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自可成追憶 第4章 梅魂花影 (1)
    雪裡已知春信至,

    寒梅點綴瓊枝膩,

    香臉半開嬌旖旎,

    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

    故教明月玲瓏地。

    共賞金尊沉綠蟻,

    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金末·元好問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具黃土。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雲。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那一個無休止的季節

    花褪殘紅青梅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當斜飛的雙燕,掠過池畔的金柳,桃花的羽翼已經漸漸豐滿,如猩紅的旗旛不斷招展。哥哥,這個季節不是命中的劫,你卻騎著青驄馬,漸行漸遠。

    依然是桃花明艷的季節。乍暖還寒的天氣,我還是穿著當日的羅衣。鵝黃的百褶,水紅色的流蘇,她們和著桃花的嫣紅,將季節的傷口一覽無餘。漲漲落落的溪流在不停地訴說著過往,碧水上有我靜靜的凝望。那一片臨水的桃花,他們如一個個翩翩起舞的少年郎,潘郎?蕭郎?蕭郎?潘郎?他們旋轉,或者飛揚。

    柳拂人面,桃花灼灼。三界內,所有的花樹靜靜地迎候季節的輪迴。桃花如面柳如眉,哥哥,此刻,你是不是就站在桃花流水背後的某一個角落裡,手捻粉蕊,素衣如雪?你低頭端詳著那一個個精靈,看她們在掌心裡舞蹈,看她們沾染著的塵世的繁華和離索……

    哥哥,我自是常常眺望,你卻不知。三月的陽光,將我的目光灼傷。初漲的溪水夾著青草池塘的蛙鳴,在山寺的晨鼓聲中,把我的容顏染成桃花一樣的嫣紅,一如菱花鏡前你為我描就的梅妝。

    哥哥,我要輕輕的就你,依然的蘭舟輕漾,依然的環珮叮噹。蘭舟使你乘風破浪,直下維揚。玉珮是你行走江湖的玉珮,那上面有著玉傾城的烙印和姚掌櫃的吉言,更有著哥哥的誓言和丫頭的青春。玉色傾城,英雄美人。是否玉傾城的每一塊美玉,都在前世今生演繹著山水的知遇之恩?煙花彈指,是否紅塵中你我的每一次相遇,總有那樣生生世世的輪迴不休?也許情由緣生,因由心起,一路的山重水復,在輕輕的回首剎那,哥哥的青驄馬,就會在丫頭的身後,在這個季節一串串如繁密墜飾的花間溪流,撒下馨香滿袖。

    哥哥,此刻,就在你的身旁,我居然迷失。當絃歌響起,霓裳輕漾,彷彿有輕薄的淚,在風裡不停的飛揚。是香茗過後的《離騷經》,醉眼矇矓的《劍俠傳》?是坐花茵,枕琴囊,嗽清泉,啖松實的雅趣?還是漫彈綠綺,引三弄的魂飛魄散?「孤標傲世偕誰隱,片言誰解訴秋心」,那一闋闋紅塵風月,縹縹緲渺、幽幽淡淡,漫隨流水。而世事如棋,生如浮萍,風月之後,只有笛端吹落的離痕,淺淡、清透、蒼涼。江樓楚館,雲間水遠。坐上客來,樽前酒滿,歌聲共水流雲斷。南枝可插,更須頻剪,莫待西樓,數聲羌管。世事無常,唯有別後針線,空對離觴。命運這張地圖,就這樣嫁接了我們所有的離合悲歡。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雲。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具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金末·元好問《摸魚兒》

    哥哥,江湖有酒,不妨也讓丫頭一醉。醉後有好風良月,醉後有白衣如雪。常記雪裡尋梅,有颯颯天風,悠悠洞簫。漫天飛雪裡,有抱信柱下的執手相握,西窗月下的操弦譜瑟;有偶爾的花蔭對弈,詠吟間的萬里江山。哥哥,當丫頭醉眼看花的時候,我又看見了你。你的劍,宛如寒光閃電,平地騰空,有一鶴沖天之勢。你的心,表面看來大氣磅礡,暗地裡卻有太多的陰柔嫻和。煙光殘照裡,彷彿又有白衣的蕭郎策馬小橋過,仗劍長巷行的衣袂飄飄。歌盡酒殘,只有蕭蕭遠樹,淼淼碧水和這個季節一去不復返的輪迴……

    風吹佩蘭,一劍飄香。在這個季節裡,唯有那些潔白的過往,它們像哥哥按簫的玉指,用素帕細細為我抹去肩頭發上的霜,攏我的一袖寒涼。此去經年,青絲白霜,縱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又奈之何!青柳才作風前舞,已見輕紗透,湖光瀲灩鴨戲影,琴中流水兀自流,兀自流。哥哥,自你去後,江湖之上,再無蕭郎,南國蘇杭,更無紅袖!我們那些共有的紅顏從光年的地平線擦過,一點聲息也沒留下,白髮便這樣蒼老了,歡呼便這樣凋謝了。碧水之畔,蘭汀之湄,唯有那些風乾的憂傷,在回憶裡慢慢拉長。

    哥哥,你永遠是丫頭最明艷的花朵,在那個季節的枝頭,你高高飄揚。盈盈眉眼,皎皎白裳。有人說,那個季節只是一個傳說。哥哥,這何止是一個傳說,這是分明是丫頭平生最驕傲的際遇。當其縱身一躍,何其神勇;當其魂魄不再,天地悲慟!再也沒有一個動作如此完美,再也沒有一個生命如此鮮活!哥哥,你的一個縱身,使一個小生命九死一生,可你的一個縱身,也遠去了丫頭的暮影歸舟,遠去了丫頭的小樓看劍,遠去了丫頭的狂嘯向天,遠去了丫頭的塞外牧馬和生死相托!哥哥,丫頭不是拼將一生休、盡君一日歡的女子,卻有執著一念,一切不顧的哥哥。丫頭何其有幸,得遇哥哥之垂青;丫頭何其不幸,空托哥哥之魂魄!

    哥哥,今天,我來看你,丫頭手裡捧著的是你最喜歡的白蓮。還是當日的羅衣,你畫的娥眉,你送給丫頭的玉珮。哥哥,你行經的那個地方,至今依然水草豐茂,春水浩淼。溪流旁高揚的是桃花,低垂的是弱柳,落在水面,潑染得一帶春水如畫,如幻,如夢。

    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ど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宋·張先《千秋歲》

    哥哥,我不再輕拋清淚,也不再跪地尋求皈依,此刻我只願用你舞過長劍、按過玉簫的玉指,把我這個小冤家抱上你的青驄馬,馳過水鄉故國的高樓垂柳,馳過軟紅萬丈裡的風情人世,馳出這個季節的宿命,在九霄之上,淺醉霓裳……

    哥哥,夜幕下,有春水汩汩流淌,有玉傾城的燈火閃爍,古寺梵音的清唱,還有行遍千山萬水的龍泉映綠了的你的眉眼,冉冉雙鬢,漆漆眉發。青冥之上,碧水之下,我該以怎樣的仰慕,用我絕世傾城的容顏換你的回眸一笑?我又該以怎樣的雀躍,用我最真摯的情愫與你盈盈相握?

    木魚聲聲,清唱不斷,倏忽間,萬千紅塵就從我的身邊寂然而過。古渡口、短亭外、疏林間、清溪旁,一切的一切都幻化了,只有滿眼的白蓮,開時平淡,落時悠然……

    哥哥,你離開的這個季節,沒有憂傷。沒有憂傷。只有無休止的思念在蔓延瘋長……

    幾樹梅花紅,一夜風吹瘦

    獨自回望,寂寞宮牆,明月依舊照西廂。

    那一夜,我彷彿看見你的模樣,當那一弦絲竹在水面上低旋,我看見漣漪裡你的模樣。我的郎,白衣皂甲,吐氣如蘭。我看見了雪浪紛飛的洛浦岸邊,那個持劍跨馬的少年。江岸是一樹一樹盛開的梅,白梅勝雪,紅梅似火,粉艷之間,是天水一色的萬里江山。

    我聽見馬蹄噠噠,那是騎驢尋梅的雅士,還是跨馬賞雪的遊人?把深深淺淺的腳步撒落在洛浦岸邊。偶爾有人將心底那些淺淺的醉,在唇角綻破成詭秘的笑靨。十二月的明月斜照西廂,纖纖的玉指滑過牆角的琴瑟。那深深淺淺的腳印,那紅紅烈烈的梅雪,在這個戰罷玉龍三千萬的夜晚,在這一絃琴音流轉的蕭牆,把離別和相聚傾軋,把傷感和歡愉交織。衣帶漸寬,畫眉為誰?高樓獨佇,腸斷誰知?我的嗅覺已不再靈敏,辨不出哪一個凸凹起伏的雪痕,還留存著你溫暖的足音;我的身姿已經單薄,再也經不住琴韻梅雪經年的沁熏……

    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

    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

    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宋·李清照《漁家傲》

    明月斜照西廂。長長的影子爬上宮牆。這是洛都,這是你走後的那個冬天,那個庭院有著長長的迴廊,粉色的宮牆。穿過那個月亮門,繞過迴廊,你就能看到菱花鏡裡我高高挽起的雲鬟。那架綠綺,就靜靜地依在閣樓的一角。她在凝神屏息,她在燃放高燭,照看紅妝。

    我的郎,當月色照上高樓,梅雪披上紅妝,那些風和日麗的日子,那些風起雲湧的過往,那些歡樂和憂傷,那些纏綿和彷徨,都從這裡啊!靜靜地一路流淌。

    不需要黃呂大鐘,也不需要桂棹蘭槳,幾副尺素,一管長簫,一台素琴,便已足夠。你聽,不周山的松濤轟鳴,白馬寺的梵歌嘹亮,少室山的月色朦朧。當我的玉指在七弦上跳躍,竹露在晨風中滴響,那一串串潔白的音符,便在塵世裡迴旋。她們在流光裡舞蹈,曼妙的身姿,娉婷的舞蹈,彷彿在重溫那些澎湃洶湧的往昔。

    是文君的多情?相如的才思?小喬的嬌艷?公瑾的英姿?談笑間,濁酒大白裡那些漁樵武夫紛紛的舊事。我看見牆角的梅花,凌寒獨自綻放。夜深的時候,有粉色的蝶飛過宮牆。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那一瓣一瓣帶著芳香的粉蕊,可是我的郎,你捻梅微笑留下的餘香?

    白鳥飛空,碧水無窮。

    衣袂輕漾,蘭舟獨上。

    蕭蕭何歇,梅之宮商。

    郎不回頭,郎已陌路?

    當其秋風乍起,金菊搖落,送君南浦,山道蜿蜒,不見其終,傷如之何。信馬歸來,台上燭殘,屏上鴛冷,五弦寥落,郎音模糊,情何以堪。當其月斜西廂,那些淒淒慘慘,聲聲腸斷的,是庭院深深的暮雨驟歇?一路吟唱,蜿蜒而來的,是山澗古寺的溪流涓涓?是「號鍾」的號角長鳴,還是「繞樑」的餘音不斷?那些曼妙的五音,時而纏綿低回,如泣如訴;時而如怨似慕,紅淚如雨。我的郎,隨著你轉身的那一刻,我的手指已經僵硬,我的步履開始蹣跚,那些音色已經不辨輕重,那些音階早已舞步凌亂,早已猩紅一片……臨水聽風,風捲愁來。登山望極,郎已不在。白衣在芳草連天的斜陽中漸行漸遠,終於被亭台樓閣阻斷。夜半清醒的燭火搖曳不眠的寂寞,洛陽城外慘白的古道把月色放逐,澗外飄零的楓葉將故事染黃,我的容顏已經蒼老如苔。夜太漫長,把往事都凝結成了霜,夢在遠方,大鵬灣的一波碧水蕩漾。朱紅色的紗窗,寂寞的宮牆,我把心事蜷縮成荷,一地的花香便隨著月光流向遠方。沒有斜過竹徑菊籬的瘦弱書生,沒有月光照在湖面上的白衣蕭郎。我把欄杆倚遍,紅燭燒殘,指尖泛出蒼白的涼。今夜,縱使我有十萬的妙音,千百的風情,此刻也流淌不出曼妙的音符。

    慕天地之蒼蒼,碧水浩淼。

    容華冠於天地,鐵骨錚錚。

    蘇幕遮霓裳,蕉影映西窗。

    洛陽城外,一池梅放如雪。

    你走的那一天,滿園的梅花一夜盛開。那些含苞的花朵就像一個個素衣的女子,她們在我的掌心裡裊娜。劉克莊在《清平樂》裡說:

    宮腰束素。只怕能輕舉。好築避風台護取。莫遣驚鴻飛去。

    一團香玉溫柔。笑顰俱有風流。貪與蕭郎眉語,不知舞錯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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