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第30章
    從那一刻開始,她需要很近的距離,距離是我們生活中設置的界線,當距離越來越近時,我們的視線就越來越清晰。而反之,則越來越模糊,這種基本的常識已經使我們介入了最為脆弱的時刻,陷入清晰的距離中的人切入了問題的關鍵,想把藏匿在屏風中的自己顯露出來,而她的顯露,顯然是一次逼真的入侵方式。

    只要穿越一條街道就可以進入前夫所居住的那幢樓,這顯然已經不是他和她婚姻生活中的住宅樓了,每個人在婚姻變異之後都知道一個真諦:要想擺脫不愉快的、被陰霾籠罩的生活,最為現實的行為是徹底地模仿風的力量,只有風可以在頓然之間穿越不同的空間,風具有一種改變世界的能力,那就是穿越波浪之後再去穿越平靜美妙的夜色。她在之前私自去訪問過那座老房子,那是夜色開始瀰漫的時候,她進入了前歌舞劇院的老住宅樓,守門人已經換過了,自然無法認出她來,她上了樓,將那把私自隱藏起來的鑰匙緊緊地攥在手中,如同攥緊了被私秘所掌控的通行證書,門口掛滿了蜘蛛網,她把頭探過去時,差一點變成了蜘蛛人。

    她撤離了樓層,那把已經失去意義的鑰匙被她拋在路邊的垃圾桶中。她知道,她已經用不著再花力氣去重溫舊日的景像了。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而且她知道,用鑰匙打開門又能夠看到什麼呢?不過只會看到一堆敗絮而已。她下了樓,這舊房間看起來已經永遠被擱置了,這是一種滑稽又可悲的現象,昔日婚姻生活中的景象不復存在了,她離開了,因為這不是離前夫最近的地方。

    離前夫最近的地方不在這裡,在它處,在一條馬路對面的公寓樓裡,穿過馬路,穿過一片小花園就離前夫很近了。現在,她已經進入了小花園,真是妙極了,小花園中矗立著一座小亭子,供住宅區裡的人們休閒時坐一坐。她恰好可以進入亭子,她知道像前夫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到亭子裡坐一坐的,前夫永遠在忙碌著。

    如何跟上前夫忙碌的腳步呢?

    當然是用心、用力、用腳步,還要用速度。她很快發現前夫已經不可能像多年以前一樣用腳蹬著一輛不新不舊的自行車出門了,那時候有私家車人的太少了,所以,前夫理所應當順應這種時代的潮流,而現在,私家車佈滿了人們的空間,更為重要的是人們開始用前所未有的力量開始追逐名利、速度、背叛。三者如果有效地結合在一起,生活又一次充滿了滑稽又可悲的景象。她在不久以前就學會了開車,這是李榮給她帶來的生活,她在沉溺於美容、化妝和時裝術時很輕易地學會了驅車,儘管如此,在更多的時候追趕速度需要火車和飛機,因為在一個幅員廣闊的世界裡,私家車的速度還是顯得太慢了。

    而此刻,空間由此變窄小了,她所面對的只是一個男人的世界,所以,私家車便出現在前夫的身後,當前夫驅車而出時,她也驅車而出,就這樣,她需要清楚一樁可以給前夫名利場帶來的恥辱的事件:前夫一直跟一位在夜總會的三陪女秘密約會。於是,張嵐出現了,在我們的故事中,始終佔據著第一嫌疑人的張嵐開始出現在她驅車經過的城市風景帶上。

    那是夏日炎炎的午後,前夫驅車住進了一家旅館,她隨即住進去,這是她為自我命運所安置的又一種滑稽而可悲的現狀。

    滑稽可悲的是她意識不到這種東西,置身於其中的她,似乎開始尋找到了一種生活的刺激,她拉開窗簾,她就住在前夫對面,她可以由此看得見前夫的窗戶,然而,那窗簾始終沒有拉開過,她久久地站著,沉滯而充滿了活力的身體扭動著,渴望著看見前夫拉開窗簾的一個瞬間降臨。

    然而,拉開窗簾的並不是前夫,而是一個女人。

    女人出現在前夫的房間裡並不奇怪,她早就已經在很多年前在她的身體被淬火一遍又一遍熔煉時不停地咬噬著焰火,那火舌使她內心焦燥,她在作出那次無恥的背叛之前下定決心地對自己說:我要讓這個男人,承受生命中最無恥的一幕,我要讓他的身心失去正常的負荷。由此,在她離婚以後,她又寬慰自己道:這是一個重新開始生活的一刻,離開了這個男人,也許是一樁好事情,因為如果就此跟他生活下去,還不知道還要忍受這個男人多少無恥的事件。她把自己背叛男人後稱為無恥,同時把前夫跟別的女人故事也稱為無恥,後來,她告誡自己說:人都是無恥的,人是在無恥中前進的,她又看見了另一種無恥的現象,一個女人站在前夫下榻的旅館露台上,這不是一座有名氣的旅館,從她看見前夫驅車開進這家旅館時,她就意識到:前夫最為無恥的生活就要從這座小旅館開如了。只因為這座小旅館是隱蔽的,它並沒有顯露在市中心,它與前夫往日下榻過的任何一種大飯店形成明顯的對比,那就是它既是隱蔽的,也是混亂的,許多身份不明的人出入於這座小旅館中,很難想像,像前夫這樣的男人會把車驅入小旅館的地下停車場上,那地下既潮濕又幽暗,宛如長出青苔的房間曬不到太陽。

    也許前夫需要的正是這種混亂,因為前夫需要做無恥的勾當,他要與一個同樣無恥的女人在此幽居,那已經在小露台上顯現的女人,她已經認出來是誰。那個女人來自夜總會,像前夫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帶著一個無恥的女人下榻於大飯店呢?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前夫不能帶著女人到大飯店幽居,前夫顯赫的名星形象會暴露出來。而在這裡,他怕什麼呢?這個看起來沒有禁區的世界因為混亂而失去了清晰。他出入於小旅館的混亂之中,在這裡,在這個來來往往雜亂不堪的世界裡,任何人似乎都跟動人心弦的音樂失去了緣份和聯繫。所以,沒有人可以認出他來,沒有人可以想像出他是名星人物。這正是她的前夫可以獲得自由的時刻。

    就連這個無恥的女人站在露台上已是自由的,她置身在露台,正在等著什麼,因為通過露台她由此可以看見什麼?不錯,她的前夫回來了,他大約是到外面買食品去了,他的一隻手拎著好像是剛剛出爐的熱麵包;另一隻手拎著的好像是酒杯。一個詩意的男人,一個永遠混雜在女人圈子中的男人;一個被音樂控制著靈魂的男人,同時也被慾望控制著肉體的男人顯現在她面前時,她似乎終於尋找到了武器。

    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裡,在她的前夫可以自由地敞開慾望的小旅館裡,她應該做什麼呢?首先,她要尋找到一台照相機和攝像機,這是她沉溺於大量的、像肥皂泡沫般的影視劇時,置身在那些別人編撰出的被演員們表演出的鏡頭中,銘記心頭的現實武器。

    照相機可以在范曉瓊悄無聲息的記憶留下一個逼真的瞬間,在人的一生中充滿著無以計數的瞬間生活,如果都用照相機記錄下來,那麼,一個人的一生將會失去完整的私秘性,那麼,人生是多麼紛繁可怕啊。人之所以神秘,是因為人最大限度地保存下來了私秘的快樂和痛苦。人之所畏懼和震憾,是因為在某些時刻喪失了個人私秘。在失去私秘的時刻,照相機發出了卡嚓的聲響。

    攝影像機的力量就更加逼真了,因為它具有循環記錄的現實力量,它可以記錄每一個細節,那些細節可以像指紋一樣擴大,兩件武器同在已經來到了手上,她的內心彷彿已經上了弦,她要面對她前夫的生活,演奏出什麼樣的樂章呢?

    哦,她用照相機拍攝下來了那個女人的前半身時,前夫出來了,他竟然如此地大膽,也許只有這座破舊不堪的小露台可以讓他忘卻自己的身份。前夫站在了女人旁邊,她支起了攝像機,這只是一台袖珍攝影機,她選擇時,目光盡可能地盯住那些最纖巧的武器。因為只有世界上最纖巧的武器可以隨身攜帶地留在她旁邊,可以掩飾住他人的目光。

    她支起攝相機對準了鏡頭。

    如此痛快地記錄下了她前夫和一個女人置身在露台上的場景,並不意味著已經滿足了她的另一種妄想症:她要利用這兩種現代武器記錄下她前夫的全部無恥的生活。然後,她要利用這武器奪回她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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