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世界 林楠子 (4)
    這正是初夏時節,蓮花池中才只有點點荷葉浮於水面。眾人正在納悶,只見林楠子飛身入池,腳踏荷葉,如履平地,拐彎抹角,眨眼間越過了蓮花池。眾人看他鞋時,竟不見水濕!朱家村三百子弟,頓時驚得呆呆傻傻,疑是仙家下凡,神人臨世。水上且有這等身手,地上功夫可見一斑。

    其實,這既非仙技,更非妖術。林楠子全憑一口氣提起來,身輕如燕,行走如飛。那「鐵沙拳」、「金剛腿」也是如此,無一不源於氣功。這是林楠子隨淨空和尚從小練就的一身功夫,尋常人只是聽說,誰見過這等真人真功!

    突然間,不知誰喊了一聲:「我們都來認師父吧!」三百子弟同聲響應,呼啦一聲,蓮花池四周跪倒一圈。這才叫人人心中折服,個個五體投地呢!

    林楠子一見,豐沛子弟果然豪莽敦誠!心中大喜,忙躬身抬手,說道:「小兄弟們,快起來!我應下就是。」

    自此,林楠子便在朱家村立住腳跟,收徒授藝。一時間,一座荒村野寨家家尚武,處處刀槍。

    時值亂世之秋,朱家村這麼一折騰,豪強不能相欺,歹人不敢相擾,村威大震。村中老少皆大歡喜,全把林楠子奉若神明。

    半年以後,老寨主朱明夫婦相繼病重。臨終前,朱明把林楠子叫到病榻前,說道:「楠子,老夫不久人世,寨中不可一日無主。憨娃愚魯不堪此任。我欲招你為婿,立為寨主。此老夫死別之言,望你萬勿推辭!」

    林楠子看老寨主心誠意切,不忍推托,只好應承了。滿村人聽說,且憂且喜。憂的是老寨主一生寬厚,如今卻要作古;喜的是林楠子繼任寨主,朱家村從此更盛。

    當下,林楠子和玉萍姑娘擇日完婚。玉萍姑娘得配良婿,自是歡喜。不久,朱明夫婦病故,大家哭了一場。

    喪事已畢。林楠子讓憨娃仍住在老寨主原宅,自帶玉萍姑娘在東門裡蓮花池旁建一茅舍住下。

    看書的記牢,自此以後,林楠子改名朱偈,在朱家村做了寨主,一邊苦讀兵書、史籍,一邊教授徒弟,慢慢積聚力量。

    四

    林楠子隱居朱家村,改名朱偈,日子不長,黃河故道兩岸的上千個村莊全部驚動了,都知朱家村來了個能人。這正是錐處囊中,其末立見。

    那時兵荒馬亂,許多人家為保全身家性命,都願教子習武。一時間,投師學藝的紛至沓來,朱偈成了萬人仰慕的人物。不料想,卻因此而得罪了當地另一個豪強人物。

    黃河故道南岸,和朱家村隔河相望,有個陳家村,寨主名叫陳吒風,年紀不過三十歲。他雖然承受了祖上不少田業,但其志不在農桑,專愛玩鷹鬥狗,走馬射獵。此人精通拳路,徒弟廣多,加上性情粗野,在此獨霸一方,沒誰敢惹他。即使清朝官員,他也全不放在眼裡。

    有一次,徐州府一個官員出外巡視,在黃河灘裡和正在射獵的陳吒風相遇。陳吒風並不躲避,架鷹縱犬,呼嘯而過。那官員大怒,喝叫七八個隨從趕打。陳吒風不慌不忙,反身打個忽哨,圈回一群惡狗,縱出手上獵鷹,直撲過去。

    隨從們沒見過這陣勢,一時手忙腳亂,底上不顧,有的腿破,有的臉傷,那官員的帽子也被獵鷹叼得不知去向。陳吒風帶著從人勒馬觀看,一陣撫掌大笑。直到對方抱頭鼠竄,他才喝住那群畜生。

    這件事張揚出去,四方百姓都覺出了一口惡氣,從此名聲更大,在朱偈到來之前,陳吒風在三省交界的黃河灘裡跺一腳震三省,好人惡人都害怕,他也愈加驕橫。

    自從朱家村冒出來個朱偈,許多人反倒把他給冷淡了。陳吒風多年獨尊,哪容得下這口氣。

    忽然有一天,土匪頭子「草上飛」前來拜訪。這「草上飛」本名叫閻五,三十多歲,武藝倒也平常,只是腿腳十分快捷,常常在黃河灘深葦蒿草中出沒,故而人稱「草上飛」。那一次,林楠子古堤遇險,即是此人所為。事情過後,「草上飛」以為那晚所遇高人,不過偶爾路過,沒往心上放。但後來看到,那人不僅在朱家村落了腳,而且又招了婿,立為寨主,在此久居確定無疑。

    這一來,「草上飛」真有點惶惶不安了。當年朱家村的武師周巖專愛和他作對,閻五趁他在黃河灘裡行獵,暗藏深草中用毒藥鏢把他打死。現在周巖的兒子周慶山又認朱偈為師,久必為患,不如先下手為強,把朱偈師徒除掉。

    閻五雖然陰毒,但他知道單靠自己力量不夠,便打算利用陳吒風除掉心頭之患。

    閻五和陳吒風的關係,雖然說不上密切,卻也彼此有些瓜葛。閻五在黃河灘裡胡作非為,卻不敢得罪地方權勢,唯恐站不住腳。他深知陳吒風性驕橫,喜奉承。多年來,閻五在表面上對陳吒風一直十分恭敬,言必稱師,以討歡心。陳吒風雖知閻五常在黃河灘裡幹些****掠奪的勾當,但他唯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對閻五種種劣跡並不過分追究。只偶爾告誡,奪些不義之財倒也無妨,切不可****婦女,更不能無端殺人。閻五自然是唯唯諾諾,洗耳恭聽,背地裡照舊作惡。而且自認為結識了陳吒風,領一班歹徒,更加有恃無恐,成為此地一個大害。

    這一來,陳吒風也就壞了名聲。在一般百姓眼裡,這個人雖不能為強暴所屈,卻易為小人所用。這也正是人心所向,很快轉向朱偈的緣故。

    那天「草上飛」來到陳家村搬弄是非,謊說朱偈如何居心不良,要在故道兩岸稱王稱霸,全不把陳家村放在眼裡云云。

    陳吒風正憋著氣,哪經得住閻五這麼撩撥!當時大叫道:「朱偈匹夫,我與你勢不兩立!」當時要帶徒弟到朱家村比武。

    閻五眼珠一轉,說道:「師父,你和他比什麼武?依我看,不如——」他伸過嘴去,在陳吒風耳朵上嘀咕了一陣子。陳吒風卻搖搖頭說:「不成,不成!我陳吒風明人不做暗事,若這麼殺了朱偈,讓天下人恥笑!」

    那閻五卻冷笑一聲說道:「師父你倒是光明磊落,可人家在黃河故道兩岸拉場子教徒弟,並沒有問過你陳吒風有多粗多長喲!只怕你養虎遺患,後悔不及!」

    陳吒風聽了低頭思索一陣,覺得有理,這才又轉而笑罵道:「好你小子,一肚子壞水,就依你!」

    卻說朱偈自老寨主故去以後,漸漸把自己往事和來日意願向慶山和憨娃抖摟開來。這兩人正是熱血少年,同聲表示,師父所指,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朱偈有此知音之人,自然欣慰。

    後又談及陳吒風、「草上飛」其人,慶山心細,根據自己平時所知,詳盡談了一遍。憨娃認定他們是一路貨色,沒一個好東西。

    朱偈卻以為,「草上飛」惡貫滿盈,自然可殺不可留。當年害死周巖,雖無實據,確信是他所為,日後遇上他,定然不饒!

    但陳吒風卻不可相提並論。此人抗暴仗義,不失剛正,只可惜胸無大志,滿足於獨霸一方。若能將他慢慢拉過來,曉以大義,日後舉事,倒是用得著的人。而且,他武藝高超,盤踞此地頗有根基,怎能貿然和他作對!

    看書的須明白,朱偈有此高見,也是他研讀《史記》中許多篇章而頓開茅塞:想當年漢高祖創天下,不論狗屠、布販、流氓,但有所長,無不網羅,以盡其才。如今自己欲成大事,豈可求完人而拒猛士耶。

    當時,他把自己意思說出來,周慶山連連點頭稱是,只是憨娃隨口答曰,不甚用心。

    這一天,師徒三人正在朱偈茅舍談兵法武藝,忽報陳家村送來請柬。

    朱偈忙拆開看了,原來是陳吒風相請朱偈師徒去陳家村赴宴。

    事情有些蹊蹺,慶山估計其中有詐。憨娃主張不要去。但朱偈考慮再三,為了表示誠意,決定赴約。兩人都要隨行,朱偈讓慶山留下,只讓憨娃跟著,欣然而去。

    朱偈和憨娃走後,慶山放心不下,便從村中挑選了幾十個精壯後生,悄悄穿過黃河故道,在陳家村後一片深葦中藏下身來,以防村中有變,好打接應。

    朱偈、憨娃到了陳家村,陳吒風親到門外迎接。相見後,無非說些傾慕之言,然後攜手進寨。憨娃身藏袖錘,不離朱偈左右。

    陳吒風住宅是三進大院,二進院正堂便是客廳。朱偈、憨娃隨陳吒風和幾個從人一進院子,便覺深宅陰森,猶如古剎,前後靜悄悄的,不見閒人。朱偈已知兩廂設伏,但既已來到,只好見機行事了。

    席上作陪的,除了陳吒風,就是一個閻五。陳吒風介紹已罷,大家落座。朱偈看那閻五鼠頭賊眼,枯如乾柴。相形之下,陳吒風卻是貌如張飛,體如雄獅。朱偈暗想,這麼兩個人在一起,就難免做出狐假虎威的事來了!

    席間,朱偈權當不知他們圈套,只管縱橫古今,談笑風生。陳吒風倒是聽得入了迷,說到高興處,不時放聲大笑,頗有幾分投機。

    閻五看他竟忘了正經事,暗暗著急,桌下扯他衣襟,陳吒風才頓然醒悟。

    陳吒風原是喜怒笑罵皆形於色的人,臉上藏不得半點假,朱偈看他臉色陡然異常,也急忙暗示憨娃注意閻五,自己仍舊不露聲色,專心留意陳吒風,且看他如何動作。

    席上氣氛有點緊張。閻五忙打圓場,慇勤勸酒。陳吒風卻再也裝不像,心中焦躁,於是抬頭往外喊了一聲:「上菜!」朱偈已有警覺。

    不一時,廚師托來一個盤子,上面用罩布蒙著,一邊露著半個魚尾。陳吒風起身接菜,猛地掀去罩布,伸手從托盤裡摸出一把尖刀,隔桌直向朱偈刺來!兩廂伏兵齊出。

    朱偈早有防備,側身閃過,從廚師手中奪過托盤,反手一擊,把陳吒風那把刀噌地擋飛,拿出單手開石的本領,只用三分力氣,探掌打在陳吒風右肩上。陳吒風肩膀立時脫臼,抬手不得。

    憨娃憤然,眼露凶光,早把袖筒中銅錘打出去,正砸在閻五嘴上,登時迸出血來!閻五慘叫一聲,反身要走,憨娃一把掀翻桌子,將他砸翻在地,杯盤碗盞稀里光啷摔了一片。

    趁此機會,朱偈師徒各抱一條木凳,打破窗戶,跳進後院,翻牆走了。陳吒風原以為朱偈師徒縱然能出客廳,也一定是從前院往外衝,因此,只在前院設伏,再沒想到他們會從第三進院逃走,這正是出其不意。

    陳吒風一隻胳膊不靈便,忙叫徒弟們隨後追趕。這時,忽見陳家村東北角火光沖天,喊殺之聲一陣高過一陣。陳吒風一時不知何故,忙喝叫徒弟們停止追趕,急赴村東北。這一來,正中了周慶山調虎離山之計!

    朱偈師徒二人安然回到朱家村,周慶山和眾人也隨後回來。朱偈把詳情一說,一村人全被激怒了。憨娃仍是火冒三丈,要帶人去攻打陳家村,三百子弟立時聚齊!

    朱偈連忙喝住,說道:「看起來,今日『鴻門宴』決非陳吒風的主意,一定是『草上飛』閻五從中使壞。據我看,陳吒風倒是個爽快之人,今後朱陳兩家只可睦鄰,不能爭鬥。你們不可造次,傷了他感情!」

    周慶山機敏,深知師父用心,剛才那一掌沒敲斷他的胳膊,就是手下留情。因此,也幫著勸阻。憨娃仍不服氣,甕聲嚷道:「這種人暗中使壞,背後拔刀,還有什麼情分!」

    朱偈訓斥道:「你就知道意氣用事!豈不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以德報怨,天長日久,不信陳吒風竟同草木!」

    憨娃見姐夫發怒,這才不敢爭辯,眾人也只好作罷,憤憤地回去了。

    當天晚上,朱偈又修書一封,差人送往陳家村。信中對白天席上失手深表歉意,願兩家忘卻前嫌,攜手併力,不要為小人所用,一旦天下有變,弔民伐罪,共成大業。

    卻說陳家村中,陳吒風胳膊早已捋好,正在客廳裡大罵手下人放走朱偈。他的徒弟們垂手而立,大氣不敢出一口,心裡卻在爭辯:你和他對著臉都沒得手,何況我們!同時又在暗中佩服朱偈藝高膽大,很有關公單刀赴會的氣魄。那閻五一嘴門牙全被憨娃打落,此時用一塊白布纏著,也站在一旁察言觀色,不敢吱聲。

    正在這當兒,朱偈的書信到了。陳吒風拆開一看,又羞又惱,自思道: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讓人打了一掌,雖說不算大傷,但在武術行裡,卻是件有失臉面的大事。現在朱偈又來賠禮,豈不是故意羞辱於我!

    這麼一想,陳吒風幾把撕碎了信,往地上一拋,向著徒弟們說:「姓朱的裝模作樣給我賠禮,龜兒子才信!我跟他沒個完!」他怒不可遏,倒背手在客廳裡繞了兩圈,又停下來冷笑道:「還說攜手併力,弔民伐罪,屌!我陳吒風只圖喘氣順和,沒人欺負我就得啦。我管不了那麼多!」

    這時,「草上飛」閻五又要獻慇勤,上前一步,捂著嘴說道:「師父,我還有一計……」

    「算了吧!」陳吒風一腔怒火正無處發洩,見閻五又來賣乖,不由大怒,「都是你他娘的好計,讓我丟人現眼!我陳吒風有能耐跟他明槍明刀分個高下,再不聽你小子胡言亂語!」

    閻五不識趣,又喊了一聲:「師父!」正要再說什麼,陳吒風暴喝一聲:「住嘴!我啥時認過你這個狗徒?你給我滾蛋!」說著楂開五指,一掌把閻五打翻,復一腳又踢出門去。

    就在陳吒風起腳轉身之間,閻五骨碌碌滾出門外,又猛見外面黑暗中一個人影倏忽一閃,同時聽到一聲疾喝:「看鏢!」陳吒風聞聲偏頭,只聽耳旁嗖的一聲,飛鏢打在他背後一個徒弟身上,有人哎呀一聲。陳吒風飛步追出去,門外並不見有第二個人,只有閻五正在地上呻吟。陳吒風想那人恁般快捷,聲音好似朱偈,心中好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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