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9章 記憶是靈魂的皮膚 (3)
    沈娜說,這些年玩酷玩現代玩浪漫玩一夜情的男孩子我見得太多了。只要衝我一笑,發個什麼吃飯散步游泳看電影玩保齡的邀請,我就從他們眼神裡看出他們想胡來,想玩,玩你也玩他們自己。我曾問一個在中關村搞計算機的男孩子,我說為什麼你們只想和我瘋來瘋去地玩?沒一個想認真地愛我,我就那麼不值得愛嗎?男孩子說,其實我們都想把你娶進家門,可你太嚴肅太端莊太自閉,像鬼子炮樓,把自己守得嚴嚴的,整個兒一個刀槍不入!我們一幫男孩曾私下說,沈娜肯定是二十世紀中國剩下的唯一淑女了,我們約定,看誰有本事把沈娜帶出去瘋一圈,玩一把痛快,玩一把心跳。最後我們相互擊掌說,祖國的希望在我們身上,我們第一要解放台灣!第二要解放沈娜!

    沈娜說,我是獨生女,從小家教太嚴,爸爸是學者,儒家那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學問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像成天給我打吊針,灌進血管裡了。沒辦法,我真的放不開,大概現在的男孩子都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兒。只有你,白茫,一直很嚴肅很認真很細心很溫情地待我,我覺得你真好,這種清清爽爽的感覺真好。我一直認為,太過熾烈的東西一定會很快熄滅,只有暖暖的溫情才會長久。

    沈娜說,剛才我說我從北京飄回來了,因為我找到了你。那就是說,我愛你白茫,知道嗎?我真的愛你愛上你了!我想,要是別的男孩子聽了,也許會熱烈地撲上來,也許還會從山崖上跳下去,玩一個大大的心跳,可你只是靜靜地聽著。我突然想到,你也許並不是冷靜成熟自重,而是不愛我或者不很愛我……

    眼淚又一次順流而下。她哽咽難語。

    啊,是的是的,沈娜真是個難得的好女孩,真是我一直想找的那種純真女孩。我走過去攬住她,把她濕濕的小臉捧在手裡。我吻了她。我說,我愛你。這讓她笑靨頓開卻又淚飛如雨。看沈娜的舉止言談端莊得像個修女,其實內裡也是水做的女孩。

    媚眼狐,看來我們分手是非常及時非常必要的。要是我們還在一起鬼混,相信這時候我肯定會犯糊塗,肯定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愛她。但是,沈娜不知道,我也不明白,當我一直苦苦尋找的純真女孩和純真愛情真正到來的時候,為什麼我缺少激情?我心很痛很難,我怕傷了她。

    《9》

    媚眼狐:E-mail

    收件人:北極狼

    時間:2000年4月22日23時15分

    主題:曾經

    好好去愛你的沈娜吧。世界上人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經。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只有曾經。當我們說到「現在」,「我愛」,其實這時候的生命已經飛馳而去,只有曾經,只有無盡的記憶絲絲縷縷牽連著我們的心。記憶是人畢生唯一的財富,除此而外我們還能企望什麼呢?我常常地想起你,想起藍色小屋的後窗,想起我們在一起的一切,想起你的手風琴你的憂傷的歌,想起心就會隱隱地痛,但這想這痛仍然是無數的曾經,像落葉隨風而去。

    我現在忙著兩件事,一件是公開的:繼續幫秦小多把麗多公司做大做好;一件是秘密的:準備把麗多公司拉出去另立山頭,我終於發現,凱達集團是個地下魔窟……祝你快樂,好好地愛那個沈娜吧。我就是梅裡美筆下的卡門你懂嗎?我就是小仲馬筆下的瑪格麗特你懂嗎?我是壞女孩,愛情就像我心杯中的果汁,想喝就喝掉,想吐就吐掉……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遇上真正美好如詩的愛情,大多數一生都遇不到。就像我去三亞旅遊看到的那些採珠女,她們冒著死亡的危險潛入海底,可一百次有九十九次兩手空空地浮上水面。

    《10》

    四月二十八日是小Q的生日。晚六時,四人幫重聚在我們大學對門的502室,李巧白作為小Q的正式男友,被允許破例列席我們的晚宴。紅塔山和阿蘭合資為小Q訂了一份小蛋糕,上面用紅糖漿寫著:祝小芳生日快樂。我為小Q訂了一份大蛋糕,上面寫著:祝小芳跳入苦海!

    現今的四人幫大有分崩離析、土崩瓦解之危險。時光荏苒,以往四個女光棍生活無著,前途無望,不分白天黑夜死膩在一起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我一直同秦小多住在富麗大廈那套豪宅裡,只是偶爾回來看看。阿蘭外頭有闊公子吳飛,經常夜不歸宿。紅塔山處了個流亡中國的俄羅斯工程師羅蒙洛夫,說是為了節省工程師天天開車往502室送鮮花的時間,她只好住進造船廠為工程師提供的專家樓,這樣每天早晨一睜眼睛,鮮花從左邊枕頭送到右邊枕頭就方便多了。紅塔山不無得意地告訴我,羅蒙洛夫同志在床上就像金色轟炸機。不過據說專家樓為此添了不少麻煩,席夢思床墊就先後換掉三個。

    於是,502室順理成章成了小Q的家。李巧白婚後,一直同胖千金住在省體改委主任家裡,離婚分得了一台彩電一台洗衣機,卻沒地方住了,只好把行李搬到這裡同小Q搭伙,兩人特像一對從外地來H市打工的臨時夫妻。不過,據小Q說,他們的小日子過得特高雅特文化特有藝術情趣,白天沒事兒時候,兩人在地上瘋瘋張張扭二人轉,晚間上床大呼小叫練二人轉,而且再不必高掛請免打擾的牌子,週末去他們的「別野」(墅)小住兩天,給那裡的鄉親們唱唱二人轉,倒也樂趣無窮。

    久已冷清的502室重又熱鬧起來。電腦開著,電視響著,音響唱著,四個大本美眉一邊噴雲吐霧,一邊說著笑著逗著嚷著,只有李巧白腰裡紮著藍花圍裙,默默在廚間煎炸炒做,忙得團團轉。我說,紅塔山,前蘇聯變質了,你怎麼也變質了?你是黨員,過去這些活兒都是你的呀。

    紅塔山把一雙大白手伸給我看,笑瞇瞇說,你把「楊白勞」變成中國白領小資,羅蒙洛夫又把小資變成安娜?卡列尼娜,我怎麼忍心讓這雙白嫩小手再陷入萬惡的舊社會呢!

    阿蘭朝廚間那邊揚揚小下頦說,小Q,你怎麼把他調教出來的?支得他團團轉,跟狐狸擺弄尾巴似的,介紹介紹經驗唄。

    一向憤世嫉俗、做事情想事情都反著來的小Q常有驚人之語。她不屑地說,這還不容易?你在床上多幹活兒,他就在地上多幹活兒。

    我們笑得岔了氣。我說小Q,過去你羞羞噠噠的一副城市小女人模樣,見一隻公蟑螂都要昏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恥的?

    小Q說,俺們鄉下都這個習慣,姑娘結婚前把自己看管得嚴嚴的,像鬼子炮樓或核電站一樣森嚴壁壘,一旦跟男人上了炕,能立馬下地晃蕩著一對奶子給男人烙油餅。

    《11》

    入夜,紅塔山打的回專家樓,小Q迷濛著一雙小杏眼,嬌滴滴拉著李巧白說那些碗筷明天再洗吧,困了困了,趕快上床睡覺。我和阿蘭回到當年我們飄流四方時住的房間。

    整整一個晚上,我感覺阿蘭像有什麼心事,一副鬱鬱寡歡、強作笑顏的樣子。我猜她和吳飛也許處得並不愉快。那是個揮金如土的花花公子,游手好閒的體育棒子,不到處沾花惹草才怪呢。沖澡刷牙之後,裹上睡衣躺到床上,我問,吳飛怎麼樣?比那個牙醫好嗎?

    還行,阿蘭懶懶地說。對我挺好的。五一放長假,還說要帶我去蘇州看園林呢。我覺得阿蘭像無聲地歎了口氣。

    那你怎麼整天愁眉苦臉的?工作上有什麼壓力嗎?我切入正題。

    沒啥沒啥,無非一個進帳一個出帳,簡單。我一個數學系學士,這點阿拉伯數字還擺弄不了。

    不過,你知道,這些年社會上關於凱達集團的謠言不少,有人到處寄材料告吳凱的狀,省紀委還查過。你當了財務主管,覺得怎麼樣?是不是有問題啊?咱們四人幫都在凱達混飯吃,有事兒早點兒打個招呼,我們能躲就躲、該撤就撤啊。

    沉默像冰冷的月光充滿房間。

    我坐起來,冷峻地瞅阿蘭。她把臉別轉開。

    阿蘭,咱四個相處多年,情同姐妹,一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可是關係咱們四人幫前途命運的大事,千萬糊塗不得。

    問題倒是沒啥大不了的。阿蘭雙手墊在腦後,呆呆瞅天花板說,就是一條,吳凱花錢太凶,送禮太多,嚇人。跟你實說吧,我這個財務主管還兼著出納的一份工作。

    財務室不是有三個出納嗎?我驚訝莫名。

    我是專門為吳凱管理小金庫的出納,財務主管其實是個虛名。吳凱的私人花銷、請客送禮都從小金庫支出。不幹不知道,一干嚇一跳,吳凱花錢就像恨錢,大把大把地往外扔,流水一樣毫不在乎。

    小金庫的錢從哪兒弄來的?

    從業主那兒收來的唄,阿蘭翻過身把臉衝著我。好些收入不入帳,搞體外循環,直接進了小金庫。吳凱當頭兒當慣了,還特願意批條子,好像批條子有快感。不管給誰送了禮,誰從業主那兒拿了什麼,多的少的,哪怕一雙襪子,他都要財務寫張白條子,記明哪年哪月哪日,給誰的,什麼職務,給的什麼,價值多少,然後龍飛鳳舞地簽個名,再拿我那兒報銷。

    我渾身一陣發冷。什麼雷可啦,省市好些局處長啦,包括雷可的死黨、市公安局副局長李星,包括秦小多,甚至可能還有我——在《海都晚報》當實習記者時,凱達集團成立五週年新聞發佈會上,我收過一台山地自行車和一個小紅包——這些大名肯定都在條子上白紙黑字地赫然記著!

    看來阿蘭還是老樣子,感情豐富,頭腦簡單,除了研究體形和時裝的搭配、皮膚和化妝品的搭配、詩歌和愛情的搭配、她和大款的搭配等四大關係,別的就不想了。

    我說什麼快感?這才是吳凱聰明過人的地方。這些白條子就是一本變天帳!張張條子都捏著大小官員的命脈,誰收了我吳凱的禮,就等於魚兒咬了鉤,想蒸就蒸你,想煎就煎你,找你辦事敢說個不字嗎!

    阿蘭有些緊張。沉默片刻,她說,凱達成立這麼多年,白條子積存了一大堆,足足裝了三個保險櫃。我前面那個財務主管李玉蓮是細心人,湊足大約十萬元一個整數,就把白條子紮成一捆兒存放起來。她辭職去美國前與我交接,我一看這些白條子,嚇出一身冷汗。你猜合計有多少?

    多少?

    我接手前是六百五十萬!估計現在能有七百八十萬了!

    我的天媽!我倒抽一口涼氣。

    有一天沒事兒,吳凱去開省政協會議,我把辦公室倒鎖上門,隨便翻了翻近幾年的,其中公安局副局長李星的一張條子就是借款六十三萬,用以購買梅島別墅,另一張條子是去美國考察,借美金三萬。還有一張條子是雷可夫人簽的名,是為她弟弟籌建建材公司,借流動資金款一百二十萬……多了!

    我鄭重說,喝涼水花髒錢早晚是病。阿蘭,千萬小心點兒,要記住兩條:絕不能沾上腥味兒!絕不能碰那些白條子!那些白條子就是火藥桶,早晚有一天要爆炸的。

    阿蘭翻翻妖媚眼,鼻子裡哼一聲,你以為我弱智啊!

    《12》

    「五一」長假,在滾滾滔滔的長江上,一艘藍白相間的豪華客輪從重慶順流而下,船上都是遊歷三峽的中外遊客,有許多情意綿綿的情侶,我和米羅是其中一對,住的是203號房間。米羅自稱是電視劇《林海雪原》裡的203號首長,我就是劇裡那個美麗動人的小白鴿。

    我發現旅遊其實是一件很乏味很單調的事情,大量的時間浪費在走路上,並且不得不忍受塵土、毒辣的陽光、匆忙炒做、滋味寡淡的飯菜,還有周圍人群的嘈雜與喧鬧。只有情侶脈脈含情的目光,意味無窮的打情罵俏和夜晚的溫存,才能讓你忘卻一切。

    米羅還是個單純之極的男孩,看來他即使談過戀愛也是不成功的,我向他撒一聲嬌或飛一個媚眼他就驚喜萬狀,好像世界上的女孩子只有我會來這個。二十五歲的他多半時間是在學校、圖書館和建築設計的專業書裡泡著,滿腦子直來直去的線條和有楞有角的造型,不知道二十六歲的我曾經怎樣的歷盡滄桑風花雪月,不知道情感世界裡有些曲線不光是美麗動人的胴體,還可能是深不可測的漩渦,更是愛情走過的曲曲彎彎的小路。

    啊,小路,我想起北極狼靠在窗台拉著手風琴唱《小路》的憂傷樣子:

    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

    一直通向迷霧的遠方。

    我要沿著這條細長的小路,

    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

    《13》

    我知道,記憶又悄悄來了並坐在我身邊默默沉思。

    記憶有時是你最親密的朋友,有時是你最恐懼的敵人。她的意志堅不可摧,她的力量是無法抵抗,她的目光無孔不入。她的身影飄忽不定又無處不在。她常常一閃身消失在黑暗中,彷彿已經死亡,卻又不斷死而復生,翩然歸來。白日,她的足跡常常與你的行走驚人地重合在一起;入夜,她的喃喃細語讓你久久無眠。你是她的主人,她卻可以肆無忌憚地玩弄你的感情,讓你或者愁腸百結,黯然淚下,或者激動不已,會心而笑。她是你的奴僕,總是忠誠地跟隨你,讓你隨時把新的感受新的痛苦新的歡樂放進她手捧的盒子裡。你可以愛她恨她嘲笑她詛咒她,卻永遠無法遠離她消滅她。

    記憶坐在那兒,用專注的、沉思的眼神地瞅我。

    我知道她將伴我一生,讓我今後的幸福永遠滲有她的痛苦,讓我今後的憂傷永遠滲有她的歡樂。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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