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之花 第17章 夜班車
    這座城市的街道沒有名字……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卻幾乎是不可識別的,一個一個組成這個城市的空間是沒有命名的……只能通過人類的活動來認識這座城市。你不能通過書本、地址來確定自己在其中的方位,而是要通過遊歷、觀看、習慣、經歷。在這裡的每一處發現都是強烈而脆弱的,只能通過留在你記憶中的痕跡來重複尋回。

    ——羅蘭·巴特,《關於東京》

    每晚結束工作後,「等待」仍將繼續。因為我們要等著經常遲到的「夜班車」出現在俱樂部門外,不過這時我們終於可以說話或睡覺了。

    「皇宮」在凌晨兩點打烊,開往東京的最後一班列車早就已經開走了,而且日本的出租車不是一般的貴。所以,我們所有的陪酒女郎每晚都會擠進一輛大麵包車,它最終會把我們每個人送到家門口——「最終」,我的意思是在一兩個小時之內。因為我和林賽是最近才加入「皇宮」的新人,所以我們往往是最後一批下車的人。

    不是所有的人都會乘坐俱樂部提供的交通工具離開銀座。晚上打烊後,媽媽德斯蒂妮經常會把她的奔馳車開到門口,親自開車送幾個最成功的陪酒女郎回家。一些陪酒女郎會從客人那裡拿到乘坐計程車的錢,更常見的情況是與客人共乘一輛計程車。還有些人會告訴「竹竿」她們不需要「夜班車」然後就消失了。結果,這輛被我和林賽親切稱為「陪酒女郎之車」的麵包車,每晚結束後都載著不同的人回家。

    作為「皇宮」的新增員工,我和林賽總是最後一批下車。這就意味著,在度過漫長的一晚上工作和飲酒之後,我們還要繞著東京及其周邊地區轉一個多小時之後才能最終到家。因為我們是最後下車的,所以我們倆總是坐在麵包車的最後面。

    車裡的氣氛與在俱樂部裡面截然不同,因為我們所有的人都可以互相聊天了。

    在我們剛開始工作第一個星期的某天晚上,坐在麵包車最前面的兩個女人在用俄語聊天,可能是在談論有關我和林賽的話題,因為當時我們倆表現得像模式化中討厭的美國人那樣,大聲喧嘩。但這是無法控制的,因為我們倆剛巧都有些醉意。

    林賽大聲地抱怨她是如何陷入窘境:她和一個堅稱自己是阿道夫·希特勒轉世的男人聊天,為了演示納粹的敬禮,他差點把一瓶威士忌碰翻。他非常清楚自己喜歡什麼。「我喜歡希特勒,」他經常用帶有濃重口音的英語自己重複念叨,「我喜歡布什!我喜歡拉斯普欽!

    「拉斯普欽是誰?」我問道。

    「管他是誰,」林賽說,「關鍵是我不得不一直彬彬有禮地對他保持微笑。」

    「規定要求我們必須同意客人說的任何事情,」我得意地笑道,「那麼你有沒有這麼說『是啊,這是白人的力量』?」

    「我甚至不能提醒那個日本人說,他不是個白種人!」她繼續抱怨著,「我只能說,請再來點酒吧!」說到這兒,我們倆突然大笑起來,明顯再次激怒了那兩位俄羅斯女人,特別是其中叫做斯維特拉娜的那位。感覺到不快的氣氛,林賽稍稍放低了聲音,繼續向我述說,她是如何懇求「竹竿」幫她換到其他桌的客人那兒。但是事實證明這非常困難,因為那個男人只願意讓白人姑娘陪他,而我和那些俄羅斯女人在那時都已經有客人了。

    「我現在開始明白為什麼這些男人願意為聊天花費這麼多的錢了,」我若有所思地說道,「除了陪酒女郎,還有誰能容忍像這樣的男人?」

    斯維特拉娜首先下了車。她有一頭蓬鬆的紅色鬈發,尖銳的淡褐色眼睛,總是用鮮紅色的口紅來塗抹豐厚的嘴唇,還有著非常豐滿的胸部。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笑。下車時,她會靜靜地與克莉絲汀娜道別。克莉絲汀娜就是剛才和斯維特拉娜聊天的另一位俄羅斯人,她有著長長的金髮,精心塗抹過的眉毛和顯而易見的假睫毛。除了克莉絲汀娜和司機,斯維特拉娜不和任何人說話,當她砰的一聲關上身後的麵包車的滑門時,給車裡帶進了一陣冷風。

    接下來下車的人是克莉絲汀娜。她從淺睡中醒來,一言不發,踉踉蹌蹌地從車上下來,走到公寓大門那裡。

    「我要去野餐,」輪到林賽繼續進行我們無聊的遊戲,「我要帶上蘋果、藍莓蒸餾酒、可愛的男孩、唐培裡儂香檳王、雞蛋冰淇淋、水果卷,葡萄蘇打……還有……還有……軒尼詩!」

    「葡萄蘇打和軒尼詩?」一個女人轉過臉來不以為然地對我們說,「真是糟透了!」她有著黑色的短髮、大大的像小鹿一樣的眼睛、無瑕的皮膚和異常纖細的身材。

    「不好意思,我們打擾到你了嗎?」林賽歉意地問道。

    「不,沒關係,」她說。我們後來知道她叫琳恩,來自南非,「你們倆很有意思。」

    「嘿,我們能和你們一起玩遊戲嗎?」薩曼莎和琳達也趁此機會從她們母語——菲律賓語的對話中轉換到了英語,「我們不能經常練習英語。」

    「當然了,」我說道,「就想想你會帶什麼去野餐,以『我要去野餐……』作為開頭」。

    接下來在六本木十字路口下車的是琳恩和她的巴西夥伴德絲莉。六本木是東京年輕人夜生活的繁華中心,特別是對於那些外國人來說。「你們住在這兒嗎?」當琳恩收拾東西準備下車的時候,我疑惑地問道。「不,我們只是出去聚會。」她回答道。

    「我認識『發源地俱樂部』的經理,」她繼續說道,「你們倆想要一起來嗎?」我和林賽只能表示今天太累了,對這個提議一笑而過。畢竟現在已經差不多是週二凌晨三點鐘了。

    「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邀請,」林賽與她們告辭,「也許哪天我們可以和你們一起出去玩,比如說週五晚上。」

    「沒錯,週五。」我同意。

    下一個下車的女孩叫做安娜斯塔西婭,一個安靜的模特兒。除了俄語,沒人聽過她用其他的語言說過話,所以大家推測她可能不會外語。一眼就可以看出,安娜斯塔西婭是來日本發展模特事業的,只是在模特拍攝間隙來「皇宮」工作。我們大概都聽到了這個小道傳聞。安娜斯塔西婭語言能力的缺乏可以說明:只要一個女孩長得足夠漂亮,她就可以什麼都不做地待在「皇宮」的世界裡,甚至不用說話。

    然後麵包車開到歌舞伎町,放下愛可。愛可是俱樂部裡唯一的日本人,在離開之前,她會微笑著,很有禮貌地向所有人的大致方向鞠個躬,雖然當我們挨著她坐時,她從來不願意和我們說話。她的行為舉止是典型的日本人。

    「她不住在這裡吧,對嗎?」當我看到愛可離開繁忙的十字路口,我問薩曼莎。我會如此猜測是因為在這「紅燈區」裡根本就沒有住宅區。

    「是啊,她不住在這兒。」薩曼莎顯然知道些什麼。

    「天啊,」我驚歎,「她不會在『皇宮』下班後,還要來這兒工作吧?」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在歌舞伎町,除了大量煽動觀眾參與的口交酒吧、洗浴中心、脫衣舞俱樂部外,還有一種店叫做「角色扮演俱樂部」。「角色扮演俱樂部」是一種讓客人享受性角色扮演的妓院,妓女們會打扮成醫生、護士、女警,還有最受歡迎的女學生的樣子。

    有著不同的等級,東京的娛樂區真的是在測試人類想像力的極限。作為東京最色情的紅燈區,歌舞伎町這個名字源自於日本傳統的歌舞伎劇場,喚起了人們對那個時代的回憶——在日本歷史上,歌舞伎劇場的表演者就等同於賣淫者。

    「不,不,」薩曼莎笑道,「愛可不在這裡工作。」

    「那我就不懂了。」我有些迷惑了。

    「顯而易見,」薩曼莎歎氣道,「愛可和一個『牛郎』(在酒吧為女性客人提供服務的男人)在戀愛啊。你知道,歌舞伎町也是牛郎酒吧最多的地方。」

    夜總會的「牛郎」就等同於男性的「陪酒女郎」,是正在東京不斷發展的現象。「牛郎」的生計依賴於他們與日本中年家庭主婦們打情罵俏,提供娛樂。在丈夫們追逐陪酒女郎的時候,這些主婦們總是被丟在家中。偶爾也會發生這樣的情況:陪酒女郎拿著她每晚的收入來這裡尋找心儀的男人,然後輪到男人為了薪水,給女人提供精神按摩,令她們重拾在夜店工作中丟失的自信。

    「我不明白,目前為什麼這麼多日本陪酒女郎把她們所有的錢都花在『牛郎酒吧』裡,這太愚蠢了。」薩曼莎說道,「我的意思是,不管這個男人是誰,愛可只是他的客人而已。她難道不明白嗎?她又不是不瞭解這一行!」

    「真古怪,」林賽說道。

    琳達在池袋下車不久後,我就在麵包車裡打瞌睡了,沒機會和我新熟悉的朋友薩曼莎告別。

    不知過了多久,林賽把我從睡夢中搖醒,讓我用日語給麵包車司機指明從主路到我們公寓門口的方向。在東京一個簡單的地址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幾乎沒有一條路有確切的名字。指出一處用數字標明的地址後還沒結束,因為要考慮東京的建築物是根據他們被建造的順序給出數字的,而不是根據遠近的連續性安排的。

    下車後,我向司機道了謝,就馬上衝回家躺倒在床上。我們躺在床墊上,盯著只有壁櫥大小的房間的天花板——這是我和林賽現在住的地方。

    「我真不敢相信,德絲莉、琳恩和愛可現在還在外面聚會呢。」我咕噥道。

    「你睡著的時候,薩曼莎告訴我琳恩公寓裡還有兩個孩子呢,她每天晚上出去狂歡時,就把他們留在家中。」林賽說道。

    「這太不可思議了。」我難以置信地說道,然後轉身對著牆睡覺。

    「睡覺前去刷個牙。」林賽命令道。

    「除了睡覺,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我嘴裡咕噥著。

    「我倒要試試看。」林賽從床上爬起來,挪進浴室。在我們倆當中,林賽總是比較積極、比較理智的那個。

    幾分鐘後,我的夥伴從浴室出來,關了燈。

    「哇,我的牙齒感覺既舒服又乾淨!」我在半睡半醒中,她又把我弄醒了。

    「閉上你的嘴,林。」

    「我也愛你哦,麗亞。」

    「到兩個星期了沒?」她問我。

    「我已經沒有時間觀念了……」在我現在的情況下我真的記不起任何事情。

    「我們兩個星期後也不會離開吧,是吧?」她歎氣道。

    「好像是的。」我承認。

    「是啊,好像是不會離開的。」她表示贊同。

    「親愛的,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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