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9章 記憶是靈魂的皮膚 (1)
    《1》

    小Q插入:

    世界上只有兩件事用得上“你死我活”這個詞,一是戰爭,二是愛情。

    我死了心,非李巧白不嫁。李巧白也死了心,非趙桂芳不娶。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愛得天崩地裂、死去活來了。

    那是一個禮拜天,李巧白不知從哪兒借了一輛破北京吉普,拉上我風馳電掣朝城東郊開去。車出了高速公路,上了殘破的柏油路,又開進鋪著細碎砂石的盤山路,順著砂石路曲裡拐彎地上山下山,又闖進坑坑窪窪的鄉村土路。一路上破車東搖西晃,稀裡嘩啦亂響,顛得我柔腸寸斷,頭暈眼花,車屁股後面還拖著一條滾滾沸沸的黃色煙塵。

    李巧白,你要把我拐賣到山裡去呀?我不高興了。

    我能干那缺德事兒嗎,再說也賣不上什麼好價。李巧白松松金利來紫紅斜紋領帶。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在灰飛土揚的路上跑了沒多久,從倒視鏡裡一看,天媽呀,我長發披散,滿頭滿臉是灰,整個兒一個青面獠牙的母夜叉。進城這幾年,我特別注意提高層次,小臉小手滋養得白白嫩嫩清清爽爽,風度氣質也定位在都市白領、小資美眉,可這會兒又成了俺村裡的趙桂芳,要是脫下西服套裙和高跟鞋,換上藍花布褂肥腿褲和繡花鞋,立馬可以挑擔喂牛割豬草去,急眼了還能跟村裡野小子再掄幾回扁擔。

    瞧瞧瞧,灰塵暴土的,我成什麼模樣了!我火了,小臉叭噠一聲撂下來。

    你本來就這模樣,裝啥裝。李巧白嘻嘻一笑說。

    你不裝啊?整天西裝革履的,頭發抹得珵亮,誰不知道你是唱二人轉出身,一年到頭不干正事兒,像個二流子似地走村串鄉,到處騙農村大姑娘,最後竟騙到城裡,騙了個高干的胖千金!

    我可沒騙她,是她爸把我騙了。

    她爸就是把閨女說成七仙女,你沒長眼睛啊?

    嗨,人都有犯糊塗的時候。李巧白握著方向盤左擰右擰,車在土路上亂蹦。你想想,從小到大長在窮鄉僻野,剛一進城眼睛能不花麼!就像日本鬼子整天在農村大掃蕩,見著母豬也叫花姑娘!

    車終於停到一片寧靜的漁村前面。李巧白跳下車,興高采烈地叫,小芳,看看吧,這裡多美!

    我嘟著嘴下了車,四下一看,哇塞,果真美得要死。漁村座落在綠樹成蔭的朝陽山坡上,房子一水水兒的白牆青瓦,村後群峰聳立,霧嵐繚繞,林濤陣陣。村前是一片漫坡,幾條石砌的小道彎彎曲曲伴著潺潺作響的山泉蜿蜒伸向山下,一直通向平整的銀白色沙灘。沙灘上曬著幾掛漁網,十幾條木船寧靜而安詳地躺在海邊。海上波光粼粼,一層層白浪響亮著特有的節奏,不斷朝沙岸湧來。

    酷!爽!這什麼地方呀?我叫。

    世外桃源唄,我發現的。李巧白把西服搭在肩上,亮一雙俊氣的黑眼說。

    跑這麼老遠的路,就為了看十分鍾風景,你有病吧?

    的確病得不輕。走,還有一處風景呢,更好看。他溫柔地牽住我的手。

    《2》

    小Q插入:

    我發現,人的生命有一條根,無論你走到海角天涯,那條根永遠不會移動,永遠偎依著自己最親近的那片土地。

    牽著手,李巧白領我穿過一片清新的樹林走到村西頭,沿著石徑拾階而上,步入一個座落在矮崖邊上、門朝大海的小院。院子用白色的木柵欄圍起來,柵欄上爬滿青籐,院裡青磚鋪地,濃綠著一棵棗樹一棵梨樹,樹影下一幢白牆紅瓦的房子面南而立,門上掛著鎖,靜悄悄的沒個人影。

    我說這誰家呀?你也不打個招呼。

    李巧白從西服口袋掏出一把銅鑰匙晃晃,說小點聲,這是偷來的!他打開門,然後說進吧,看有啥值錢東西能拿就拿。

    我驚訝不已,小心翼翼邁腳進屋。哦,這種傳統的農家住房我太熟悉了,不過多了許多現代化生活設施:中間是做飯的灶間,東西各有一間廂房。房子打掃得干干淨淨,東廂房是臥室,有貼著油紙的火炕和舊式炕櫃、一台海爾彩電、兩床藍花被褥。西廂房像客廳,擺著一張紅木八仙桌、四個方凳和一台冰箱。

    我問,這到底是誰家呀?

    李巧白笑嘻嘻說,你得了健忘症還是咋的?這是咱家呀!

    靈光一閃,明白了。我狂喜得一塌糊塗,拿出城裡美妞兒特魅力特誇張的姿式,兩眼一翻,雙手一拍,兩腿一蹦,一屁股坐到炕上叫,對呀對呀!這是咱家,我怎麼忘了呢?三百年前我還在這兒尿炕呢。

    話未落地,忽地想起李巧白家裡還擱著那位省體改委主任的胖千金,今兒個說離,明兒個說離,就是不見動靜。再說,我和李巧白雖然像一對庸俗小情人似地摟脖抱膀地逛過馬路看過電影吃過飯喝過咖啡,可他到現在沒說愛我,只說過三次喜歡我。

    我小臉一下黯淡下來,說啥話呢?什麼咱家咱家的,誰跟你是一家!

    李巧白湊過來彎腰直盯著我的眼睛,故意氣我,你那忘性咋那麼大,咱們是一家都忘了?

    我說少來這套,你是你我是我,少拿一張小白臉勾引我,我才不上鉤呢!我一擰身上了炕,農村老娘們兒似地雙腿一盤,別開臉瞅窗外——沒辦法,打小養成的壞習慣,一上炕就想盤腿兒。

    你咋不信呢,咱們是一家。

    就不是就不是就不是!

    俺有證據,你信不信?李巧白繃著臉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綠色硬紙卡,啪地拍到炕沿上。我斜眼一溜,上面印著《離婚證書》!

    我打開一看,哇塞好乖乖,他和那位胖千金真的離了。媚眼狐她們都說我趙桂芳一慣憤世嫉俗,做事想事都反著來。我這人就是思想解放,特立獨行,超凡脫俗,別人成家拿的是紅色的結婚證書,我跟李巧白私定終身拿的是綠色的離婚證書!

    不知眼淚是怎麼湧出來的,不知我是怎麼撲進巧白懷裡的,反正一眨眼功夫我已經吊在巧白脖子上,兩手摟著他雙腿盤著他,小嘴雞啄米似地在他額上臉上唇上親個不停。這家伙賊壞,突然含住我吸住我,我的舌尖像快樂的小魚在他嘴裡活蹦亂跳游來游去,這個屁人的口水還死多!

    李巧白躲閃著叫,先別親先別親,臉上有灰!

    咱本來就是鄉下人,誰臉上沒灰!我親得更歡了。

    李巧白驀地定定望我,臉色潮紅,目光灼灼。他說,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他砰地一聲放下我,急匆匆打開炕櫃,變魔術似地從裡面掏出藍花褂、肥腿褲、繡花鞋,接著是男式對襟深灰布褂、黑布褲、白底圓口千層底黑布鞋。

    我目瞪口呆。

    瞅啥瞅?別愣著,換上!李巧白激動地說。

    他惡狠狠扯下領帶,脫下西服,不管不顧扔到青磚地上,再用腳尖蹬下皮鞋,砰地甩到牆角。

    他媽的都滾他媽蛋!這些年裝城市人兒裝得太累了,我天生就是鄉下人你怎麼著吧,我說話帶土腥味兒你怎麼著吧,我頭發有高粱花子味兒你怎麼著吧,媽了個巴子,你瞧不起農村人我還瞧不起你哪!你以為你誰呀,你爹是高干你也是高干啊,你以為你生在城裡就高人一等啊?你以為老子不敢離呀?老子受夠了!不錯,老子是垅溝裡爬出來的,爬出來怎麼著?站起來也是一條五尺漢子……他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邊自顧自地說,一邊把那套農民裝束全部換上身。

    我明白他了,明白他這些年遭的罪挨的罵了。我的心酸酸地痛了。我的淚水滿了。我默默換上那套村妞兒的衣服。

    李巧白雄赳赳站在地當中,咱是鄉下人怎麼的,照樣一個五尺高的大老爺們兒,比誰矮一頭?

    我跳下炕,眼淚汪汪抱住他說,對!巧白,俺今天就是農村的老娘們兒了,怎麼著吧?誰敢瞧不起咱們,別怪俺拿扁擔掄他!我的家鄉口音不知怎麼就回來了。

    李巧白摟緊我,說我的好乖乖好親親,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老婆呢!他媽的城裡那個胖娘們兒就是欠揍!要不是法律上添了反對家庭暴力一條,我早把她捶扁了!說來也怪,那個胖娘們兒越瞧不起我,我越想農村生活的那些日子,空氣多清新啊,人際關系多單純啊,鄉裡鄉親的多善良啊!想來想去,我決定找個好地方買幢農村房,沒事兒就到這兒住住,過把癮。這房子不貴,才花了三萬塊錢,又添兩萬多簡單裝修了一下。別看咱是農村人出身,咱也有別野(墅)了!

    不叫別野,叫別墅。我訂正他。

    鄉下人都叫別野,他說。他又從炕櫃裡掏出兩條紅艷艷的大手帕,拉住我的手說,走,上海邊溜溜去。

    干哈?

    我給你唱二人轉聽,進城這些年憋死我了!

    你以為就你會唱啊?我笑著攏攏清湯掛面式的垂肩發,別急,等俺把小芳的大辮子梳起來。

    《3》

    小Q插入:

    海灘上有好些村民。一些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一邊嘻嘻哈哈說笑著,一邊靈動著雙手修補漁網,十多個髒兮兮的大小崽子和幾條黑狗黃狗正在撒歡兒玩鬧,好些精壯黝黑的漢子在船上敲敲打打,見我和李巧白一副不倫不類的農村打扮,手拉手走過來,一個個全停了手裡活計,愣愣地瞅我們,想笑又不敢笑。

    一位抽著長煙袋鍋、滿臉皺紋像核桃皮的沒牙老太太笑瞇瞇問,你們是城裡來的吧?咋這身打扮?

    不,俺們是唱二人轉的,山裡來的。李巧白憋住笑,拿捏著農村腔說。

    老太太吐一口青煙,搖搖頭說,別看我老眼昏花,蒙不住。瞧你倆細皮嫩肉的,一捏直出水兒,哪像山裡人!

    李巧白瞅瞅我說,得得得,咱倆被城市異化了吧?鄉親們不認咱們了。

    一個正在奶孩子的小媳婦吃吃笑著插嘴說,你倆別是逃婚的吧?

    我特正經地說,大嫂你眼力咋那麼毒呢?我倆真是私定終身跑出來的。沒辦法,有家難回,四處流浪吧。

    小媳婦驚叫,天媽呀,真讓俺說著了!吃飯了嗎?俺船上有油餅有茶雞蛋,想吃就拿去。

    我心頭一熱,這就是俺村裡的人,俺的鄉親,俺的骨肉親人。

    李巧白也好感動,雙手抱拳作了個揖說,我倆不能吃白飯,這麼著吧,我們給眾鄉親唱一段二人轉,就算回謝了。

    村民們紛紛鼓掌叫好。藍天麗日,大海滔滔,銀白色的沙灘上,我和李巧白拿出村裡練就的看家本事和渾身解數,扭腰錯步,手舞足蹈,飛旋著紅鮮鮮的大手帕,亮開嗓門兒唱起來:

    男唱:秋天的高粱地裡翻浪花,

    最浪的是她——俺屯裡的馬翠花。

    女唱:秋天的高粱地裡刮大風,

    最瘋的是他——咱屯裡的趙新華。

    男唱:那晚窗外一聲叫,

    探頭一看是翠花。

    紅紅的臉蛋細細的腰,

    圓圓的屁股像倭瓜。

    (白:找我干哈?)

    女唱:俺去京城當保姆,

    說不定嫁個大款當管家。

    今晚和你道個別,

    明天一早就出發。

    男唱:城裡人家窮講究,

    拿著可樂當花茶。

    打工也要健康證,

    二奶更要艷如花。

    女白:哎呀,俺沒證啊!

    男唱:說聲翠花你別急,

    俺這就領你去檢查。

    女唱:風風火火出了門,

    一拐拐進南大窪。

    迎風的高粱嘩嘩響,

    黑燈瞎火看不著牙。

    (白)到這兒干哈?

    男唱:(白)翠花,你不知道啊?

    這就是咱屯的大醫院,

    裡裡外外都能查。

    內科外科婦科牙科樣樣有,

    一個蹦子兒不用花。

    女唱:我圓睜杏眼倒豎眉,

    叫聲新華你別扒瞎!

    這醫院沒房沒燈沒設備,

    為啥見不著白大褂?

    男唱:叫聲翠花你別急,

    我是院長又是專家。

    瞧你氣得身直晃,

    頭暈腦脹眼發花。

    (白:情況緊急,先做人工呼吸吧!)

    女唱:叫聲新華你真專家,

    做完了人工呼吸眼更花。

    你說查哪兒就查哪兒,

    哪怕一宿不回家。

    男唱:身前身後可勁兒看,

    看得翠花羞噠噠。

    一個蘿卜一個坑,

    高粱地裡翻浪花……

    這出二人轉講述的是一位農村姑娘進城打工,上當受騙,又被家鄉戀人救回家的故事,帶有東北農村特有的幽默感和色情味道。

    唱著舞著演著,在城裡憋屈了這些年的李巧白終於把自己解放了!

    怪不得他在家鄉一帶紅透八方,這家伙模樣俏生生的,嗓子又出奇的清爽脆亮、聲情並茂,唱到高亢處,噴出的亮音兒直鑽入雲,群山那邊也發出綿長的回響。舞到興起處,李巧白渾身關節像按了軸承,把自己扭成天津十八街麻花,不時旋風般翻幾個高高的筋斗,一只黑布鞋竟然甩出老遠,眼瞅要落進水裡,幸虧一只黃狗凌空躍起,牢牢把那只鞋叼在嘴裡。

    唱到特黃特逗的地方,海灘上掌聲笑聲響成一片,再來一段!再來一段!沒辦法,東北的鄉下人一見二人轉就瘋。當前世界上的文化競爭空前激烈,發展中國家的民族文化面臨著被消解的危險。不過在中國東北農村你就放心好了,一台二人轉能頂住八個好萊塢的文化侵略。你瞧那幾個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婦餓狼似地看李巧白,眼睛都綠了。

    完,就是個完!以後絕不能讓他一個人來俺家別野(墅),這些野姑娘瘋媳婦能千刀萬剮把他分吃了。

    《4》

    小Q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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