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第28章
    那天晚上,李榮再也無法見到他的情人,他本以為女人上台獻花後很快就會從舞台上撤退,哪知道幕布卻在那一剎那間合攏了。難道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嗎?為什麼幕布會在那一剎那間准確無誤地合攏呢?這真是一個無法解開之謎,也是他不願意解開的謎。那天晚上,當他回到飯店裡,他到外面尋找著女人,他找遍了飯店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未見到情人,他的手放在了另一道門上,那是音樂家住的客房,那是一道讓他體內蓄滿嫉妒之花隨時隨地都會在燃燒的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沒有人前來開門,而且他判斷這房間裡昨夜根本就沒住上任何人。

    這就更加令人費解了,他的情人和音樂家都徹夜不歸,難道他們真的已經在幕布合攏之後消失了嗎?正當他准備驅車出去尋找時,一男一女從大廳外的旋轉玻璃門內走出進來,玻璃門一前一後地旋轉著他們的身體,女人站在大廳中央沮喪地盯著音樂家的臉說道:"難道你真的對我失去了信心了?"音樂家冷靜地站著,不時地搖了搖頭,聽不清楚他在嘀咕些什麼。他不時地擺擺手,女人就這樣站在大廳中央的聚光燈下凝視著音樂家的臉,直到音樂家進了電梯。

    很顯然,音樂家已經拒絕了他的前妻,這種現象讓生活在嫉妒中的李榮多少獲得了一種心理的滿足感。這個時刻,他出現在大廳中央,出現在已經被弄得萬念俱灰的女人面前時,女人抬起頭來對他說:"你都已經看到了,你都已經在暗處看到了什麼?"盡管如此,她還是跟他走了,他們似乎都不想繼續住飯店了,他們想在黎明即將到來時驅車離開這裡。

    女人沒有傾訴,幕布合攏之後她和音樂家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坐在車廂,開始閉上雙眼假寐,其實,他的靈魂一直清醒著,他們重又回到老地方,女人期待中的男人之間的決斗沒有發生,女人所期待的幻想也沒有實現。有很長的時間,房間裡也聽不到那音樂的聲音,女人迷戀上了看影碟。她盤著纖長的腿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開始白天黑夜地看影碟,這正是李榮所期待中的事情,他希望他的女人,就像一只受傷的蟬一樣不發出蟬音,也不發出游走的信號,在屬於蟬的一個小世界中開始悄無聲息地療傷。因為他對這個受傷的女人依然充滿了愛意和同情,他已經習慣了每天回來時呼吸到從她體內散發出來的那種療傷氣息。一個女人,每天都在家裡盯著影碟翻轉。不停息地睜大眼睛感慨,沉溺於別人的世界和命運之中去,李榮忽視了一個問題:人他情人被控制了,被別人的命運所控制了。

    終於,他的情人開始在影碟中獲得了人生的靈感,她的整個身心都在反復地演繹著那些平庸的、藝術的碟片中關於男人、女人;關於陰謀和告密的鏡頭,當她停止看影碟片的時刻,也正是她的命運仿效別人的時刻。她不可能變成蟬,她把那些影碟推開的時機已到,她又一次地消失了,但沒有留下短簡,因為忙碌,因為疲憊,這一次他沒有出發去尋找。

    現在,又到了該告別的時刻了,李榮說他明天將離開,他已經實現了看母親的願望,他說:"你母親還在醫院,有你在她身邊,我看起來可以離開了。我知道你和我母親的故事是沒有結局的,那些風一樣呼嘯般的故事已經弄得我很疲憊,我已經決定放棄你母親了。很多故事,你去問你母親吧,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嫌疑人。然而有一點是可能肯定的,沒有一個女人像母親一樣想瘋狂地想占有你父親。"

    然後,他離開了。看來,他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在故事中他並沒有決斗,但卻因為母親參與了一系列活動。范曉瓊回到母親身邊,母親的眩暈症已經緩解了。當她們離開醫院時,范曉瓊加緊了跟隨嫌疑人的步伐,一個女人,雖然是她的母親,在理性的意義上卻是嫌疑人,為此,當她們以一種緩慢的姿態開始乘火車的時,母親嚴肅地告訴她說:"我知道你想聽什麼,我知道你想從我身上搜尋到什麼,我會把什麼都告訴你,我喜歡乘火車,當你父親活著時,我喜歡乘飛機,翅膀是多麼快啊!只要飛機的翅翼在空中一震動,我就會到達你父親的身邊而現在,讓我們乘火車去看你父親吧!"

    這正是范曉瓊之願望,她們上了火車,她們坐在一包箱中,之前,母親就讓她訂下了火車包箱,母親暗示她說:"包箱很重要,因為它隱蔽,就像我跟你父親從前的關系一樣很隱蔽,因為只有在一個很隱蔽的環境中你父親才會見到我,我也因此才會見到你父親"母親的聲音中仿佛隱藏著范曉瓊已經在質疑中觸摸到的一種殺機。她跟著母親上了火車,當母親知道李榮已經在之前離開時,她沮喪的臉終於轉向了另一邊,那也許正是父親的墓地。

    火車的包廂使她們擁有了一個私秘的空間。母親似乎又恢復了體力和味覺,語感和回憶的力量。在這裡,私秘的空間顯得很貼切,這正是范曉瓊觸手可及的一種光線,幽暗而朝前晃動,這是火車廂中的慣性力量使她們朝著這晃動的身體,這也是火車廂中忽明忽明的光線。其次,她們置身在旅途,旅途應該就是這樣:仿佛被疊起的帆布帳房矗立起來了,隨即她們可以隨著風的呼嘯而去,也可以被雲托在霧中。

    滿世界湧來的霧,撲進了包廂。

    在這包廂中需要三種東西:第一是香煙,為此,在火車即將開出的三分鍾前,范曉瓊下了車買了幾包地道的女式香煙,因為從李榮描述中,她看到了一個吸女式香煙的女人,這是一個在陰霾中伸出手指夾住香煙的女人,一旦她噴吐香煙霧團的時候,也正是她沉濡於妄想的時候,她的妄想症筆直地沿著父親的軌跡前行,有了香煙霧幔的籠罩,這個女人就會變幻出她演驛過的魔法;第二是紅酒,女人都會在紅酒襯托中變得燦爛起來,母親當然也不例外,她在餐廂中租借了兩只高腳杯,范曉瓊是一個追求完美的女人,她知道用紙杯喝紅酒的感覺是錯位的;第三,是磁帶,那些纖巧的磁帶就放在她包裡,這是她惟一可以選擇的地方。

    母親一鑽進包廂就從坐在窗口,她拉開車窗。母親說:"我知道你懷疑上我了,所以,在這火車上我會把什麼都告訴你,因為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母親微垂下頭,她的發質因染發、燙發而變得有些零亂,其實,當女人的頭發開始亂了時,並不是因為外在的原因,而是心靈的零亂使發絲相互繚繞,互相糾結。

    包廂的距離很近地使母親和范曉瓊身不由己在站在一塊,兩人仿佛在大海中漂泊了很長時間,他們開始回到岸上。人之所以需要彼岸,就像海潮回到了大海又湧向了岸,我們無法確信潮汐延續的力量到底有多持久,然而,在它們到達彼岸的一剎那,它們帶著詢問的神色四處張望。母親掐滅了手中的煙蒂,這是第三支香煙了;范曉瓊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看上去,讓一個嫌疑人開口並不艱難。

    艱難的是陷在真相中的實景:如果母親就是那片實景鏡頭中的女主角,那麼現在她應該回憶還是緘默,面對范曉瓊緊追不捨的步履,面對著自己已經開始變亂的發質,母親的嘴唇終於開始了嚅動。火車廂沉重的轟鳴聲一陣又一陣地敲擊著車窗和耳朵,每轟鳴一聲,母親的敘述便會出現一陣高潮,對於這個女人來說,缺乏人生中的高潮,生命似乎就會變成僵屍,所以,她絕不妥協,絕不松手。

    她雖然失去了舞台,卻具有表演的欲望,那麼,她必須尋找到舞台,父親的存在讓她又一次望見了舞台,然而,她需要作出一種姿態,因為她只想跟父親站在他們舞台上表演內在的一切戲劇,就這樣,越貼近父親的影子,她越加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對母親這樣的女人來說,越是貼近了父親的時刻,她越加充滿了仇恨和欲望。所以,范曉瓊一刻也不放松地盯著母親:這就是一個錯綜復雜的謎團,她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個世界上找來找去,母親竟然變成了嫌疑人,然而,當母親開口說話時,范曉瓊不再盯著母親了,她仿佛看母親在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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