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94年到1996年，張曼玉失蹤了整整一年零八個月。兩年沒拍片的張曼玉復出影壇後，接拍的第一部影片就是陳可辛的《甜蜜蜜》，這是一部時裝文藝愛情片。《甜蜜蜜》在上映一個月後，票房依然居高不下，整體票房逼近2000萬港幣，這在香港電影市場不景氣的情況下實屬難得。
是的，在與宋學祺分手後的第二年，張曼玉創造了她電影生涯中另一個令人津津樂道的經典形象——《甜蜜蜜》中的李翹。憑借這部電影，張曼玉再獲台灣金馬獎最佳女主角、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
《甜蜜蜜》的導演是曾經與她合作過《雙城故事》的陳可辛。不過令我們意外的是，當時的Ｍaggie，卻並不是陳可辛心目中的李翹。
後來，據陳可辛在回憶時說：「演員方面最早我就認準要找黎明和王菲，畢竟這不是拍一部純粹的藝術電影，還是要考慮票房，所以要找明星，當時香港有哪個明星是從內地過來的呢？只有黎明和王菲，雖然黎明5歲就過來，但是香港觀眾還是感覺他是內地來的。但是王菲對這個戲似乎完全沒有興趣，連劇本都沒看，現在想一想當時她應該是正在生小孩。
後來突然講起張曼玉，才覺得完全把她忘記了。觀眾喜歡她，我也用過她，大家也是好朋友。那時的演員每年拍八部戲，你兩年不出來，就等於一輩子不拍戲了。張曼玉是個很好的演員，真正用演技把這個人物給演活了，但是張曼玉的國語實在太爛，開始的時候設計李翹是從上海來到香港的女孩子，講普通話，但是香港演員都是不太努力，連張曼玉也不去好好學國語，拍了四天我們只好停下來，把李翹改成廣州人，這樣就有了假香港人的感覺，效果反而更好了。」
陳可辛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展示出香港這座城市的真相，以及在這個城市裡生存的人們之間的真相。這是一部愛情片，可是裡面沒有陽光下毫無陰霾的簡單愛情，有的只是兩個成年人的寂寞和慾望。李宗盛在歌詞裡說：「你會愛上我，我會愛上你，都是因為寂寞。」不是因為那樣的生活，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相愛的兩個人。
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只可能存在於這個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點。
沒有遠大志向的黎小軍，一心要過自己理想生活的李翹。《甜蜜蜜》不僅僅是兩個人的故事，也是整整一代闖蕩香港、美國的華人的生活縮影。整部電影裡沒有偉大的人物，也沒有偉大的情感。自私而卑微的男人和女人，李翹，黎小軍，小婷，豹哥……兒女情長因為來自生活本身的份量，而顯得真實、誠懇、沉甸甸的，令人無法輕鬆。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無論你堅定還是怯懦；無論你是拖著生活前進，還是被生活推著前行，最終也不過在命運的大手裡徒勞輾轉，滄海桑田，殊途同歸。
1986年，香港九龍地鐵站，那是他們不自知的初遇。
黎小軍和李翹乘坐同一班列車來到香港。他們頭靠著頭，昏昏沉睡，他們相背而坐，各不相關。列車抵站，他向左，她向右，方向相反，各奔前程。
繁華都市的全新生活。再相逢，是在麥當勞餐廳。黎小軍是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土得要命，粵語蹩腳得說不清話，還要把麥當勞的宣傳單拿來寫信。李翹精明，要強，目標明確。不屑一顧地糾正他的發音，為了抽成介紹黎小軍去培訓班裡學英語。
這樣的相逢，根本不像是產生愛情的樣子。可是命運讓兩個人的生命曲線從此交匯相疊。他們一起打工、賣花、賣唱片，也曾在生意失敗的大年夜淋得透濕之後一起吃小餛飩。李翹日復一日查她的銀行卡，黎小軍瞪大眼睛驚歎說，哇，你有好多錢啊！
黎小軍懵懵懂懂地來到香港，只是為了有一天能把他的女朋友小婷接來一起生活；而李翹的理想，就是一門心思來香港賺大錢，擺脫「大陸妹」的深深烙印，讓家鄉的媽媽過上好日子。
他們沒有干涉彼此的理想，相互扶持，從不計較。然而從友情到愛情，一切終於在不知不覺中都變了樣。
悶熱的酷暑空氣裡，炒股的人們在街頭坐著排隊。不遠處，有一對夫妻在為錢爭吵。李翹說，黎小軍，你看到了嗎？我不要那樣的生活。
「我來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來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兩個人的生活有過短暫的交集之後又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往往相愛只需要時機，而在一起則需要很多運氣。最強悍不過命運，最脆弱不過感情。通往白頭偕老的路上，有太多關卡需要我們穿越。愛情這個武器的火力太弱了，一路上太多的怪物打不完，想通關，實在太難太難。
終於黎小軍娶了小婷，李翹跟了豹哥，曾經的夢想實現了。就像是一場漫長的跋涉，終於觸碰到夢寐以求的頂點。而對彼此深藏的感情則是潛水，在深入海底的過程中，已經越來越看不到盡頭。
豹哥出了事，李翹終於跟著他來到美國。黎小軍和小婷坦白了與李翹的關係，兩個人之間以離婚告終。
1996年，紐約街頭，電視上正播放著鄧麗君在泰國病逝的新聞。黎小軍和李翹重逢相遇，百感交集，相視無言。像是張愛玲的短文《愛》裡說的：於時光的茫茫荒野裡，逾千萬人之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遇見了那個人，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哦，你也在這裡嗎？」
歌者已逝，聽者猶在，那一曲《甜蜜蜜》，響徹在回憶和現實的每一幀畫面。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是你，是你，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黎明一貫有種木口木面的天然呆，然而在這裡面剛剛好：決定離開李翹時候的無路可走；婚宴重逢時的欲說還休；在電視櫥窗外轉頭時的曾經滄海……尤其是有一段念白讓人聽了頗為動容。那時候他和小婷的關係已經到了盡頭，出發去美國前，他最後給小婷寫了一封信，把姑媽的遺產全都留給了她，希望她可以過得好。
在信的最後，黎小軍說：「明天我就要走了。第一次坐飛機，我還有點害怕——我本來就不是個勇敢的男人。我不求你能原諒我，我只是想，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走過的路那麼長，小婷，我也難過的。」
我也難過的。
即使背叛或者是分離，畢竟我們曾經一起走過，一起打算過將來。生命行進過程中的那些錯失，當事人或許覺得茫然，而我們在局外，卻能夠清楚聽見命運車輪的巨大轟鳴，看見它在生命中壓過的深刻痕跡。
那裡頭一言難盡的苦楚和為難，深藏難訴的歉疚和無奈，讓人聽了心裡著實覺得難受。
曾志偉的豹哥也極出彩。這個貌不出眾的男人太適合這種經歷風雨強悍威嚴卻猶有溫情的大哥角色。按摩店裡皺著抬頭紋的微微仰頭，一個亮相便已經是活生生的江湖大佬。
為了逗李翹開心，他在背上的刺青裡加刻了一隻童話得要命的米老鼠。黑社會老大的尖刻裡充滿了善意和寬容，他離開香港流落他鄉之前對她說：「傻女，不要哭。回去洗個澡睡一覺，第二天出來滿大街都是男人，個個都比豹哥好。」
「你擔心我沒人照顧啊？別傻了，我在台灣有很多老婆的，高雄有一個，台中有一個……」曾志偉有點沙啞的聲音，滿是不在乎，讓聽的人一下子，就忘記了語言。
雖然他沒說過，可是真的，他對她的愛，一點不比黎小軍少。
當然，整部戲最最出彩，最最無可替代的還是張曼玉的李翹。
行動是戲，靜止是戲，一進一退一顰一笑，張曼玉渾身上下都是戲。太多渾然天成的橋段，精準真實到可以拿出來當作表演範本。
比如李翹說到母親過世時的哀傷眼神，比如在商舖開張的典禮上，李翹看著面前的黎小軍，大口大口用蛋糕把嘴塞得滿滿的。外面人講話，說小軍借小婷到那邊去一下。李翹若無其事地微笑，只是吃，可是那樣分明的複雜悲傷，一絲一縷地透出來。再比如李翹最後看到死去的豹哥的米老鼠文身時的表情變化，微微笑笑，然後慢慢崩潰，如果要用四個字來形容張曼玉在這裡的演技，那就是爐火純青。
我們記得他們剛剛認識不久的時候，黎小軍一臉憨厚無比認真地對李翹說：「我有車，我送你好不好？」
「在香港，這叫單車，不叫車。」後來李翹坐在後座上，蕩悠悠地晃著雙腳糾正他。
背後是高樓林立的繁華景象，自行車自由歡快地穿行在香港的大街小巷，鄧麗君一把甜蜜婉轉的好聲音，輕快甜美地輕輕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我一時想不起……」
而在影片的最後，紐約街頭，暌違數載的兩個人，經過歲月沉浮，滄桑變遷，隔著漫漫時光，無數聚首離散，相遇錯失，因為同一則新聞迎面相逢。
不經意間的抬首，望見了失落已久的彼此。有一秒的遲疑，然後淡淡的笑笑。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甜蜜蜜》的歌聲在場，彷彿一切都沾染了離別的惆悵，怔怔的，百感交集。
黃佟佟寫過：「2007年，我在北京參加一個活動，活動的主角正是張曼玉。40歲的張曼玉，身材只有薄薄的一層，像個紙人，只有眼睛精光透亮。採訪的時候我搶到一個問題。我問她：『你覺得你最像你演過的戲裡的誰？』」
「她圓圓的眼睛掃過來，越過無數張臉，像小型聚光燈在我眼前一晃，她認真地想了想：『如果非要找一個人，那麼《甜蜜蜜》中的李翹應該與我比較相似……那種求生的感覺很相似，那種……活下去的決心……』。」
既然講到《甜蜜蜜》，順便就說一說楊恭如。當初有人在趙薇大紅之後說，像趙薇這種條件的女生，在電影院隨便一抓就一大把，偏偏她這麼快出人頭地，真是不知道哪塊雲彩會下雨。黃佟佟在寫張曼玉時也說：「世界上最幸運的香港女孩是誰？張曼玉。熟知圈中底細的人都這麼說。像她這樣姿質的香港女孩，在銅鑼灣，掃掃能有一籮筐。小靚妹，不太愛讀書，抽煙，講粗口，16歲就已經賺錢養活自己，17歲從英國回來，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19歲參加選美，得了亞軍。」這樣比起來，初出道時的楊恭如，未必不如當初的張曼玉。
對啊，自幼單親的上海女生，13歲隨母親移民到加拿大，少女時代回香港參加「亞洲小姐」選美，同屆對手有以美艷高齡著稱的宮雪花，不過古典清新的楊恭如還是獲得了亞姐冠軍，並在後來被港媒稱作「最美麗的亞姐」，與「最美麗的港姐」李嘉欣並稱。
這樣的出身，或許已經可以稱作不凡。因為在我們熟知一大串港姐名單的同時，我們記得的亞姐，只有這一個楊恭如。而憑借在電影處女作《甜蜜蜜》中小婷的表演，初出茅廬就獲得了香港金像獎最佳新人獎的提名。
楊恭如一度在香港也是被力捧的新生代女星。《我和殭屍有個約會》裡的王珍珍，《雪花神劍》裡的梅絳雪，清婉出塵氣質清冷，到現在依然有人迷戀她一身綠衫悄然而立雪中吹笛的樣子。她後來也拍電影，部部都是叫好又叫座的好片子，《洪興十三妹》，《甜蜜蜜》，最著名的該是《風雲》裡的孔慈，惹得鄭伊健和郭富城兩大帥哥意亂情迷你爭我鬥，連舒淇都只是她的陪襯。
可是一部一部戲拍下來，一年一年過去，當張曼玉褪盡嬰兒肥風華絕代，當舒淇脫胎換骨風情無限，原本氣質樣貌都十分突出的楊恭如，不知是因為真的太木訥不會演戲，還是因為沒有觀眾緣，終於就這樣半紅不黑的寂寂無聞了。前些年在上海被大老婆掌摑的報道一度傳得沸沸揚揚，玉女形象是談不上了，前半生旖旎歲月似一江春水東流去，曾經石破天驚的綺麗開篇，也幾乎可以預見最後的一行遲暮，空沾染一身的蜚短流長。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女明星們這一生的週遭際遇，可真是叫人從何說起。
4．永遠不做第三者
我從春天走來
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說好不為你憂傷
但心情怎會無恙
為何總是這樣
在我心中深藏著你
想要問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如果愛情這樣憂傷
為何不讓我分享
日夜都問你也不回答
怎麼你會變這樣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到底你會怎麼想
——《為愛癡狂》陳升
在張曼玉的感情經歷中，還有一段，也曾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困擾，甚至逼得她發佈聲明，證明自己並非有意介入他人婚姻之中。
2002年，張曼玉同法國丈夫離婚，差不多同期，她接拍了張藝謀的第一部古裝武俠大片——《英雄》，和梁朝偉合作，並且傳出緋聞，被指介入了梁朝偉與劉嘉玲的感情。雖然承受著壓力，但她毫不避嫌地表示與偉仔心有靈犀，更大膽發表愛情宣言，暗指兩人相逢恨晚：「如果我們認識時沒有另一半，或者會成真，只可惜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