡給母親打電話,美術學院門口突然增加了一座電話亭,使她充滿了給母親打電話的欲望。“肖雅……”有個人叫她,那個人正站在電話亭外,他就是游民。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詭秘,他說:“我知道你約會很快樂……今晚我請你吃飯,你願意嗎?”“為什麼要請我吃飯?”,“我發現你很漂亮,我這個人就喜歡請漂亮女孩吃飯”,這就是他請她吃飯的理由。這個理由當然很可愛,她同意了。那一刻,她突然想經歷許多東西,包括游民請一個漂亮女孩用餐的理由的那個世界,她答應得很爽快的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必須從雕塑室工作完開始,當燈光照射游民裸露的脊背之時,他那金黃色的皮膚——在一剎哪間裡變得很繽紛,她雖然感受過簡、李飄、外科醫生的身體,然而她從未感受過一個裸露的男人很繽紛的脊背,她的心跳動著,宛如發現了裸露中的理想的色彩。整個雕塑課上,她都被這種色彩控制著情緒,直到聽見游民叫她並出現在眼前時,那種金黃色似乎仍然籠罩著她。

    金黃色使她和他出現在那家餐館裡裡,事實上從他脊背上已經看不見金黃色了,我們總是會把生命中那些奇妙的瞬間留在心靈深處,因為我們生命中有蘊涵著過去和未來的世俗生活,我們被這些生活壓抑著、控制著生活的方向,這就是為什麼,每每我們進入那種奇妙的瞬間中去,我們就會銘心刻骨那種把我們的生命籠罩過一次,一個瞬間的東西。她之所以坐在他對面與他用餐,與她記憶中那片金黃色有直接的關系。他今天穿得很整齊,頭發不知為什麼已經變黑了,他已在餐館等她,餐桌上放著一束紅玫瑰,她一進去,走上他,他就把那束紅玫瑰遞給她,“為什麼送我玫瑰?”她仍然很好奇,就像他要請她用晚餐一樣好奇,仍然是同一樣的回答:“我喜歡給漂亮女孩送紅玫瑰。”他說話時,那束紅玫瑰已經放在肖雅懷中了。“好吧,有人請我吃飯,有人送我紅玫瑰,我今天真是太幸運了”,她當然很高興,拂曉剛開始時,輕柔的光線,明亮的光線把她從外科醫生裸露的身體邊喚醒了,使她意識到與外科醫生的愛情故事已經經歷過一場性的風暴,那一時刻的她全身充滿了活力,愛情給予她的活力,一個男人給予她的活力,現在,一束紅玫瑰,一頓豐富的晚餐正等待著他,旁邊坐著與她有著同一身份的青年男人游民,他正微笑著看著她。他說:“從我第一天看見你時,就覺得你很漂亮……”他贊美她時,她看見了他在笑,他總是笑,在旁邊的餐桌上來了一個女人,她一坐下來就要酒杯,紅酒,她似乎屬於那種已經被瘋狂燃燒著,走到痛苦邊緣的女人。這個女人引起了肖雅的注意,同樣也引起了游民的注意。

    她似乎就是來獨飲干杯的,她很蒼白,面頰、肌膚、脖頸、手指都是蒼白的。她一身漆黑,是那種喜歡在黑夜的顏色中尋找時裝的女人,但她很漂亮,一只同樣是漆黑的愛犬就在她懷中,她一邊撫摸著那只愛犬,一邊獨飲著酒。肖雅和游民的用餐世界完全被改變了,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這個女人舉起酒杯來的時候,游民的臉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一絲笑容,他一邊同肖雅碰杯,但他的目光並不看肖雅,他的目光從不與肖雅的目光交流,肖雅慢慢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個同樣漂亮的女人已經吸引了游民,面對這個走在發瘋邊緣的女人,游民的同情心上升了。

    為了讓游民有機會去安慰那個漂亮女人,肖雅用完了餐以後抱著那束紅玫瑰離開了,玫瑰是必須帶走的,不僅僅因為這是一束游民放在她懷裡的玫瑰,而是因為在這一天裡,懷抱著紅玫瑰回到出租屋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很晚以後,她聽見一陣腳步聲靠近自己的房門。然後是叩門聲,聽得出來是游民的手指放在了門上,她從床上挺立起身體告訴游民,她已經睡下了,游民的腳步聲移動走了,她聽見了他開門的聲音,門關上的聲音,然後游民給她來電話:“肖雅,你走後坐在我們對面的那個女人完全醉了,周圍沒有騎士,我只好扮演,我走過去想安慰她……後來我又把她送回家了,你知道她是一個什麼女人嗎?她獨自一個人住在幢很大像是別墅一樣的樓房裡……”肖雅翻了翻身,她的電話沒電了,她關閉了電話,她翻了翻身,結束了對她來說最幸福的一天。

    “如果一個男人,作為你的丈夫,經常過了夜裡的十二點鍾還不回家,肖雅,如果面對這樣的情況,你會怎麼辦?”肖雅坐在酒吧的最角隅,難道這就是紅要急匆匆地把她約出來,坐在一座酒吧中所探討的問題嗎?而且這個問題簡直不可能是肖雅可以回答的問題,因為她的生活。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問題——因為她所經歷的生活還停留在戀情的事件之間,在這種事件裡,除了絮語就是愛情中狂熱的風暴,就是相互等待會面的那種狂奔的感覺,在這場事件之中不可能出現疑惑及問題。問題是紅已經在講這場事件,肖雅突然從慵懶中變得清醒,她搖著紅的手說:“告訴我,是不是你的丈夫每晚十二點過後都還遲遲不回家?”紅憂郁地點點頭。

    肖雅從認識紅的那天開始就感覺到她是一個歡快的人,她曾帶領著肖雅歡快地像一只林中潛入城市的狐狸忽兒出入於時裝店的鏡子、櫃台,忽兒出入於公園小徑的陽光之中,忽兒就出入於銀行之間……她歡快地幻變著自己的色彩,歡快地幻變著自己的命運,終於,她歡快地披上了婚紗,在紅的生活中,似乎生活永遠看不出什麼破綻,她總是完美地進入圓圈,在裡面做狐狸。現在,為什麼會看不見紅的歡快了呢?憂郁在紅的臉上如陰雲一樣蕩漾著,紅說:“最近以來,我每晚都在等他回來,我等他越焦急,他似乎回來得越晚……”紅晃動著一只酒杯,她告訴肖雅,她最近學會了一件事就是喝酒,在等他回來的夜裡獨自喝酒,在百無聊耐的時光中喝酒,在失眠時也喝酒。紅瞇著雙眼晃動著那只高腳酒杯說:“有一天你也會喝酒,我發現了酒真是好東西,肖雅,有一天你也會喜歡上酒……”

    肖雅覺得生活好奇怪,那只歡快的奔跑著幻變自己命運的紅變成了一個晃動著酒杯,讓自己的嘴唇靠近酒杯的女人,紅晃動著那只酒杯,整個過程之中她都離不開那只晃動的酒杯——似乎是只有在不停的晃動之中,她的生活才會繼續下去,為此,在晃動酒杯之中,紅給生活下了一個結論:我在等他,但我從不問他為什麼那樣晚才回家,我知道,我這樣問是傻瓜,不過,我會去解除我的疑問,我會去尋找依據,我要自己告訴自己我的丈夫為什麼12點鍾以後還遲遲不回家。我整天無事做,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有時間,有充足的時間,如果我想知道生活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必須去了解生活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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