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書 第四封 把希望播灑在原野上——鍾公廟·沈氏家族(中) (2)
    一個沒讀過幾天書的農民想當將軍,想當縣長,讓我想起了什麼?母親,這讓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突然您的幾個姐弟紛紛加入了黨組織,在此之前,由於家庭出生問題,他們一直是進不了這扇大門的。改革開放一來,姨媽入黨了,二舅舅入黨了,小舅舅也入黨了。而您因為青年時代的投身革命,早在五十年代就入黨了。我本來以為十年浩劫,信仰危機,鄉間哪裡還會有這種政治熱情,所以當二舅舅非常認真地告訴我他入黨的消息時,讓我這個什麼組織都未加入的大學畢業生非常驚奇:我不明白他們的這種政治熱情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問題在我面對沈門嶠時再度跳了出來。然而仔細想想,我對自己提出這樣問題便極為不屑:難道政治只是知識分子的興趣;就只是官員們的權力;難道一個農民就不可以有強烈的政治熱情:翁文灝以文轉政,沙氏兄弟投身革命,和沈門嶠想當將軍當縣長,都是心裡有國家。說到底,一個泥腿子的家國情懷,與一位國家行政院長的家國情懷,與一位省長的家國情懷,究竟有什麼不同呢?也沒有什麼不同嘛。

    1964年中國農村開始了四清運動,農村裡也開辦了政治文化夜校,15歲的沈門嶠在政治夜校裡,實實在在地學到了一些文化。一年以後的1965年,沈門嶠入團了。以後他就一直在村裡搞青年工作,思想上進,工作積極,是黨支部的重點培養對象。而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17歲的沈門嶠當了紅衛兵,繼而當了民兵連長,又當了團支部書記。真是連升三級啊,沈門嶠在鍾公廟鄉村的阡陌間走進走出,喉嚨「狂狂」地響,意氣是何等的奮發。

    革命歸革命,日子歸日子,家裡可是更窮了。又是割資本主義尾巴,又是批林批孔,又是批鄧整風,家門口種了幾株向日葵也是不行的,也算是資本主義尾巴,要割掉的。那年部隊又到農村來招兵,老二、老三都驗上了,老二想了想,還是讓老三去了。

    在沈家有一個傳統,人家是長兄如父,而在沈家兄妹中,一致公認是二兄如父的。從小他就為家裡掙工分,一天三個工分2角錢開始做起,做到了一天十二個工分8角錢。夜裡兄弟們累得睡下了,他一個人還在幹農活,因為他不讓弟弟們太苦,他是家中的全勞力,有一種要為親人去擔當的個性。

    老三、老四都跳出農門去當了兵,他繼續面朝黃土背朝天,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沒有任何新意的農耕生活。雖然如此,沈門嶠還是積極向上,當兵沒當成,沈門嶠就想在家也一樣可干革命。要干革命就要懂革命的道理,所以農民沈門嶠很是讀了一批馬列經典和毛主席著作,還專門研究過斯大林,托洛茨基與布哈林等。青年農民沈門嶠得出的結論,像他的父親一樣,他信仰毛澤東,崇拜毛主席,認定毛主席是最偉大的領袖,認為毛主席說的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是正確的,於是他積極響應毛主席戰天斗地的號召,干社會主義,干集體化,反對搞資本主義。

    1974年,組織上進行多年考察後,批准他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實現了父輩的志願,父親沈大寶終於看著他入黨了。兩年之後的1976年10月,粉碎了四人幫,沈門嶠和全國人民一樣歡飲鼓舞,同時又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困惑。青年農民沈門嶠不是一個糊里糊塗的人,他是一個有政治理想、有政治信念的人,因此他在精神上陷入了迷茫。毛主席逝世了,真理竟然要經過實踐才能辨別是不是真理了。自己已過而立之年,提幹不成報國無門,政治前途失望。連毛主席都可以評判了,那誰還可以相信呢。

    沈門嶠更加發奮讀書了。六十年代他讀的都是些馬列毛主席的書,七十年代後則看了很多諸子百家的書,諸如韓非子,莊子,老子的種種學說,至於春秋戰國包括三國時期的史書,他是翻來覆去當做經典在閱讀的,如此,他的思想終於開始跟上形勢。1977年,他出任了村裡的黨支部支部委員,鄉里又建議他出任鄉團委書記。如果真能如願以償,那麼沈門嶠和他的三弟沈也夫一樣,就要去吃國家飯了。

    和黨中央一樣,沈門嶠終於把工作重心從以階級鬥爭為綱轉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他心服口服地認為,鄧小平提出的改革開放政策才是真正的實業救國辦法。正在沈門嶠整頓思想,重新出發的當口,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這時候開始清理文革諸多問題了,黨組織考察了他好幾年,好容易通過了,讓他入了黨。誰知道那年入黨的都要普查,查是否是突擊入黨、突擊提干的「雙突分子」。如果是的話統統都要從黨內清退出去。好在沈門嶠經普查後確認不是雙突分子,還提升到了宣傳委員。

    已經當了支部委員的沈門嶠下一個進步台階是支部書記,上面也已經給他透過風,由他擔任書記,由他童年的一位好朋友當他的助手。這位好朋友,為人忠厚老實,當年還是沈門嶠送他當的兵,又是他把復員的他再接回來,無論資力能力,都在沈門嶠之後,因為一些並非能力也並非人品德行上的原因,上面最終批下了好朋友成了書記,而他沈門嶠還是委員,外兼種子隊長。沈門嶠本是一個寧當雞頭不作牛尾的人,但真的事情來了,他還是以大局為重。沈門嶠讀過列寧的著作,知道列寧同志在《論工人運動》一書中曾經說過:鷹有時比雞飛得低,但雞永遠不能飛得像鷹那麼高。所以他認為一個人必須要有志向,雖然有時候理想不等於現實,但他相信自已是鷹,總能比雞飛得高。權是黨給的,人是上面培養的,沈門嶠是決不搞陰謀詭計的,新書記和種子隊長相處得和童年一樣好。

    就這樣,改革開放的時代終於來到了。更多的道路出現在了沈門嶠的眼前。

    1978年10月,和全中國人民一樣,當時的鄞縣縣委在全縣開展真理標準大討論。鄞州的改革開放從改變兩千年不變的生產方式開始。聯產承包責任制和放開搞活的農副產品市場,是這場體制轉型的開端;從鄉鎮企業蓬勃發展到鄉鎮、國有企業改革到私營經濟為主導,鄞州工業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從土地裡解放出來的廣大農民,在改革開放大潮中煥發出無限的智慧,鄞州大地上演了一場中國農民創世紀的經典故事。

    沈門嶠本來對搞經濟並沒有什麼興趣,他是覺得自己除了種田再無路可走了,這才從對國家的一腔熱血中暫時收回心來,把目光折回到家庭中。恰好這時鍾公廟鄉有個建築隊請他去當油漆工,還說好了月工資80元。沈門嶠一個農民,油漆工只是他業餘愛好,沒有拜過師傅。可他是何等聰慧的農民啊,他先一口答應了下來,然後趕快跑到書店裡去買如何做油漆工的書。現買現賣地就做起油漆工來。

    母親,您瞧,他最初創業的經歷和小舅舅何其相似乃爾。他們都做油漆工,小舅舅會畫花鳥,沈門嶠也會畫花鳥,用橡皮擦著油漆,竟然能畫出活靈活現的蘭花,自己看著都過癮。沈門嶠就是一個人才,做油漆工也能做出花兒來,在木梢板上能做出各種樹木花紋,跟真的木板一樣。30年前,鄞州的工業經濟以「低檔、小型、集中、加工、分散」為特點,小五金、小塑料、竹編工藝是當時的生力軍,沈門嶠看準了當個油漆工,應該算是量力而行的最佳選擇了。

    沒多久他的名聲就傳開了,業務越來越興旺。到建築隊才半個月,任務來了,要到上海一家企業去做辦公傢俱,木工油漆工都要,他帶著4個徒弟,其中3個木匠,一個漆匠,這就闖進了大上海。上海企業的科長給他送來一罐油漆,說:你就照這個顏色漆。沈門嶠二話不說就干開了。沈門嶠手藝兒又好,人又厚道,生意就那麼來了。本來只是給單位做木匠,結果一傳開,不少上海人都讓沈門嶠來給他們打傢俱。沈門嶠壓根兒也沒有想到,他的改革開放的創業之路,就這麼開始了。原來那時候報紙上已經開始宣傳一種承包責任制的勞動分配方式。那個負責建築隊的工辦主任琢磨著這個辦法好,就把沈門嶠叫了去,對他說:上海的活兒就承包給你了,完成基數任務之後,再掙多的利潤中,你可以抽取20%。你看行不行。

    行啊!沈門嶠說。他膽子大,也沒有仔細算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應承下來再說。轉眼一個月過去,沈門嶠開始結算,算著算著,心「匡匡匡」地激烈抖動起來,他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賺了500塊錢。500塊啊!他聽說那時候中國最大的領導鄧小平,也只有600塊錢的月工資哪,他只比鄧小平少一百塊錢,我的天啊……

    沈門嶠一下子就放開了手腳,拉開了架勢,他找了十多個徒弟,在上海灘和寧波周圍,像模像樣地幹了起來。最讓他小小得意的是,三個月後,工辦主任和建築隊書記都把自己才十四、五歲的兒子送到他沈門嶠的手裡,拜他為師了。

    國家的整個形勢,都是鼓勵沈門嶠發家致富的。1982年9月,鄞縣縣委部署推行農業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1984年,鄞縣工業總產值已經突破了10億元大關。

    農村裡看一個人有沒有發家,就看他有沒有蓋房子。沈門嶠發家了,他喝到了改革開放後的第一口水。便花了四、五萬塊錢,在他自己家的宅基地上蓋起了兩層樓的房子。沈門嶠在村人眼裡,還是一個能幹人啊。沈門嶠的「集體情結」也終於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釋放,他終於理解到了,個體經濟也是名正言順的社會主義經濟模式的組成部分,也是很光榮的事業,不但能掙到錢,使個人的家庭幸福富裕,更能夠幫助國家強大富足,同樣能夠得到黨和國家和人民的充分認可,他的個人價值和人生理想也一樣能夠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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