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三十二
    我給包子留了張條子,說我媽病重住院,急著趕回去,很抱歉不告而別了。

    在湍水飛江城的飛機上我閉目假寐,心裡卻翻騰著安定不下來。可以想像到,包子發現我不告而別肯定會大為光火,這些人要給你使個絆子太容易了。

    華祖國捏住了包子的什麼把柄我不知道,我只是不願意捲進狗咬狗的爭鬥中去。如果包子給我下藥,我想華祖國不可能為我兩肋插刀的。我突然心灰意懶,人說江湖凶險這句話一點沒錯,再老的同學,再好的交情,在利益之前全是水月鏡花。我對自己說:切割就切割吧,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拿了我那份回美國去,我需要休養生息一段時期。

    回家擱下行李我就直奔醫院,我媽見了我只是歎了口氣,什麼也不肯說。我和治療醫師談了下,醫師說:「你媽好像有點老年憂鬱症,心臟病再加憂鬱症,情況不是很樂觀。」我知道我媽的心病在哪裡,回到病房坐在她床頭和她聊多多,說多多怎麼想奶奶,我們今年底明年初要把你辦到舊金山去,你自己的身體要注意啊!美國什麼都便宜,就是看醫生貴死人。我媽眼睛裡放出一道光,很快就黯淡下去,說了句:「我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說完就轉過身去,說累了,想睡覺。

    華祖國晚上過來,說珠寶研究所都安排好了,下個禮拜六動手切割:「我查了黃歷,那是個黃道吉日。」說著從口袋裡取出一本小冊子,「吳海唐鐵嘴的流年批程,市面上只發行二百本,我托了人才弄到手的。」我接過來一看,跟舊金山唐人街地攤上擺賣的沒什麼兩樣,封面是一個肥頭胖耳戴眼鏡的男人,配了幾枝大紅大綠的桃花、宮燈。打開是牛虎龍蛇馬羊猴雞狗豬鼠兔的流年命批。華祖國要我翻到屬龍那一欄,指出這個禮拜六屬龍的人主:紫氣東來,蛟騰龍飛,蒼山化雨,月過黃梁。底下有註:宜,開光建宅行市交易沐浴祭祖牧畜收穫平倉造酒蒸糕;忌,婚娶行房納妾清掃探病設局博戲。再看十二時辰運程,午時至戊時是吉時,亥時之後運程轉滯。

    「你真相信這個?」我問華祖國。

    「內蘊天機,只是常人識不破罷了。」

    我們又仔細看了一遍,我說那句「月過黃梁」總是使人不舒服。

    華祖國沉吟半晌:「全部好的也難尋,你看第一句就是紫氣東來,好兆頭,第二句更不得了,你我都屬龍,蛟騰龍飛明指你我就要發達。另外你看小注,宜開光。說明我們選對了日子,只是那日忌女人,你我都要小心為妙。」

    「我這兩天覺都睡不夠,哪來精力去碰女人。」

    「這樣最好,為了發財,就是仙女下凡也要忍一忍了。」華祖國朝我壞笑了一下,「珠寶研究所那邊我會安排好,要老焦找兩個最有經驗的切工過來。」

    第二天早上我還睡得迷迷濛濛,接到咪咪的電話,第一句就是:「出事了。」我被她說得一激靈,忙問出了什麼事?咪咪說今天報上說FBI破獲了一個槍械走私集團,從中國進口AK-47步槍,案子正在偵辦中。我問皮特有沒有打電話來?咪咪說「NO」。有沒有人上門來?咪咪說:「暫時還沒有,也許你一回來就有人上門了。」

    我說咪咪你不要自己嚇自己,我又沒犯法。我只是為一家運動器材公司聯繫貨源而已,所有的進口准許證全部齊備,所有的產品全部合乎美國海關要求,所有的貨物都申報,所有的手續都屢行。我才不怕任何人找上門來,哪怕是FBI也要照法律辦事吧。

    我這話是對FBI說的。既然他們盯上了皮特,我想咪咪撥出來的電話全部會被監聽,我要告訴那些監聽者:你們找錯人了,我只是個商人,中間商人,可能連中間商都算不上,只是個賺點佣金的介紹人而已。我介紹的生意是合法的生意,至於皮特拿了貨去做什麼,跟我就不相關了。不要來找我的麻煩,我心中沒鬼,不怕你什麼FBI還是FAI上門。

    我問兒子怎麼樣?咪咪說天天把他帶到店裡。我說李黎還幫得上忙嗎?咪咪猶豫一下說這女孩很聰敏,現在已經可以在店裡獨當一面了。我說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告訴咪咪近期會回舊金山,如果有人來東問西問的一律不要回答,只要告訴他們我自己會來把一切說清楚。

    掛了電話,窗外還灰濛濛的,我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了。雖然在電話裡跟咪咪說得斬釘截鐵的,但我心中還是沒底。人說美國有兩大閻羅惹不得,一是國稅局,你被他們看上的話,一輩子不要想安寧,查稅查稅查稅,查得你家底翻天;二就是FBI了,美國的蓋世太保,你跟他們打交道的話,就算最後沒事,一層皮也掉了。聽說FBI在辦案中無所不用其極,監聽、跟蹤、安放隱型攝影機、麥克風,撿查你的來往信件,向你的朋友熟人調查詢問,弄到後來沒人敢接近你。再下來你終日疑神疑鬼,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可能是FBI派來的,你無意的一句話可能被記錄下來,到時侯成為你自己的陷阱。你吃不香睡不穩,精神也垮下來,人也百病叢生。只要給你太平,什麼口供都拿去吧。FBI的大爺卻不會因此罷休,他們領了工資就是要要讓一些人吃不好睡不穩的,他們隨時可以上門,或給你一封信預約會談,弄得你幾個禮拜寢食難安,到頭來卻說只是例行拜訪。

    皮特出了什麼事?照他的說法所有的手續都完備,做的是合法的生意。怎麼會跟FBI纏上了呢?我近來為了「善財童子」的事宜忙得焦頭爛額,一直沒跟皮特聯繫。現在冒然打電話過去,只會引起懷疑。據我所知,簽了合同之後,具體操作、發貨、托運都是小陸子在經管,他應該和皮特有聯繫。但我又不能去問他,他肯定對我懷恨在心,不但不會幫助我,還可能把事情弄得更糟。

    我約華祖國出來喝酒,到路邊一家個體經營的飯館,李黎以前帶我來過。老闆是外地回來的老高中生,招呼很周到,老闆娘自己下廚,做的菜雖然比不上大飯店的賣相,但口味很家常。平時客人不多,我們可以清清靜靜地談事情。

    我們叫了一些下酒的菜,來一斤上好的花彫,又叫了一隻蟹粉豆腐煲,叫老闆等吃飯時再送上來。華祖國為我們倆斟上花彫,跟我輕碰了一下杯子:「週末就要見分曉了,預祝我們成功。」

    「馬到成功。」我舉起酒杯,一口灌下半杯,嗆到喉嚨裡了,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

    華祖國盯視著我:「天農,你好像有心事?」

    我把杯裡剩下的酒喝乾:「是有點事情發生……」

    我把情況大概講了一下,華祖國聽得很仔細,一面不斷地斟酒,末了,他抬頭問道:「那我們的佣金呢?」

    我說:「還是未定之數,如果皮特沒什麼事,我想我們的佣金終歸有著落的。如果皮特出事,佣金就別提了,我說不定還有很大的麻煩。」

    華祖國把酒杯在桌上重重地一頓:「這不像話,我們做到了我們應做的一切,佣金卻一分錢見不到?何況我對人家已經許下了,叫我怎麼去跟人家說?」

    華祖國攤開手,臉孔拉得老長,一副情急的樣子。

    我說:「任何生意都有風險,有時是經濟上的風險,有時是人身上的風險。你也見多了,錢沒進口袋之前,絕不能吃定心丸。有時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後那麼一口氣。所以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華祖國煩躁地說:「煮熟的鴨子跑了。我自己倒也算了,但是怎麼跟人家交待?這些人都是拿慣的,哪肯吃這個暗虧?當面說沒問題,背後恨得你牙癢癢的。輕點你下次找他辦事沒門,重點還暗中給你穿小鞋。你知道我們全是靠人際關係運轉,一旦出現滯阻,整個就亂套了。」

    我說:「你別急,事情還沒明確。皮特沒事最好,如果萬一出事,我們就要想一想如何保護我們的利益。我今天要你過來,就是要你去小陸子那兒瞭解一下。」

    「瞭解什麼?」

    「瞭解當初合同上關於佣金的細節是怎麼寫的,有沒有明確規定是美方付?什麼時候付?是不是貨物一裝船就意味著生意完成?另外,你也可以問問小陸子皮特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跟他聯繫的?有沒有暗示什麼?」

    「為什麼你自己不去找他?」

    怎麼說呢?我不想讓華祖國知道我和李黎的關係,但事到如今,也是沒辦法了。

    「我可以去找他,但他不會對我和盤托出。另外,他在李黎之事上對我有看法:李黎出國是我為她聯繫的經濟擔保,他們之間好像本來就有點問題,一出去關係就更渺茫了,小陸子肯定對我感冒,所以我不想去碰這個釘子。」

    「聽說李黎跟你走得很近,你們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我躊躇一下:「你也不是外人,這種事越傳越走樣,我和李黎是很談得來,可以說我們都有點意思。但誰知道她去了美國之後會怎樣,當不得真的。」

    「上床了吧?」

    我點了點頭。

    華祖國點起煙:「怪不得小陸子這一陣像只癟雞。你小子也不上道,一面做生意一面搶人家女朋友。我要是小陸子就沒有這麼客氣了,在你屁股上捅個窟窿扯平。不過話說回來,女人如流水,去了還會再來。小陸子這點總體意識還是有吧,不會為了一個女人置生意而不顧吧?」

    「你出面的話比較好一點,當初牽線也是你,你過去關心一下,小陸子再怎麼樣還是要買你華部長的面子。」

    「小陸子那裡我可以去,」華祖國面露難色,「但是,如果真的出事了,我們收不到佣金怎麼辦?我答應了人家可不敢食言,那幾位都是掌權的,都不是好剃的頭。」

    桌上一片沉默。我拿起酒瓶,發覺空了,於是叫老闆再燙一斤酒送上來。

    等老闆走開之後,我低聲對華祖國說:「我現在沒錢,你知道,我賺的是佣金,佣金沒到口袋之前,所有的開銷都是自己的。來回幾次的機票,這兒的開支,我媽住院的費用。我真的沒錢了,本來就指望拿了佣金抵擋一陣子的。」

    華祖國黑著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不做聲。

    「我能想出唯一的辦法……」

    華祖國眼睛亮了一下,把煙頭擰熄在煙灰缸裡。

    「是等石頭開出來之後,從我的利潤裡拿出一部分來孝敬你的哥們。除此之外,我真的是沒辦法了。」

    華祖國沒置可否,他叉開話題:「這星期五你抽個空,我們去朝佛寺燒香,求菩薩保佑一切順利。」

    「有這個必要嗎?那天我還要去接我媽出院。」

    「當然必要,絕對必要!不但要燒香,而且心要誠。這石頭可是你我的身家性命啊!我可不想再有什麼閃失。你早一天把你媽接出來吧。」

    我們說定華祖國去找小陸子摸底,禮拜五燒香,禮拜六開工。

    「為保險起見,你老兄注意點,這段日子就不要再碰女人了,性命攸關啊!」華祖國走出飯店一再向我叮嚀。

    他媽的,這麼多煩心的事,就是仙女下凡來,我也不會有心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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