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哲學史 第四編·第一章  龔自珍和魏源的哲學思想 (2)
    他在《闡告子》一文中說:「龔氏之言性也,則宗無善無不善而已矣。善惡皆後起者。」又說:「善非固有,惡非固有,仁義、廉恥、詐賊。很(狠)忌非固有。」龔自珍發揮告子的思想,對於反對天賦性善論是有一定意義的。可是,龔自珍在晚年又認為這一思想符合於佛教天台宗的「佛性」說,這就減弱了它的意義。

    這是說,「情」是與生俱來,一種自然的、真實的感情。他主張,對這樣的「情」,應當「宥」,即寬容。他曾自述對於「情」的認識過程說:「情之為物也,亦嘗有意乎鋤之矣,鋤之不能,而反宥之,宥之不已,而反尊之。」

    他認為,對於「無如何者亦受」的「命」,人們無法抗拒它,但對於自己真實的「情」,則應當任其自然發展。所以他說:「夫我也,則發於情,止於命而已矣。」他反對把人的不同感情、才能強納入一個模子,所以要求「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認為如用各種要求去限制各人的特性,那即使是最有才能的人,也無法得到充分的發揮。如他說:「庖丁之解牛,伯牙之操琴,羿之發羽,僚之弄丸,古之所謂神技也。戒庖丁之刀曰,多一割亦笞汝,少一割亦笞汝;韌伯牙之弦曰,汝今日必志於山,而勿水之思也;矯羿之弓,捉僚之丸曰,東顧勿西逐,西顧勿東逐,則四子者皆病。」龔自珍關於「宥情」的思想,在當時具有要求個性解放的進步意義。

    三、魏源的「師夷之長技」

    魏源,字默深,生於1794年(清乾隆五十九年),死於1857年(清咸豐七年),湖南邵陽人。他在當時是與龔自珍齊名的著名學者和先進思想家。他也是一個官僚知識分子,曾做過知州等官。鴉片戰爭時期,他親自參加了抵抗英國侵略軍的鬥爭。但他也組織過地主武裝——「團練」,打過太平天國農民起義軍。

    他是我國近代史上最早提倡學習西方先進科技知識,鼓吹採用機器生產的代表人物。在魏源的「師夷之長技」中,不單是從西方買進一些新式武器或機器,而更主要的是他提出了建立民族工業的主張。他說:「沿海商民,有自願仿設廠局以造機械或自用或出售者,聽之。」他的思想反映了19世紀中期一些商人、地主和官僚開始投資於新式工業的要求。他的主要著作有《海國圖志》和論文集《魏源集》等。

    他並且認為,這是使中國獨立富強的根本。當時,那些封建頑固派竭力阻撓發展新式民族工業,胡說機器生產是什麼「奇技淫巧」,是「形而下」的「器」,發展機器生產將「壞我人心」,等等。魏源對這種頑固反動思想進行了批駁,他指出「有用之物,即奇器而非淫巧」,認為只要對國計民生有利,就不是什麼壞東西,就應當提倡、發展。

    在魏源的文章中,他堅決反對宋明理學和乾嘉以來考據學的空談。魏源為了尋求國家富強的道路,論證改革的必要,還考察了古代的歷史。他認為,歷史的發展是不斷進步的。他肯定歷史上以郡縣代封建,以科舉代裡選,以一條鞭法代兩稅制,以雇役代差役等,都是歷史的進步。因此,他認為,隨著時代的變化,各種制度也必然要隨之變化,而且是「變古愈盡,便民愈甚」。

    這是說,把古代不適合的制度改革得越徹底,就越適合當時的情況,便利當時的老百姓。他舉列代的賦稅制為例說:「雖聖王復作,必不捨條編而復兩稅,捨兩稅而復租、庸、調也。」

    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天下事,人情所不便者變可復,人情所群便者變則不可復」。由於歷史和階級的局限,魏源並不能揭示出歷史不斷進步的真正原因和規律。而只是對歷史的進步作了現象上的一些描述。但是,就他肯定今勝於古,並以此作為他要求改革的根據這一點來講,在當時還是有積極意義的。

    他從歷史不斷前進的思想出發,對當時封建頑固派保守復古的思想,進行了尖銳的批判。他說「莊生喜言上佔」,「宋儒專言三代」,然而上古之風,三代之制,都是「必不可復」的。他認為,瞭解學習過去的東西一定要適合當前的具體情況,而不能剿襲、守陳案。他舉例說,讀古代「黃農之書頂醫書」,而用來殺人,這種人人們稱他為「庸醫」;同樣,「讀周、孔之書,用以誤天下,得不謂之庸儒乎」?因此,他認為:「履不必同,期於適足;治不必同,期於利民。」一定要根據具體情況,而不應當拘守於一種不變的樣式或框框。他得出結論說:「執古以繩今,是為誣今;執今以律古,是為誣古;誣今不可以為治,誣古不可以語學。」

    鴉片戰爭的失敗,在當時一些進步的人士中產生了強烈的反響。如何使中國富強起來,以抵禦外國侵略者,是當時進步人士迫切關心的問題。魏源關於歷史不斷革新進步的思想,這時也就開始具體化了。他反對封建頑固派在一切方面都採取閉關自守的保守立場,主張必須打開眼界,瞭解世界情況。因此,他在鴉片戰爭後編寫了《海國圖志》一書,介紹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等情況,公開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張。

    他號召人們要學習西方國家的「船堅炮利」和先進的生產技術。他認為,中國人是有智慧的,過去在科學技術上並不落後,中國的物產資源也是豐富的,因此只要奮發圖強,努力學習,「盡得西洋之長技為中國之長技」,集中世界各國的長處,一定能迎頭趕上,與西方先進國家並駕齊驅。他還說:「因其所長而用之,即因其所長而制之。風氣日開,智慧日出,方見東海之民猶西海之民。」在當時中國備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欺辱和壓迫下,魏源能提出這些自信自強的思想,是十分可貴的。「師夷之長技」是當時魏源提出的富國強兵的一條具體途徑。

    魏源「師夷之長技」的革新思想,應當說比龔自珍「平均論」的變革思想大大地前進了一步,這是因為他經歷了鴉片戰爭的洗禮。魏源的這些思想,可以說是以後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的先聲。

    四、「經世之用」的哲學思想

    魏源反對「心性迂談」和「玄虛之理」,提倡「親歷諸身」和「驗諸實事」,能「經世之用」的學問。這反映在他的認識論上,有比較豐富的唯物主義反映論思想。

    魏源認為,人的聰明才智不是先天的,而是後天獲得的。他說:「敏者與魯者共學,敏不獲而魯反獲之;敏者日魯,魯者日敏。豈天人之相易耶?曰:是天人之參也。」

    在通過後天人為努力而獲得知識的問題上,魏源又強調了直接經驗的重要。他認為,從間接經驗來講,現代人的經驗比之古代人的經驗重要,「身教」比「言教」重要。他說:「播十四經之編,無所觸發,聞師友一言而終身服膺者,今人益於古人也;耳聒義方之灌,若罔聞知,睹一行之善而中心惕然者,身教親於言教也。」

    天資聰明的人與天資愚笨的人一起學習,聰明人不努力,結果越來越愚笨,愚笨的人努力,結果越來越聰明。這難道是天資和人為互相變易了嗎?回答是,這說明天資與人為必須結合起來,這也就是說,魏源認為,即使有了聰明的天資,如果沒有後天的努力,也不能獲得智慧,反而會變得愚笨;相反,即使天資較愚笨,如果後天努力,就能獲得智慧,變成聰明。魏源在這裡著重強調了智慧、才能的獲得,主要要靠後天人為的努力。後天人為的努力,完全可以改變天資的自然差別。所以,他又說:「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中人可易為上智,凡夫可以祈天永命;造化自我立焉。」

    由此,他也反對了「聖人」「生而知之」的唯心主義先驗論。他說「聖其果生知乎,安行乎」,而間接經驗與直接經驗相比,則直接經驗又更為重要。他說:「披五嶽之圖,以為知山,不如樵夫之一足;談滄海之廣,以為知海,不如估客之一瞥;疏八珍之譜,以為知味,不如庖丁之一啜。」意思是說,翻看五嶽地圖,自以為很瞭解山,其實不如樵夫親自走過所瞭解的清楚;談論滄海如何廣大,自以為很瞭解海,其實不如商人親自看到所瞭解的確實;熟讀名貴菜餚的菜譜,自以為很瞭解菜餚的味道,其實不如廚師親自品嚐所瞭解的真切。所以,他得出結論說「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艱,烏有不行而能知者乎」,即是說,哪有不經過親身的接觸和實行而能獲得知識的呢,他還認為:「古今異宜,南北異俗,自非設身處地,烏能腿盂水為方圓也。」

    對於「今」與「古」的關係,「物」(別人的意見)和「我」的關係,他在講道「今必本於古」,「物必本於我」的同時,也著重強調了「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和「善言我者,必有乘於物」的思想。而且認為,「兩疑相難而易簡出焉」。即不同意見的互相推難才能得出正確的認識。魏源的這些思想反對了主觀主義,提倡尊重客觀實際,為19世紀下半期的學術界開創了一個新風氣。

    他把人的認識比喻成「水」,把客觀事物比喻成「盂」,認為「水」必須隨「孟」的方圓為方圓,所以人的認識,必須隨「古今」、「南北」之不同,而「設身處地」去加以考察,然後才能使認識符合於「古今」、「南北」的不同情況。他反對憑空虛構的理論,認為:「匡居之虛理驗諸實事,其效者十不二四。」意思是說,坐在屋裡談論的空道理,拿出去用實際事物檢驗一下,能夠行之有效的,恐怕十個中連三四個也沒有。

    他還說:「自非眾議參同,烏能閉戶造車出門合轍也?」因此,他的結論是:「人非人不濟。」意思是,人們的認識必須互相補充,互相切磋,互相綜合。應當指出,魏源這裡講的「眾議」,並不包括勞動人民的議論在內的,因為在他看來勞動人民處於鄉野,見聞閉塞,沒有知識,所以他所要「參同」的「眾議」,也只是地主階級知識分子中的議論;但是,他能注意到「獨得之見」不如「眾議」,注意到要吸收「眾議」,應當說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在認識問題上,魏源還注意到了「獨得之見」與「眾議參同」之間的關係。他認為,「獨得之見,必不如眾議之參同也」,即個人的見解,一定不如經過綜合的許多人的見解。他斷言:「合四十九人之智,智於堯、禹。」

    這就是說,「仁」這種道德品質不僅是天賦的,而且是永世長存的。他認為,只要發揚這種「仁」,就可以達到「眾善齊歸而性大成矣」。在主觀和客觀的關係上,魏源強調了主觀必須符合客觀。他指出「事必本夫心」,即做事是否恰當,要靠思想的正確。但是,「善言心者,必有驗於事」,即思想的正確與否,必須受所做的事的檢驗。

    他把這兩者之間的關係生動地比喻成秤和物的關係,指出:「無星之秤不可以稱物,故輕重生權衡,非權衡生輕重。」這是說,秤上如果沒有標誌輕重的星,就無法去稱物的輕重,然而秤上的星是根據物的輕重標誌上去的,然後秤才有衡量的作用,所以說是有了物的輕重才產生秤的衡量作用,不是秤的衡量作用產生物的輕重。這也就是說,主觀思想產生於客觀事物,要受到客觀事物的檢驗。在講道「法」與「人」的關係時,他也說「法必本於人」,即客觀的法則要靠人去運用,但同樣「善言人者,必有資於法」,即人也必須遵照客觀的法則而不能任意造作。他以造車為例說,如果只是「恃目巧,師意匠」,那麼即使像公輸般(魯班)這樣的巧匠也「不能閉造而出合」。

    此外,在魏源的哲學思想中,還有許多唯心主義的東西。如他是一個「有神論」的鼓吹者,堅信鬼神的存在。他反對北宋張載「太虛聚為氣,氣散為太虛」,「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的唯物主義思想,認為聖賢死後「魄降於地」,而「精氣」則「發揚於上為昭明」,成為神靈。他說:「五方之帝之佐,皆聖賢既沒之神為之。」他狡辯說:「聖人敬鬼神而遠之,非辟鬼神而無之也。」

    他竭力提倡所謂「陰教與王治輔焉」的「神道設教」,說什麼「鬼神之說,其有益於人心,陰輔王教者甚大,王法顯誅所不及者,惟陰教足以懾之」。又如,他是一個天賦「性善」的鼓吹者。他說「仁者,天地之心也,天生一人,即賦以此種子之仁」,「心之內有仁,迨仁既成而不因形氣以生死矣」。

    魏源的哲學思想,反映了這一時期地主階級進步思想家既想改變舊制度的積弊,又不能徹底與舊制度決裂;既不滿意於舊思想的牢籠,又受到舊思想的嚴重束縛這樣一種矛盾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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