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第35章
    歐麗麗的舞姿變奏著。竟然占據了舞台,她那穿著透明舞裙的身體赤裸著,卻又優雅地掩飾在舞裙的皺褶之中,她第一次小型的演出就征服了觀眾。就這樣,杜小娟坐在舞台的最後一排,她來觀看,心懷惡意:她要看看這個時代的觀眾能否接受歐麗麗的演出,觀看到把她驅逐出舞台的這個年輕女人是如何被觀眾驅逐出舞台的。

    在她的想象中,盡管歐麗麗穿著透明的舞裙,然而,在觀眾看來,她的身體卻是赤裸的,就像她站在出租屋中,貼著那木縫隙看到的那個女人赤裸著,赤裸得就像一只脫光了羽毛的母雞。由此,她深信,觀眾一看到赤裸的舞者,必然會瘋狂地拒絕,因為觀眾拒絕著羞辱的目光的舞蹈,所以,她來到後排坐下來,她是來觀看這場惡作劇的,然而,當幕幔緩緩地拉開時,音樂響了起來,這是由歐麗麗的情夫親自為她伴奏的音樂。那舒緩的音樂顯得很美妙,所以,她禁不住有些擔心,她擔心歐麗麗改變了自由的舞蹈,她申明說:"我的舞蹈是從靈魂中盈動而出的,這就是我的自由舞。"

    她還擔心,歐麗麗的身體上會纏滿了飄帶似的舞裙,如果那樣,一場令觀眾討厭的惡作劇就不會上演。

    她想觀看到的只是一場毀滅而已。音樂仿佛在湖水蕩漾開來了,歐麗麗突然變成了一只白色的天鵝,一只透明的天鵝,迎著觀眾的目光從空中飛來,她的羽毛輕柔地煽動著翅膀。此刻,歐麗麗穿著透明的舞裙突然之間變成了舞台上飛翔的一只白天鵝。這場景對她的期待和靈魂來說,簡直是一場無情的嘲弄。

    歐麗麗自由地飛翔著,她表達出了她的四肢的飛翔,表達出了她心靈中的自由飛翔的狀態,因而,首場公演,她就成功地征服了觀眾。

    杜小娟撤離了後排。她萎縮著腦袋,萎縮著她的四肢,萎縮著她全部的肉體。她不僅撤離了觀眾席,她還撤離了出租屋,因為在很長時間裡,歐麗麗的形象已經占據了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舞台。而她呢,已經被她的觀眾所遺忘。盡管如此,她並不甘心。她突然感悟到一種現實:歐麗麗之所以如此地成功,是因為她的舞蹈溶入了她的情夫的音樂之中去,如果失去她的情夫的音樂,那麼,她就失去了伴奏她起舞的旋律。

    因為旋律對於一個舞蹈者來說就是靈魂的聲音。為此,她想阻礙這種旋律進入歐麗麗的靈魂和舞蹈之中去。杜小娟突然掉轉了目光,開始盯著一個音樂家的生活。

    她開始弄清楚一件事情,自音樂家離異以後,他一直獨居著。除了跟歐麗麗偶爾同居之外,這個男人的生活顯得很單調,這是一個人生活的單調。杜小娟的身體中仿佛產生出了一種幻覺,如果能夠用其一個女人的計謀進入這個男人的生活,她就可以控制這個男人了。然而,她知道要進入這個男人的身邊去,依賴的仍然是舞台,失去舞台,她就無法與這個音樂家靠近。所以,她詳細地寫了一份舞蹈計劃,在這份計劃中她誠摯地講述了自己對於舞蹈的追求和新舞蹈的理解,所以,她要變革她的傳統舞蹈,她要求音樂家能夠給予她舞台,讓她有機會創新自己的獨舞。

    她的計劃被同意了,她得到了歌舞劇院的一座練功舞台,當她重返舞台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如此地需要這座舞台,是如此迫切地需要由四肢舞蹈而完成的一種過程。她的練功舞台就在歐麗麗的斜對面,隔著絲網,她卻很少見到音樂家,這是一種奇怪的現象,她後來才弄清楚,她是通過地下誹聞判斷出了音樂家的虛弱,即音樂家盡量地在公共場所減少與歐麗麗見面的次數,因為在誹聞中歐麗麗和音樂家是通過相互利用而出名的,音樂家利用歐麗麗的舞蹈而出了名,而歐麗麗的也通過音樂家的音樂出了名,除此之外,他們的情人關系也在歌舞劇院的一些饒舌的舌苔上被傳播著。

    這正是一個好時機,為此,杜小娟帶著兩種目的出現在音樂家的工作室裡。她想在音樂家回避誹聞的時刻突然出現,她想讓音樂家為她的獨立舞蹈譜寫伴奏曲;其次,她想用這種方式讓歐麗麗感受到音樂家對她的冷漠,她想重新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眩目而燦爛的舞台生活。

    音樂家很客氣地、非常尊重地看著她的到來,他怎麼也想象不到這個優雅的女人在私下曾經卑鄙地想搜集他和歐麗麗的證據,就是這個女人租下了他們隔壁的房間,將臉整個兒地貼在縫隙上,想用錄相帶攝下那次裸舞,也正是這個女人試圖利用歐麗麗的原男友,然而,那膠卷並沒有記錄下裸舞,那不過是一片模糊而已。

    他當然也想象不到這個優雅的舞蹈演員私下所施展過的一切陰謀計劃會落空。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他傾聽著她對舞蹈創新的計劃,他答應了為她寫伴舞曲,那一刻,杜小娟仿佛獲是了生命的再生。

    她回到了舞台,仿佛重新尋找到了一種脫胎換骨的時刻,隨著她四肢的伸展,她跟音樂家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多,音樂家把她帶到了酒巴、茶室去談論伴奏曲,她感覺到音樂家好像是在與歐麗麗的誹聞中吸取了經驗,他再也不到她的練功舞台上去與她見面。然而,他們卻需要交流,她突然之間靈機一動,租下了一間面積很寬大的舞蹈室,她不知不覺地想獨自占有音樂家的音符。因為她知道,她必須讓音樂家看見她跳舞,她必須證實自己從傳統進入現代舞蹈的一種創新。

    她開始站在出租屋的舞蹈室等他到來,她很早就來到那裡,當然,那往往是周末,她知道周末肯定是歐麗麗與音樂家私自會唔的時間,所以,她要占據這個時間。在她和他的約定之中,音樂家開始進入了出租屋。

    在這裡,出租屋可以建立一種私秘的空間,她參照了歐麗麗的生活,她效仿著歐麗麗的生活,只不過她比歐麗麗更聰明,她沒有坐在音樂家的自行車後座上,她回避著這種暴露,因為她知道,惟其如此,音樂家奔向她的時候,節奏會顯得很自由。自由的奔向她的私人舞蹈室,這也是控制這個男人的時刻,一旦歐麗麗失去了音樂的伴奏,她的腳伸出去,就會失控,沒有旋律伴奏的舞者只會栽跟頭。

    毫無疑問,她希望年輕的歐麗麗在舞台上也好,生活上也好,能夠一次又一次栽跟頭。音樂家騎著自行車來了,她在等候著她。這種過程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成為空缺,所以,她一見到他,就顯得有些羞澀,為此,音樂家說:"跳舞吧,我們開始吧。"這就是開始的一幕,它顯得有些拘謹,音樂家說:"我理解你,我充分地理解你,因為有獨創才能的舞蹈家都應該擁有自己的舞蹈空間。"

    她就這樣跳著,音樂家在她的舞姿中產生了靈感,這是一種傳統和現代舞溶入一體的舞蹈,因而,音樂家很激動地對他說:"你跳得很很成熟。"這句話使她飛翔著,充滿了自信,從另一種意義上講,她是一個並不成熟的女人,無疑從外形和舞姿都不成熟。她總是要參照另一個女人,她總是要探出頭去,看一看歐麗麗在干什麼。

    然而,當她知道歐麗麗依然同音樂家秘密同居時,突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荒謬的欲念:必須控制好音樂家,必須讓他忘記歐麗麗,或者讓歐麗麗主動地離開他。惟其如此,她會得到什麼呢?她幻想著她不曾得到的一切:她想得到音樂家的情感,這種情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了。

    她是女人,而且是一個用身體經歷過男人和女人關系的女人。她突然回到自己的性別中,她觸摸到了青苔一樣柔軟的四肢,它竟然懸空地存在著,為什麼不利用身體呢?她站在練功房的鏡子前,審視並欣賞著自我,她才30多歲,她是成熟的女人,她是另一性別,她的名字叫女人。利用性別作為武器的另一種計劃開始之前,她弄清楚了音樂家所住的公寓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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