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哲學史 第一編·第六章  《易傳》與《管子》中的積極思想 (2)
    關於法的來源,《心術》上說:「事督(察)乎法,法出乎權,權出乎道。」「權」指權勢,「道」指無為。即是說,法是來源於君主的權勢的,而權勢又來源於君主的無為。所以《白心》中又說:「名正法備,則聖人無事。」這同後來韓非所講的「聖人執要,四方來效,虛而待之,彼自以之」的觀點,基本上是一致的。這些觀點是說,君主只要掌握了法,就可以統治臣民,具體的事情讓臣民去做,這就是「無為」。這同老子講的「無為」是有區別的,其目的在於鞏固或加強君主集權的統治,是為新興的地主階級專政服務的。

    《管子》四篇還為當時的封建統治者提出一套統治臣民的方法,這就是所謂「心術」。「心術」這一術語,後來被荀子繼承下來。《管子》四篇講的「心術」的大意是,君主要「恬愉無為,去智與故」,就是說,對人民不要有私慾,要去掉巧智和故意造作,要按著臣民的實際情況去治理臣民。他們說,君主心中沒有私慾,耳目感官就能正確地考察臣民的言行,施行法治,任免官吏,就可以做到「無私」,這樣,天下就能治理好了。所以他們說:「心治是國治也。」後來韓非發揮這種思想說「聖人之道,去智與巧」,「虛則知實之情」。這種思想,是為新興地主階級推行法治製造理論依據的。所以,《管子》四篇的哲學觀點,是為加強君主集權服務的。

    《管子》四篇的基本哲學思想資料是由老子那裡吸收來的,但他們對老子的唯心主義體系進行了唯物主義的改造。

    他們從老子那裡吸收了「道」的概念,但與老子那種神秘的精神性的「道」是根本不同的。他們的「道」也可以叫做「精」,而「精」是一種物質,即最精細的「氣」。《管子》四篇也認為「道」或「精氣」是無形無聲的,但他與老子恍惚不可捉摸的「道」又是根本不同的。他們認為,「道」或「精氣」是構成天地萬物的基本元素。他們描述「道」的情況是:「道在天地之間也,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故日不遠而難極也。」這是說,「道」大到無所不包,小至不可再分,也就是說,道無所不在。

    《內業》篇說:「精也者,氣之精者也。」所以,在《管子》四篇看來,「道」也是一種物質,只不過是一種最精細的物質——「精氣」。這種「精氣」是和「形氣」(一種較粗糙的氣)相比較而言的。他們認為,「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這是說,人的產生是由「精氣」和「形氣」兩種氣相合而成的。《管子》四篇還進一步具體指出,這兩種氣相合,必須適當,才能產生人,否則就不能生成。這就是他們說的「和乃生,不和不生」,「和」就是兩氣相合適當。同樣,下至五穀,上至列星,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也都由精氣所構成,「凡物之精,比(合)則為生,下生五穀,上為列星」。

    所以,「道」既不能說離得很遠,而也很難說達到了它的極點。「道」是充滿於天下,普遍存在於人民之中的,只不過大家自己不知道罷了——「道滿天下,普在民所,民不能知也。」「道」雖然寂寞而聽不到它的聲音,但最終就在你心中,雖然道顯得冥暗而看不到它的形象,但它是不斷地與我一起生長的。由此而論,《管子》四篇講的「道」並不是不可捉摸的虛無,而是「卒卒乎其如可與索」的,即就其終極講還是可以摸索到的。

    「道」和具體事物的屬性「德」是「無間」的,即不能截然分開的。「德」是「道」居留的地方,「德」與「道」結合,就形成具體的物和它的屬性,使得這個物之所以成為這個物。精神、智慧也是「道」或「精氣」構成的。「道」或「精氣」居住到人的形體中(「心」中),就產生人的精神、智慧。

    所以說,「道之與德無間,故言之者不別也」,意思是,道和德不能截然分開,講道和德的人也不能把它們說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因此,《管子》四篇雖然也講「天之道虛其(而)無形」,卻並不是像老子那樣把「道」看成是虛無或神秘莫測的。《管子》四篇對「虛而無形」的解釋是:「虛則不屈,無形則無所位趕,故遍流萬物而不變。」這是說明,「道」是不可窮盡的、無所牴觸的,因而「道」能夠遍佈於萬物而不變化,也就是講「道」是萬物的統一根源。他們說:「氣道乃生,生乃思,思乃知,知乃止矣。」

    「精氣」與形體溝通了就產生人,然後有思想、有知識,有知識可說是達到了頂點。《管子》四篇這裡講到了形體與精神的關係問題。他們反對老子把精神與物質對立起來,把精神作為萬物根源的唯心主義,這是有進步意義的。但他們把精神也歸結為一種物質,這是錯誤的。由此,他們又把精神看做散在天地之間的「精氣」或「道」居住到形體中去的結果,而不是物質形體所具有的一種屬性,這就在理論上造成了很大的漏洞。它保留了精神不滅的神秘主義,而且可導致「形」「神」二元論。這些錯誤是受到當時科學水平的局限所造成的。後來,後期墨家提出「知,材也」,指明精神是一種能力,就比他們進了一步,到荀子提出「形具而神生」的唯物主義命題則又前進了一步。

    四、神秘主義的認識論

    《管子》四篇十分強調「因」的道理。所謂「因」就是根據事物本來面目的意思。他們說,「以其形,因為之名,此因之術也」。這是說,「名」是人用來調理萬物的,但這種「名」必須根據事物本身的形狀來命名,這就是「因」的道理。為什麼一定要「因」呢?他們說這在認識論上,反對老子否定知識,絕對排斥與外物接觸的內心直觀法的神秘主義認識論。他們認為,認識要有認識對像(「所知」)和認識主體(「所以知」)。認識主體是重要的,僅有對象沒有主體也是無所謂認識的。他們說,「人皆欲知,而莫索其所以知。其所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不修之此,焉能知彼」?

    這是說,人都想要有知識,但不能瞭解他怎麼才能獲得知識。我們認識的是那個對象,而去認識的是這個主體。不把這個主體修養好,怎麼能認識那個對象呢?他們在這裡強調了主體的修養對認識的重要性。但這並不是說他們主張主觀主義的認識論,相反,他們是反對主觀主義的認識論的。

    所以說,「名」不能超過它所代表的事物,事物也不能有虛出它本身的「名」。《管子》四篇甚至明確認為「名當謂之聖人」,就是說,必須做到「名」與「實」符合,這是達到「聖人」的一個條件。在「名」與「實」,即概念與客觀事物,哪個是第一性的問題上,《管子》四篇堅持了「實」是第一性的唯物主義觀點。這對孔子唯心主義的「正名」思想是有力的批判。

    《管子》四篇講「心」修養的主要內容有:「虛」、「一」、「靜」、「因」。

    關於「因」上面已提到,就是去掉主觀成見,遵循事物的本來面目去認識事物。他們講,「因也者,無益、無損也」,就是說不作任何主觀的增加或減少。「因」是《管子》四篇認識論的一個根本原則。而要做到能用「因」的原則去認識事物,必須保持「心」的「虛」、「一」、「靜」。同時,也只有懂得「道貴因」的道理,才能做到「心」的「虛」、「一」、「靜」。

    所謂「虛」,就是沒有事先存於心中的主觀成見。他們說:「虛者,無藏也。」《管子》四篇認為,「心」是智慧居住的地方,只有把「心」打掃乾淨,去掉主觀的好惡成見,也就是只有保持心的「虛」,智慧才能居住進來。所以說:「虛其欲,神將入捨。」他們說,「心」如果能保持「虛」,那就不會自滿,才能接受外來的事物。相反,「不虛則仵於物」,即如果「心」不保持「虛」,就會與將要接受的事物發生牴觸。《管子》四篇講的「虛」,它與老子講的「無知」、「無慾」、「絕聖棄智」不一樣並不是「心」的絕對空虛。他們所講的「虛」是從「因」的原則出發的,即不要用先有的主觀成見去妨礙將要認識的事物的本來面目。事物到來就與它相呼應,過去了就捨棄掉。不使這種認識存在於心中去妨礙以後的認識,這就是回到「虛」的意思。後來,荀子繼承和發展了《管子》四篇的這一思想。

    「一」有兩重意思:一是說,要「正」,即不偏不倚,對萬物一律看待,沒有偏好,也就是沒有主觀成見的意思;一是說,要專心一意地集中在一個事物上。《管子》四篇認為,認識事物做到專心一意是很重要的。他們說,能不依靠卜筮而知道吉凶嗎?能不求於別人而自己得到嗎?這是能夠的,辦法就是專心一意地思考。他們說:「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將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氣之極也。」意思是說,思考、思考、再三地思考,還不能想通,「鬼神」(游散的「精氣」)就會來幫助你溝通。其實這也並不是「鬼神」的力量,而是「精氣」的最高作用,亦即不停地專心一意地思考的結果。所以,只要「耳目不淫,心無他圖,正心在中,萬物得度」。也就是說,只有耳目不到處亂聽亂看,不是想著這個時又去想別的東西,而是保持不偏不倚,那麼萬事萬物就能得到恰當的認識尺度。而且能達到「雖遠若近」,即很遠的事物也就像在你身邊一樣。所以說「執一不失,能君萬物」,只要把握住「一」而不丟失,那就不管萬物如何千變萬化,也能把握住它。

    「靜」,就是不要在事物到來之前就急躁妄動,而要「無為」、「寡慾」,安靜地等待外物自己來,然後與物相感應。這就是他們說的「毋先物動者」。《管子》四篇認為,不要在事物到來之前急躁妄動,為的是要觀察事物的法則。「心」是統制感官的「君」位,如果一急躁妄動,就失去了它應處的地位。

    這樣,事物就要擾亂感官,感官就要擾亂心,也就不能觀察事物的法則了。他們說,「靜乃自得」,即只有保持心的「靜」,才能有所得。《管子》四篇認為,情慾過多是不能保持心「靜」的主要原因。因此,要保持「靜」必須去掉過多的慾望。如果去掉過多的慾望,使慾望有所減少,那就能保持心的「靜」。「靜」就能專心,專心就能一意,一意就能頭腦清明,頭腦清明就能得到至高的智慧。

    《管子》四篇說:「上聖之人,口無虛習也,手無虛指也,物至而命之。」這就是說,人不能口說無憑,手指無實,而必須等事物顯現才能給予相應的稱呼。因此,他們指出,認識必須與客體相符合。這就是所謂「名當」,或「名實不傷」。《管子》四篇認為「名」不是純粹主觀的東西,而是客觀事物本身就具有的特點的反映。他們說:「凡物載名而來,聖人因而財之。」這是說,「名」則是反映客觀事物本身所固有的特點,人只是根據事物固有的不同屬性,加以分類,給予名稱。

    他強調的是「心」的統製作用,他們認為,心如果被各種慾望充塞住,那麼外部事物經過你面前,眼睛也看不見,聲音到你耳邊,耳朵也聽不見。所以,《管子》四篇講的主體修養,主要是講「心」的修養。他們說:「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之有職,官之分也。」這是說,心在人體內處於「君」的地位,九竅是各有專職的「官」。《管子》四篇將認識主體,分成思維器官和感覺器官兩類。他們認為「心」是統率耳、目、口等九竅的。心能夠把握總的規律,所以九竅也就能夠按照一定的規律行動。

    這是說,感觸事物以後再與之相應,並不是事先有所設想。根據事物的規律,然後再去動作,並不是事先有所肯定。過錯就在於輕妄地使用主觀認知,罪狀就在於隨意變化。如果輕妄地使用主觀就不能「虛」,不能虛就要與將接受的事物相牴觸。隨意變化,就要產生假象,假象一產生那就混亂了。所以說,「道」是十分注重「因」的原則的。

    《管子》四篇關於認識主體修養的這些思想,為以後荀子和韓非所繼承和發展。荀子把這種認識歸納稱之為「虛一而靜」。他肯定認識必須「感而後應」,「捨己而以物為法」,「無益無損」等,這是與老子的唯心主義認識論相對立的,是堅持了唯物主義路線的。但是,這種樸素的唯物主義有很大的缺陷。

    它過分地強調了「因」的原則,否定人的主觀能動性,從而使人的認識陷於被動的地位。同時,他又過分強調理性認識的作用,強調保持心的「虛」、「一」、「靜」,有時也竟然說「虛者,萬物之始也」,而且只要「心」修養好了,就能夠「萬物畢得,翼然自來」。這就帶有神秘主義的色彩了。這是《管子》四篇對老子唯心主義批判得不徹底的地方。

    《管子》四篇所講的「虛」、「一」、「靜」、「因」是互相聯繫的,是從各個方面說明一個認識的道理,即在認識事物的時候,要去掉主觀成分,而要等待接觸事物之後,根據事物的本來面目去認識它。所以他們總結說:「感而後應,非所設也,緣理而動,非所取也。過在自用,罪在變化。自用則不虛,不虛則仵於物矣。變化則為(偽)生,為(偽)生則亂矣。故道貴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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