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楔子
    三個最普通的中國字「李」「天」「農」,筆劃簡單,讀起來都是平聲,小學一年級時就學過,對大部分的人沒有任何意義。但恰恰這三個字就是我這具皮囊的招牌、名稱、認證,跟了我四十五年了。有時會莫名其妙地想;如果當初父母給我取了另一個名字,我這一生是否還會同樣地度過?

    也許,也許不,沒人敢肯定名字對一個人的命運是否有重大影響。

    真不敢相信日子過得這麼快,一萬六千四百二十五個白天和黑夜如風而逝。人生似跋涉,有時雙足泥潭深陷,有時又像只陀螺在冰上滑過。在四十五歲生日那天,眼前的景色突然清晰起來,我看見自己翻過山梁,前面的小徑蜿蜒而下,夕陽從背後照過來,長長的投影拖在腳下石板路上。

    從鏡中看見鬢邊的頭髮已經一片斑白,臉容枯槁,嘴角下墜,一揚眉毛額上的抬頭紋清晰可見。記憶力衰退,注意力渙散,平常會無緣無故地出神。全靠每天抽三十支煙來穩定情緒,尼古丁和焦油深深地浸入肺臟,滲入血液,使我手指顫抖卻頭腦清明。現在到處都是勸人戒煙的宣傳廣告,其實通向死亡並不是只有吸煙一途。去醫院驗個血都可能會染上艾滋呢,更何況其他了。與其過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我倒情願來個乾脆利落的心肌梗塞。你想想,早晚會來到的死亡,總被不斷地提醒,生活中處處佈滿了絆馬索,日子還能過嗎?相比之下,還是那狠狠的一擊來得痛快,至少沒有拖泥帶水。

    是的,死亡的問題已經猙獰地浮了上來。年輕時你是不會玩味「老」「死」這兩個字的,但到了一定的年紀,死的陰影自然而然地一寸寸地掩了過來,你不正視都不行。陸凱歌四十還不到,也算是個長袖善舞的,一天駕著吉普車經過鬧市,哪會想到建築工地的獨臂吊車會傾倒下來,而且還不偏不倚地就砸在他的車頂上,據他坐在車後面大難不死的老婆講:凱歌從喉嚨裡輕輕地哼了一聲,就像魚一樣地吐了口氣,整個人只剩下一條手臂還完整。

    還有我那位想做總理的同學華祖國,四十四歲得了肝硬化,已在病床上的方寸之地輾轉了七個月,當年的雄心大志不知道被拋到哪個角落裡去了。不能否認,生命到了這個尷尬的階段,痛苦的成分要比快樂多得多。可能死神就站在下一個轉角上,叉著手,冷笑著,斜眼瞥視我們這群營營碌碌不知生死的傢伙。

    站在這道中年之坎上回首遙望,消逝的日子只留下了遺憾和惆悵,前面的日子卻混沌不明。回頭長歎是沒用的,生命既然不能如一局麻將重新碼牌,那幹嘛還浪費這個時間。前景雖然不明,但至少我當下還活著,活著就得背軛前行,就得打發日子,就得解決麻煩,而我的麻煩夠多了,不提也罷。

    最主要的,我告訴自己:要在某種意義上找回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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