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國 第9章 大國之民:愚昧而卑賤? (5)
    當然,洋人的膝蓋一直都跟我們的一樣,能伸能屈,活動自如。不是洋人的膝蓋出了問題,而是國人的腦袋有點進水,他們總是喜歡用自家的想當然來解釋那些他們不太明白的事情,根本不在乎這些想當然的故事本身就自相矛盾,邏輯不通。其實,中國人在馬嘎爾尼之前,也不是沒有見過西洋人,不僅有洋人在朝中為官,而且葡萄牙人、荷蘭人以及北邊的俄羅斯人都來過,而且見皇帝的時候都下跪過。可是,一旦碰到洋人不跪的事實大家還是回去各自編故事。醫學家說,眼睛是受腦袋支配的,這話不假。當腦袋進水的時候,眼見為實這句話其實是不管用的。

    美國人的「中國戲」

    眼下,美國人演中國戲,我說的是京劇,所謂的pekingopera已經相當有水平了。很多人正經八百在中國戲曲學校學過,科班出身,回到美國已經可以登台演出。據唐德剛先生說,主演還都不錯,生旦淨丑,像模像樣,有板有眼,只是龍套都是些棒槌,跑起來各跑各的,滿場亂跑。

    美國人大規模見識京劇,大約是在1930年梅蘭芳訪美之時。梅蘭芳的《貴妃醉酒》和《天女散花》傾倒了美國人。有的老太太甚至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追著看,也讓我們的梅老闆變成了梅博士。不過,在梅蘭芳來美國之前,已經有美國人在中國看過他的演出。1920年夏,美國議員代表團訪華,被招待筵席之後看戲,梅蘭芳主演。美國人說不清戲名來,只知道是一出歷史戲,梅蘭芳在裡面演一個婦人,另有一人「狀似強徒,貌極猙獰,聲極粗厲,面塗黑色,一望而知為狡猾之人」。議員在觀後感裡還自作聰明地斷言,說是中國戲裡好人壞人是靠臉上塗白還是塗黑來分的,壞人都是黑臉。

    顯然,這些美國人弄錯了,在京劇臉譜中,黑色代表忠勇正直,白臉才代表奸詐狡猾,他們看的那齣戲貌極猙獰,聲極粗厲,面塗黑色的傢伙估計十有八九是包公,京劇裡只有花臉中的黑頭才如此妝扮。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梅蘭芳演的很可能是負屈含冤的秦香蓮之類的人物。當時「五四運動」剛過去不久,巴黎和會上中國的外交失敗,大家還記憶猶新,運動的時候學生們喊冤就是衝著美國人喊的,因為大家覺得美國威爾遜總統發表過十四點聲明,對弱小國家多少有點同情。火燒趙家樓當天,遊行隊伍到美國使館大呼美國萬歲,威爾遜總統萬歲。現在美國議員來了,給他們看包公戲也許是指望他們像包公一樣主持正義,為中國人申冤。沒想到人家根本沒看明白(翻譯大概也不爭氣),居然把包公當成了壞人。

    比美國議員老爺在中國看戲稍早些時候,1919年的年底,時在美國哈佛留學的吳宓,被同學(後來的中國戲劇大師洪深)拉去看了一場美國人演的中國戲。1919年是非同尋常的一年,這年5月中國發生了「五四運動」,打那以後,人們一年都沒有消停,全國的學生也都在大演其戲,不過都是自己編的《朝鮮亡國恨》和《安重根》(那個在哈爾濱刺死伊籐博文的朝鮮勇士)。不過,美國人演的中國戲跟中國的亡國之思一點都沒有,名字叫做《黃馬褂》(TheYellowJacket)。據吳宓在日記裡記載,該劇有點《趙氏孤兒》的影子,又有點《狸貓換太子》的情節,而且舞台、服飾都摹仿中國戲,「如夾旗為車,登桌作城,執鞭即騎,拱手開門等,固系中國戲台所常有。」顯然,這齣戲比普契尼的《圖蘭朵》要中國得多,《圖蘭朵》除了把一個變態的公主說成中國公主,加上一支茉莉花的曲調之外,一點中國味都沒有,真不明白為什麼後來非要到中國的故宮太廟來演。

    不過,美國人雖然引進了中國因素,但演的卻不是京劇,到底是歌劇還是話劇吳宓沒有寫,無從知曉。不過演的時候,卻不時地露出洋鬼子的馬腳,演到殺人,就真的弄一個假人頭上來在手裡把玩,演到王子戀愛,一對小戀人就真的摟摟抱抱,啃起來沒完。據北京人藝的導演回憶,他們指導美國學生排演曹禺的名劇《雷雨》,一說四鳳跟周老爺的大公子是戀人關係,美國姑娘一屁股就坐在了周公子的腿上。看來不管時代有何不同,美國人演起戲來都玩真的。

    《黃馬褂》這齣戲,最令中國人感到不好受的是戲裡的所有男人都拖著辮子,而且太子選妃首先看女孩是否有一雙蓮足,美國女孩沒有裹出來的小腳,只好以意為之。戲裡的某個壞人紈褲子,還被裝上假指甲,足足有一尺長。

    沒錯,我們中國人在清朝時,男人的確是留辮子來著,女人的腳則打南宋起就開始裹成三寸金蓮,而且某些貴人和閒人,無論男女都留長指甲。《紅樓夢》裡晴雯為了不枉擔了虛名,在臨死前把兩根蔥管一樣的指甲咬下來給了寶玉。而在老照片上,我們也可以看到西太后老佛爺長長的、帶著護指的長指甲。然而,1919年已經是民國啦,至少在城市裡沒什麼男人再留辮子,女人的放足運動也開展了很長時間,凡是上學的女孩子已經不再纏足。連長指甲都在傳教士和醫生以及政府的聯合圍剿下,因為不合乎衛生,陣地大大縮小,就是留了也不大敢公然像西太后那樣拿出來展示。中國畢竟進步了,不僅政權形式模仿美國,派出留學生學習美國,就連習俗也在改進,辮子、小腳和長指甲的市場都在縮小。

    然而,美國人就是看不到中國的進步,說到中國人,依舊辮子、小腳、長指甲,而在場觀劇的中國人也沒有勇氣走上台去,把腦袋和指甲伸給人家看,說一聲:瞧,我們是中國人,但我們跟你們一樣的!

    辮子和小腳很早就變成了中國人的象徵符號,不止一齣戲如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百老匯、好萊塢的所有作品,只要沾了中國人的邊,戲劇和電影裡獐頭鼠目的中國人只要是男人,腦袋後代肯定拖著一條又黃又瘦的小辮子。好像就在前幾年,有報道說還有美國人問中國人,你們還留辮子,裹小腳嗎?

    還好,現在即使是美國人,能提這樣奇妙問題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人有權不受監視地生活

    眼下,中國城市裡已經成了視頻頭的世界,到處都是。公共場所有,不那麼太公共的地方也有,害得老頭不敢輕易提褲子,女孩擔心走光。不過,據說這種視頻頭還是有好處,很多涉及銀行的犯罪,最後破案都跟這種「高科技」有關。

    當然,為了公共安全,在某些情景下忍受一點窺探,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現在的罪犯這麼猖獗呢?不過,這種窺探如果進入到居民的家裡,那麼無論如何都是沒有天理的。然而,這種事情還真就發生了。據報道,廣東東莞為了遏制犯罪,準備在居民出租屋內安裝視頻監視系統。如果這個措施實行,那麼就意味著凡是租房住的居民,一舉一動,甚至夫妻情侶之間的親暱,都暴露在跟自己不相干的人們面前了。不知道出租屋的臥室裡是否也有視頻頭,如果有的話……算了,我都不敢想下去了。一句話,也就是說凡是租房住的人從此都不再有隱私。

    我們知道,住出租屋的大多為外地人,農民工又佔了其中的多數,而珠三角一向是犯罪高發區,很可能像當地警方說的那樣,很多犯罪跟出租屋有關。但是,租房住的也是公民,不管他們是外地人也罷,農民工也罷,甚至是有過犯罪前科的人也罷,他們都是具有憲法保障的公民,他們跟我們所有的人沒有什麼兩樣,都有權利在自己的家裡不受監視地吃喝拉撒,過性生活。只要租約成立,辦理了合法手續,他們所租住的房屋就是他們的私人空間,風進得雨進得,國王進不得,更不用說有關部門安裝監視設施。東莞的犯罪率再高也不等於外來人都是罪犯,慢說正是這些外來的農民工才帶來了今日東莞的繁榮,就算他們什麼貢獻也沒有,只是在廣東吃白飯,也沒有任何道理將視頻監視系統裝到人家家裡去。

    我們的城市管理者,已經習慣了過去那種畫地為牢的管理方式,人們日復一日地被束縛在一個一個小小的方塊裡,單位、街道居委會把所有人都管得死死的,出城就需要介紹信,探親需要上臨時戶口。社區裡出現一個陌生人,用不著警察,小腳偵緝隊就上去給他拿下,一個片警可以管一大片人,任何風吹草動都在群眾專政的監視之下。然而,這種美好的日子過去了,城市裡的外來人口在一天天增加,像珠三角這種地方,外來人比本地戶口的人要多上不知多少倍,今兒進,明兒走,魚龍混雜。畫地為牢的老套路已經失靈,退回去又沒有可能,急需要更現代的管理思路和方法,自己不會可以出去學。然而,我們的城市管理者與時俱進的能力卻差了很多,總把希望寄托在高科技上,也不管這種高科技的方式是否侵犯了人的基本權利。說實在的,這種高科技的管理其實一點都不高明,他們的基本思路實際上是從監獄管理者那裡來的,將所有人都放置在視線之內——高科技的設施,只是他們延廣了的眼睛。

    居民住所,不是監獄,這一點一定要提醒有關部門注意,再注意。

    混事的本事

    這年頭,過年一見面寒暄起來,無論幹什麼,都說自己在混事。混事也有混好混不好的,那混好了的,除了運氣好、祖墳冒青煙之外,還要看本事。幹事的本事跟混事的本事不是一回事,會幹事的不一定會混事。華人圈裡,談吃談得最明白的唐魯孫先生說,張伯駒曾經跟他說過,人在世上混得有四樣本事:一筆好字,兩口二黃,三斤黃酒,四圈麻將。如果不能四樣皆備,至少得會個兩樣才能混得下去。這裡要加一點注,「兩口二黃」是指會唱京劇,在這方面張伯駒是超級票友,是跟余叔巖和馬連良搭過戲的。「三斤黃酒」當然指有點酒量,民國的時候北京興喝紹興黃酒,筵席上少不了陳年的花彫和女兒紅,所以說,四樣本事中的「三斤黃酒」說的是酒量。

    張伯駒的這段名言,脫胎於清朝官場的清客十字令:「一筆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圍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詩,八張馬釣,九品頭銜,十分和氣。」所謂清客,看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就是那些在賈政周圍,見賈寶玉給大觀園題詠、寫一句叫一聲好的那些人。張伯駒雖然父親官高爵重,號稱袁世凱的錢袋,但是到了他這一代,已經基本上屬於吃老本的混世膏粱,在官場、軍界以及商界邊上混事了,如果真的進了官場,這樣混就不夠了。

    清代乾嘉道之際,有位混得還不錯的官僚梁章鉅(官至兩江總督),在他退休之後的筆記《歸田瑣記》裡,提到清代官場上流行的「首縣十字令」,上面是這樣講的:「一曰紅,二曰圓融,三曰路路通,四曰認識古董,五曰不怕大虧空,六曰圍棋馬釣中中,七曰梨園子弟慇勤奉,八曰衣服整齊、言語從容,九曰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十曰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明清兩代,凡是在省府所在地做知縣的,被稱為首縣,轄境機關多,官員多,來往應酬多,麻煩多,機會也多,沒兩下子混不下來。其中的馬釣又稱馬吊,是麻將的前身,此令如果稍晚一點出爐,估計就改成「八圈麻將」和「圍棋麻將中中」了。「主」是指皇上,「憲」指巡撫或者總督,「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說的是把領導、大領導經常掛在嘴上,馬屁呢,要拍在馬屁股上,而且領導在與領導不在都一個樣。

    混事的本事,官場比社會上顯然複雜多了,從四樣變成了十樣,不過有一點是一樣的,就是跟正事一點關係都沒有,跟官員的公務至少從字面上看並不相干,如果搞業務考核的話,一樣也用不上。但是,什麼地方都一樣,會幹的不如會混的,商場上吃得開的是混得本事大的,大的買賣都在酒桌上談。公務和私務從來都是在淺斟低唱中、在四圈麻將聲中悄然進行,業務考核好的,未必升得上去。況且,官場、商場從來不分那麼清楚。清末以來,黑道白道也開始混淆,路路通,不僅加官晉爵,而且財運亨通,這裡面離不了混事的本事:一、二、三、四、五、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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