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哲學史 第一編·第八章  戰國時期儒學的發展 (3)
    他說:「(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這是說,人氣力不如牛,走路不如馬,但為什麼人卻能夠使用牛和馬呢?這是因為人能夠結成「群」,即組織起來了。然而為什麼人能夠組織成「群」,而牛馬等不能呢?那是因為人能夠「分」,即有一定的等級區分和職業分工。至於人之所以能夠實行「分」,那又是因為有一定的社會政治制度和道德規範保證和約束它。荀子把人之所以能組織起來成「群」,歸結為由於一定的社會政治、道德關係,這比他以前的思想家是有所前進的。但他同樣根本不能瞭解當時的「分工」完全是一種階級關係,是由社會生產關係所決定的這一歷史唯物主義的根本原理。因此,他認為,社會的不平等完全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比之為是符合自然規律的。他說,如果貴賤都一樣,就不能制約、役使;權勢都一樣,就不可能達到權力的統一。

    荀子對歷史的看法也比較注重當前的現實。他反對孟子那樣言必稱「三代」,盲目崇拜「先王」的倒退的歷史觀。荀子大講「法後王」,所謂「後王」是指近代之王,即周的文王、武王,他根據新興地主階級的政治需要改塑了周文王、武王的面貌。荀子強調的是應該「以近知遠」,他說:「天地始者,今日是也;百王之道,後王是也。君子審後王之道,而論於百王之前。」也就是說,要從今天的社會現實出發,去考察過去的歷史。這種注重現實的歷史觀是進步的。

    荀子從奴隸制覆滅的教訓中,在一定程度上也看到了下層人民的作用。他引用古代的傳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告誡統治者說,如果下層人民對政治不滿,統治者的地位就不能安定了。這就像水和船的關係一樣,水雖能夠承載船,但是一旦掀起巨浪,就能把船吞沒。所以,他說,統治者要搞些小恩小惠,使下層人民安於統治,這樣統治者的地位就可以奠定了。

    荀子這些歷史觀和社會政治思想,在當時有一定的進步意義。但由於階級地位的局限,他的整個歷史觀,仍然是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的,目的是要鞏固封建地主階級的統治。例如,他說:「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與萬世同久……」這就是說,君臣、父子、兄弟、夫婦這樣一些封建等級制度和道德關係,是至高無上的,永遠循環往復,與天地同樣運行不息,與萬世同樣長久。歷史發展到了封建社會就算到頂點了,不會再發展了。

    因此,在荀子看來,那些制定封建制度、道德規範的統治者「聖人」,也就成了社會治亂歷史發展的至高無上的決定者了。所以,他說:「君子者,治之原也。」不僅如此,荀子還認為統治者的一言一行都是人民的表率和規範,人民只能按照統治者的言行去行動。他說:「君者,民之原(源)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荀子根據這些理論,最後作出結論說:「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總也,民之父母也。」這就是說,天地生下統治者,就是為了要他治理天地,總管萬物,做人民的父母的。「君子」與天地是同等地位的。荀子把統治者提高到與天地同等的地位,在自然觀上也可以是個唯物主義者,而在社會歷史觀上都超不出唯心主義的英雄史觀。

    五、荀子的人性論和「人定勝天」的天道觀

    荀子代表激進的新興地主階級,十分重視和強調人對自然和社會的改造作用。他認為「禮義」、「法度」等政治制度、道德規範,都是由聖人,君主制定出來,教育、約束各階級的人和處理各種社會矛盾、階級關係的,它是人為的東西。所以,他反對孟子宣揚的天賦道德觀念的「性善」論,並且提出了「性惡」論,是與孟子人性論根本對立的。

    荀子明確表示,禮義與法制等制度和道德規範是與人的本性對立的,是由聖人、君子為了鞏固社會統治秩序強加給人的。他說:「故聖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製法度。」又說:「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故為之立君上之勢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於治合於善也。」聖人通過對自然本性的教化,而制定出人為的道德和法律制度,有了這些道德和制度,隨之也就可以制定出各種具體的規章制度,以此來維護封建的等級秩序。所以,荀子反對孟子把學習說成是為了恢復人的「良知」、「良能」,保持「善」性的天賦道德論。

    荀子首先明確「善」、「惡」的含義。他認為,一般所謂「善」,就是一切行為都符合封建的道德規範,服從封建禮義制度;所謂「惡」,就是用心陰惡,行為不正,犯上作亂,破壞封建統治秩序。因此,他認為,就這種「善」的含義來講,在人的本性中是沒有的。人不可能一生下來就自然地符合封建的道德規範和政治制度。相反,人生來就好利、嫉妒,喜聲色,如果不加克制,發展下去就會產生爭奪、犯上、淫亂,而辭讓、忠信、禮義等這些道德也就沒有了。所以,事實上人生來的本性是「惡」的。正因為如此,才需要聖人、君主對臣民的教化,需要禮義等制度和道德規範去引導人們。荀子說,這就像彎曲的木頭必須經過修整才能直,鈍刀必須經過打磨才能鋒利一樣。如果像孟子講的人性本善,那還要君主、聖人和禮義等制度還有道德規範有什麼用呢?

    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意思是說,人的本性是「惡」的,所以有「善」,那是人為的結果。他在《禮論》中詳細地論述了本性和人為兩者的關係。他說:「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他批判孟子沒有把本性與人為兩者區別開來,因此也就不能正確瞭解兩者的關係,不能瞭解聖人、君子的重要作用。「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後聖人之名一。」這是說,人的本性,只是一種原始的質樸材料,而人為(「偽」)則是用禮義道德加工後的成品。沒有原始的材料,禮義道德也就沒有加工的對象;沒有禮義道德的加工,人的本性也不能自己變得完滿美好。「聖人」的重要作用就在於把「性」和「偽」很好地結合起來。這樣封建統治秩序就可以成功地建立起來了。

    荀子說:「今人之性,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夫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於性而悖於情也。而孝子之道,禮義之文理也。」按照人生來的本性,餓了就想吃飽,冷了就想穿暖,累了就想休息,這是人的本性的真實表露。現在人們餓了看見長輩就不敢先吃,要有所謙讓;累了不敢要求休息,將要為長輩代勞。這種子讓父,弟讓兄,子代父,弟代兄的行為都是違背人的本性的。所以所謂孝子之道,實際上是一種外加的禮義制度、道德規範的表現。

    荀子這種對人性和禮義等道德規範關係的看法,表明了他與孟子的不同政治態度,決定他們在人性問題上的不同觀點。荀子站在比較激進的地主階級的立場,對改造舊奴隸制,建立新封建制充滿自信,認為必須採取強制的手段,使各階級就範,鞏固新的統治秩序;孟子站在地主階級保守派的立場,鼓吹自我反省,恢復「良知」、「良能」的善性,妄圖調和階級關係,用感化的方式實現封建制度。

    荀子的「性惡」論,反對孟子的天賦道德觀念,提出道德規範、禮義制度等是後天才有的,這種思想有唯物主義的因素,有一定的歷史進步意義。黑格爾曾認為,主張性惡遠比主張性善深刻得多。恩格斯指出,「在黑格爾那裡,惡是歷史發展的動力藉以表現出來的形式」。這裡有雙重的意思,一方面,每一種新的進步都必然表現為對某一神聖事物的褻瀆,表現為對陳舊的、日漸衰亡的,但為習慣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另一方面,自從階級對立產生以來,正是人的惡劣的情慾——貪慾和權勢欲成了歷史發展的槓桿。但是,荀子的「性惡」論,仍然是一種抽像的人性論。由於歷史條件和地主階級立場的局限,他同樣不可能認識到人性的社會階級本質。他把人的好惡慾望歸結為人的生理要求,感官的自然本能,這是錯誤的。他和孟子一樣,也不可能認識人的好惡慾望是社會生產關係的體現,不同階級的具體的好惡慾望是根本不同的。這個問題只有到馬克思主義產生後才給予了科學的說明。馬克思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說:「人的本質並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像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這就揭示了人的社會階級本質。

    荀子也與孟子一樣,想把人性說成是超階級的。孟子講「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則講「塗之人可以為禹」。但是他這也只不過是把地主階級的人性說成是普遍的人性而已;孟子講「性善」只有聖人、君子才能保持,而荀子的「性惡」論只有聖人、君子才能去掉。荀子講的「塗之人可以為禹」,是從人都有這種可能性來講的,至於是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那不一定。所謂「性善」、「性惡」的含義,其實都是統治階級的標準。「小人」可以成為「君子」,但荀子說,「小人」不肯去做,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同樣,「君子」也可以變為「小人」,但荀子說,「君子」是絕不會這樣去做的。所以,這在荀子的心目中是有明確的階級界限的。所謂「超階級」的人性,都是統治階級用來欺騙被統治階級、調和階級矛盾的一種手段而已。

    荀子在重視社會人事的基礎上,吸收了古代的唯物主義無神論思想和當時的自然科學成果,建立起他的唯物主義自然觀。

    他首先批判了傳統的「天命」決定人事、「君權神授」的唯心主義觀點,指出要區別自然界的規律與社會人事的變化,即所謂「明於天人之分」。他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是說,天地自然有自己的運行規律,天既不因為有堯舜這樣的好統治者而正常地運行,也不因為有桀紂這樣的暴君而改變其運行規律。荀子說,人事的吉凶和社會的治亂,完全決定於統治者的治理措施是否恰當,它與自然界的變化沒有必然聯繫。

    荀子對自然界的一些少見現象,作了唯物主義的說明。例如,對於隕星月蝕、風雨不適時等自然現象。唯心主義者拿來宣揚「天命」意志,說這是上天的警告等。一般人看到這些現象也都感到恐懼。荀子說:「星隊(墜)木鳴,國人皆恐,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荀子用自然界本身的變化來說明隕星、木鳴等少見的自然現象,認為這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沒有任何神秘性,如果因為這些現象少見,感到奇怪是可以的,然而如果把這些現象說成是上天的譴告,並由此產生恐懼,那就錯誤了。

    因此,荀子說:「上明而政平,則是(星墜、木鳴等現象)雖並世起,無傷也。上暗而政險,則是雖無一至者,無益也。」這是說,如果統治者清明而政治措施平允,那麼這些奇怪的自然現象即使一塊兒出現,也沒有任何傷害。相反,統治者昏暗而政治混亂,那麼即使一點奇怪的自然現象都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益處。他認為,最可怕的是製造農業生產的破壞、政治的昏暗、社會等級制度、道德關係的混亂等這些人為的災禍。所以,荀子得出結論說:「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只要努力搞好農業生產,而又節制使用,那天就不能使人貧困,如果荒廢生產而又奢侈浪費,那天也不能使人富裕。

    荀子在以上的論述中,雖然還不能科學地解釋那些自然界發生的特殊現象,但他反對把那些自然界特殊現象看成是「天」的有意識的活動,是「天」對人事的干預的「天命論」思想,而把它看成是自然界天地、陰陽等本身變化的結果,這正是樸素唯物主義的主要特徵。他有力地批判了孔子和孟子等所宣揚的「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天命決定論的唯心主義思想,同時也批判了老莊消極無為的神秘主義自然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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