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總統的中國「御醫」 第12章 不堪回首的死囚生涯(6)
    後來到了不能再鑽被窩的年齡,郭家就把大女兒許配給了他。他心裡不大樂意,老大比他大,他更喜歡老三。可覺得老大也不錯,雖然沒有老三那麼活潑乖巧,倒顯得更穩重成熟些。於是,他把自己的情感漸漸集中到老大身上。

    後來,這門婚事突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故。

    一天,老大哭喪著臉來學校找他,說父母把她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她馬上要跟那個男人到華北去了!

    他感到愕然,急忙跑回家去問三嬸,三嬸安慰他說:「老二許給你了!」

    他大為疑惑,「不是老大嗎?怎麼又換成老二了?」

    三嬸笑道:「老大風騷,老三乖巧,老二最好!你瞧她待人多好?勤快、賢慧。三嬸還能騙你嗎?」

    三嬸是不能騙他,三嬸沒孩子,一直視他為掌上明珠,疼他愛他的勁頭遠遠勝過母親。再說,老二長得也很漂亮。可是,他那裝滿了老大和老三的心,卻一時難以塞進去老二了。老二長得很像母親,無論是性格還是體重,都過早地顯露出一個女管家的形象。他一時還難以接受她。

    可他身單力薄,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長相帥氣的男人坐著馬車,把自己的未婚妻領走了,領出了金華鎮,遠走高飛了。等她變成一個風韻十足的少婦再回來時,他已經成了她的二妹夫——一個孩子的父親了。

    此刻,在這即將走上刑場的剎那,他卻非常想念妻子,想起她對自己的種種好處,想起她任勞任怨的賢慧勁兒,想起她對自己學業的支持。結婚幾年來,他從未像此時這樣想念過她。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他想,哪怕見她一面也好,他要向她好好地道一聲歉,說他對不住她,讓她今後好自為之,再找個好男人好好過日月吧!他再不會盡到一個為夫為父的責任了!

    一想到為父的責任,他頓時心如刀絞,兒子剛剛兩歲,女兒剛剛幾個月。兩個孩子從此將永遠失去父親,永遠失去父愛的靠山,今後說不定會寄養在哪個男人的籬下,或者隨母親過著孤兒寡母的日子……

    一想到這些,一種難以描述的痛苦瘋狂地撕扯著他這顆絕望的心……

    眼前,芳草萋萋,卻變得一片模糊,越來越模糊……

    已近中午了,天空沒有一絲雲彩,耀眼的驕陽高高地懸在頭頂,給這世間萬物帶來了希望與光明,可是帶給他們幾個的卻是死亡。幾隻不諳人世滄桑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從死囚頭上掠過,向著高遠的天空飛去,引起了死囚們一陣悲哀的騷動。就連開在路旁的幾朵小黃花,也讓死囚們生出一種無盡的眷戀。

    此刻,走到人生盡頭的韓早先,對身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充滿了無限的愛戀,都想多看幾眼,這是家鄉的草木啊!要知道,他才十九歲!

    沒有死過的人,是永遠不會體會到這種行將死亡的滋味的。

    在浩浩的天穹下,這行死囚磕磕絆絆地走在茅草道上,走得十分艱難……

    距離馬虎溝的山腳越來越近,七個人的心也越來越縮成一團。雖然是六月天,他們卻感到一種地獄般的寒冷。他們的腳步越來越拖沓,誰都想多活幾分鐘。

    「走,快點!」身後傳來了怒喝聲,有槍托撞到他們的屁股上。

    他們不得不加快死亡的腳步,縮短活的距離,向著死亡地踉踉蹌蹌地走去……

    七個人終於來到了山腳下,在一塊青草茂盛的地方停下來。這塊草地大概是收留過無數人的屍體,有人血滋潤,所以蒿草長得格外旺盛,綠油油的。

    七個人分別被士兵押著排成一排,韓早先夾在中間。他希望夾在中間,這樣能好受些,兩邊都有人陪伴著走向死亡,或許能減少幾分黃泉路上的孤獨。

    他剛剛站好,就有一隻腳猛地踹到他的小腿肚子上,他雙腿一彎就跪了下去,跪在一片開著小黃花的草叢中,他聞到一股有點苦澀的花香。這時,他忽然覺得有兩行熱乎乎的東西流了出來,一直流到了腮邊。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聞到花香的時候才哭,直到許多年後他都沒明白。

    與此同時,其他六個人也都挨了一腳,一行人齊刷刷地跪成一排。這時,有兩個士兵把旁邊的兩個人又從地上拽起來,拎著脖領向前邁了兩步,又像摔死雞似的摔到地上。這樣就形成前後兩排的陣勢。不管在前在後,死是確鑿無疑的了,管他在前在後不都一樣挨槍子兒嗎?他覺得這樣做有點多此一舉。

    他們身後站著一排士兵,一個個都端著衝鋒鎗,槍口抵在他們的後腦勺兒上……

    此刻,跪在地上的韓早先感到一種無可名狀的悲哀,他覺得自己死得太窩囊,也太不值得了!戰爭沒有奪去自己的性命,卻被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送上了斷頭台!嗚呼哀哉!可悲可歎!他是多麼不甘心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啊!他恨死了那個吳同桂,如果現在看見姓吳的,他會奪過衝鋒鎗首先把他「突突」嘍!他真想大喊幾聲,就衝著這明晃晃的天地大喊:我是冤枉的!我沒搞過什麼「五一暴動」!是該死的吳同桂誣陷我!蒼天哪,你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啊!

    可他什麼都沒喊出來,卻清晰地聽到一聲嚴厲而冷酷的行刑命令,那是一位長官發出的:

    「預備--執行!」

    「砰砰——」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驟然劃破了原野上空曠的寧靜。

    瞬間,韓早先覺得自己真魂出竅了,天地間一片灰濛濛的空白,麻木的心裡只喊著一句話:「死了!死了!死了——」便一頭倒了下去……

    直到有一隻腳重重地踢在他的屁股上,伴隨著一聲嚴厲的怒斥,他才恍惚覺得自己並沒有死,還活著。

    「起來!留下你的一條小命,回去好好交待罪行!」

    好半天他才緩緩地睜開半死不活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這白亮亮的世界,看到耀眼的天,綠茵茵的地,發現自己身上沒有一絲血跡,只有一身臭汗,這才確信自己還活著。只有前面兩個傢伙像兩條死狗似的,滿身血污地倒在草叢中……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被拉來當了一次陪綁,嘗受了一次預備死亡!

    他左右掃一眼,發現後排的五個人都是拉來陪綁的,真正要槍斃的只有兩個人。子彈從他們五個人的頭上飛過去,射中了前面兩個人的腦袋。

    兩個傢伙的腦袋都炸開花了……

    真正的後怕卻是從現在開始的。

    死神雖然在他們五個人的腦門上親了一下又走了,把他們的生命留了下來,卻把他們的魂給帶走了。

    韓早先忽然覺得全身癱軟,雙腿像麵條似的,使盡全身力氣都支撐不住這死過一次的身子,好一會才顫巍巍地爬起來,卻無論如何都邁不動步。

    另外幾個人比他還狼狽,有的褲襠濕了一大片,被士兵拽起來好一會兒還淌水呢。

    回去的路上,韓早先絲毫不感到慶幸,送走今天送不走明天,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沒什麼區別。再槍斃時,不還得體驗一次死亡的滋味嗎?他覺得死並不可怕,一個槍子射過來就嗚呼哀哉了,可怕的是這預備階段太折磨人,簡直能叫人發瘋!他甚至後悔,不如跟剛才那兩個傢伙一起被槍斃了痛快,活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意思?真不如一死了之!

    這一夜,老張蒙著毯子像篩糠似的足足哆嗦了一夜。

    韓早先靠牆足足坐了一夜,苦苦思索了一夜。

    目睹死亡

    死亡「演習」後的大約第八天,韓早先又被叫去受審。

    這次坐在他面前不是焦秘書,而是一個很有派頭的陌生人,一看就是一個非同一般的大人物。

    此人態度和藹,面帶微笑,簡單地問了一些有關「五一暴動」的事情之後,誠懇地告誡他,要他老老實實地交待罪行,這是求得政府寬大處理的唯一出路。

    韓早先說自己沒有犯罪,是別人誣陷他。

    那人仍然說出焦秘書說的那番話:「要相信政府,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請你相信這點!」

    那人雖然談話的時間不長,卻給韓早先留下很深的印象,直到許多年後,韓晟昊回國探親,這位先生以北京市政協主席及北京國際友好協會會長的名義宴請他,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審訊過自己的人……

    自從那次被拉去陪綁之後,韓早先的心一直被死亡籠罩著,刑場上的陰影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無論如何都驅不散它。

    這天,五個人又被五花大綁地押了出去,他們以為這回是必死無疑了,個個嚇得失魂落魄,邁步都困難了。後來得知是讓他們去參加一個公審大會,這才稍稍放下點心來。

    公審大會是在離縣城很遠的一所小學校裡召開的。

    他們被押進校門時,操場上早已人山人海擠滿了黑壓壓的腦袋。他們被士兵押著穿過水洩不通的人群,一直押到前面臨時搭起的檯子前,直溜溜地站成一排,等待著難以預測的命運擺佈……

    公審大會開始後,一個長得又高又棒、操著男人一般粗憨聲音的女人出現在台上,扯著嗓門沖台下喊道:

    「父老鄉親們,現在,我們向國民黨反動派,向惡霸地主清算罪行、討還血債的時候到了!首先把惡霸地主×××帶上來!」

    一聽到這聲音,韓早先心裡不禁一驚,他很早就聽說過有個叫喬大麻子的女幹部非常厲害,到處搞流血鬥爭。她到哪裡哪裡就要死人,不少人都死於她操縱的亂棒下。他急忙偷偷掃一眼台上,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果然是她!一臉黑亮亮的麻點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這個姓喬的女人當時代表著一種極左思潮。後來,黨中央對一些在土改中搞流血鬥爭的地區,做了嚴肅批評,她也在受批評之列。這當然都是後話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越發使韓早先感到魂飛喪膽、驚心動魄了……

    姓喬女人的話音剛落,整個操場頓時變成了一片憤怒的海洋,無數的拳頭排山倒海般地向他們幾個頭上壓過來!如果沒有士兵在他們身後阻擋著,他們立刻就會變成一堆肉泥的,一個人捅一下也能把他們幾個活活捅死!

    可韓早先不明白,這些素不相識的人為什麼要恨他?他從沒得罪過他們,他們為什麼這麼恨他?這到底是為什麼?

    此時的他,對階級與階級鬥爭的認識還是一張白紙,根本不瞭解階級與階級間的深仇大恨,自然就不會理解老百姓的那種激憤情緒了。

    那個被叫到名字的傢伙就站在韓早先身邊,轉眼之間就被兩雙大手像抓小雞似的抓了起來。又轉眼之間,那個人消失了,只留下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幾根沾著血污的棒子仍在空中飛舞著……

    這一切就發生在韓早先的身邊。

    他不知道那個人犯的是什麼罪,只是感到一陣死到臨頭的恐懼,就像上次在刑場上一樣。所不同的是,那次是幾個人一起被拉向刑場,是死是活來個痛快。這次是讓死者親眼目睹自己的同類,一個個地死去,然後再輪到自己。這種死法太折磨人了,預備死亡的時間太長,簡直能叫人發瘋!這滋味就像一把鈍刀,在一根根地割著他幾近崩潰的神經……他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被割剩最後一根了,這游絲般的神經顫巍巍地支撐著他疲憊不堪的身子,他覺得自己隨時可能一頭倒下去……

    此刻,他腦海裡只閃著一個念頭:下一個該輪到我了!下一個該輪到我了!

    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像他想的那麼可怕,沒人來揪他,只有十幾個人在殺一儆百的威懾下,戰戰兢兢地跑到台上,痛哭流涕地主動交待起自己的罪行……

    上台交待罪行的大多是地主老財。每上台一個,台下就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口號,伴隨口號聲的是森林般的拳頭。這些人都得到了那個喬姓女人的寬大處理,當場就被釋放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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