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6章 美狐如妖 (1)
    《1》

    文明其實是一種腐蝕劑。在文明的酒漿裡泡得太久,骨頭都會酥軟的。人類每年必須過幾天沒文化的野性日子。巴西人把這樣的日子叫狂歡節,美國人把這樣的日子叫戰爭(譬如打朝鮮、轟越南、炸科索沃、攻伊拉克等等),法國人把這樣的日子叫情人節,西班牙人把這樣的日子叫鬥牛,日本人把這樣的日子叫玩藝妓,中國人把這樣的日子叫打群架。只有英國沒這樣的日子,因此二十世紀末的英國人是全世界最保守最沒出息的,他們總是盯著美國人的屁股跑,就像一隻蒼蠅落在狂奔的馬尾巴上,以為自己創造了什麼新記錄。

    國慶節快到了。我跟秦小多說,我從小生在農村,野慣了罵慣了,每年不打幾架手就癢癢。這些年在城裡裝文明人憋屈死了,總想找茬兒和誰拚個你死我活。我說,你要不放我出去散散風,我就和你沒完。

    秦小多拿那雙大賊眼懷疑地瞟瞟我,同意放我十天假。

    我和北極狼戴上墨鏡登上旅遊鞋,挎上他的手風琴(的確顯得有點老土),各背了一個雙肩背,乘火車去了我的家鄉M市。北極狼聽說M市盛產美女,頓時顯得興致勃勃,說到那兒找一個比我差點兒的也行啊。

    M市,是一個寧和、安靜的北方小城,依山傍水,嬰兒似地躺在群山懷抱的盆地裡。早晨和傍晚,一條條藍色的炊煙筆直地升起,像天幕垂掛下來的絲帶。小城西部,連綿的山巒和森林中,逶迤著無數流泉,最終匯成煙波緲緲浩瀚闊大的鏡泊湖,那裡的山石寺廟刻有不少歷代文人騷客留下的墨寶。北極狼說我們去看湖吧,那裡碧波萬頃,瀑布飛掛,多有詩意啊。

    我說,你生在海邊還要去看湖,俗不俗啊,去那些名山名水附庸風雅假裝斯文,為每一塊碑石尋根問源,為每一處古跡搜索枯腸,為每一個傳說冒充博學,活著就夠累了,玩時候還裝,累不累呀!我說我領你去M城郊的三道關景區,那是一片未開發的蠻荒之地,除了頭上插著羽毛的印地安部落酋長,什麼都有。

    有手拿弓箭梭標、肚臍兒下邊圍著草簾子的裸女嗎?

    我上大學前就那樣。

    石頭、剪子、布——哇,我贏了!

    《2》

    三道關,野性,蒼涼,連綿的群山橫亙在天際,曲線豐腴,遠遠望去像橫臥在那兒酣睡的咱娘。山間,有時而湍急時而悠靜的小溪,有深沉而芬芳的樹林。徜徉在鋪著厚厚落葉的林間小路上,只有透體的放鬆、透體的寧靜、透體的無所思無所憶無所求。塵世、名利、紛爭都離你遠去,你無名無姓、無始無終、無牽無掛,清靜得如一片苔蘚一莖細草,透徹得似一縷晚風一片蝶翅。我和北極狼決定像偷情的狗男女,過幾天真正野鴛鴦的日子,不看報紙不看電視不打電話,哪怕科索沃、中東引爆了第三次世界大戰或者大陸勝利解放台灣我們也不管不問。

    我們找到一戶招待零散遊客的農家小院,院子裡有一棵梨樹,一棵蘋果樹,一眼轤轆水井,環境清靜而整潔。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是藏身和幽會的好去處,倘若我們搶了華爾街銀行,躲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唯一的難處是大把的美元無處揮霍,用來做糊牆紙一定很好看。我和北極狼匆匆鑽進房間。一進門,我就迫不及待扒光了他也扒光了自己。我們無恥地在床上扭作一團,我們的身體發出砰砰的響動,北極狼忘情地叫喊著嬌嬌,我的指甲把他的後背劃出一道道血印。有一剎那,我覺得自己像風消失在風裡、水消失在水裡一樣不再有意義和形態。直到大汗淋漓筋疲力竭,我和他癱在床上誰也不動了。

    北極狼說,嬌嬌你怎麼了?回到家鄉這麼亢奮,像個性慾狂。

    我說,小時候我家住農村,沒路燈,一年四季摸黑走路。有一年公社終於把我家門前那條街安上路燈,我和村裡孩子們同密密麻麻的飛蛾一起圍著燈柱又舞又叫,狂歡到半夜。可第二天起床一看,所有燈泡都被淘小子用彈弓打碎了。從那兒以後,我在家鄉一見到燈光就興奮。

    《3》

    清早,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絲不掛跳下床,拉開淡綠色的布窗簾打開窗子,讓清冽的山風鼓蕩在整個房間,讓我的長髮像旗幟一樣飄揚,讓花草果實的氣息瀰漫和薰香我們赤裸的肉體和靈魂。我拉起北極狼到窗口眺望秋天斑斕的五花山,朝陽用橘紅色的手指撫摸我們,我靠在北極狼的肩頭,北極狼環住我的腰,我們就成了一對光的果實。

    吃罷早餐,我們一身牛仔,手拉手在秋葉蕭蕭的山間漫步,一襟野風兩袖花香,他寫生時我就靜靜坐一旁陪他,看山看水也看他畫畫抽煙的樣子。山野是那樣的寂靜和空曠,像一張大自然的床。我們相互偎依相互撫摸,希望歷史和時間就這樣凝固。我問,你要嗎?他說要。我們就把衣服鋪在山坡的草地上,陽光中的我潔白如玉,晶瑩透明,如山妖如鬼魅美麗非凡。躺在五彩繽紛的山花叢中,我激情地打開自己,把生命所有的美麗和隱秘告訴給世界和高懸的太陽,讓北極狼和爽風和陽光一起照耀我撫摸我懷抱我激動我。我們滾作一團。我們輕輕呢喃。我們深深進入。野合是回歸大自然的原始舞蹈,我們的歡叫響徹山谷……

    過後,北極狼拉起手風琴,唱許多深情的俄羅斯歌曲,他那渾厚的嗓音久久在群山間迴盪,令我心醉神迷,其中當然有我最願意聽的《小路》。他的歌聲如山風掠過,吹得我長髮飄飛,如泣如訴。三道關沒故事沒歷史,於是我們就成了歷史成了故事成了唯一的仙女和山神。

    《4》

    我和北極狼去葉怡姐家看了看。我家搬進城區後,她家依然住在近郊,不過那裡已經改造成新城區,綠油油的菜地,響著紅纓鈴鐺的馬車,扛著鋤頭下地的老少爺們兒,放羊的髒孩子……這些記憶中的田園風光像當年紮著小辮的我,如夢如幻蕩然無存。我向葉怡的父母介紹白茫,說他是記者、作家、畫家,我的未婚夫,然後偷偷朝他做個鬼臉,意思是你不過是個假冒偽劣。

    葉怡的父母見我如見骨肉親人,眼淚成串地流。葉母絮絮叨叨說著我和葉怡當年廝混在一起的許多往事,還搬出一大摞影集。翻看葉怡姐從小到大的照片,有黑白、彩色,其中不少是我們的合影。我的淚水順著臉頰默默流淌。那一刻我血脈賁張悲憤滿腔,想起葉怡姐橫空飛起的那個夜晚,想起我對葉怡亡靈許下的願,我特想立即殺回H市,殺回凱達集團,把葉怡姐的死因查清,沒事兒便罷,有事兒就把凱達攪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親手血刃了吳凱那王八蛋!

    坐在葉怡姐家我無法平靜,只好說幾句安慰的話,留下兩千元匆匆離去。

    《5》

    下午,我帶北極狼回了家。到了樓門口,北極狼說我不進去了,身份不清不白的算啥呀?我說你還詩人、畫家呢,真俗不可耐,模糊著得了,朦朧詩和現代畫就美在讓人讀不懂、猜不透。

    賦閒在家的爹一大早出去釣魚了。姐姐遠在深圳。看來我家母系確有資產階級的腐敗遺傳因子,比我大兩歲的姐姐比我還瘋,小時我們經常為爭論我比她漂亮還是她比我漂亮而撕滾在一起。姐姐寫詩的興趣不如我,畫畫的天分比我高,並且熱衷於沒完沒了地談戀愛,曾兩次為小白臉離家出走,兩次含淚而歸,最後這次跟一個半吊子詩人去了深圳,目前暫時看不出分手的跡象。弟弟在市中心開了一家電器商店,又找個摩托女郎當心肝寶貝,整天不著家。只有出身上海大家閨秀的媽媽戴著老花鏡,倚在窗下躺椅裡看張愛玲的30年代海派小說。

    記得媽媽剛三十多歲就一頭白髮了。一個出生在十里洋場的資產階級闊小姐,忽然被命運拋到遙遠的北國鄉村,每天要下地、餵豬、摘菜、燒炕,猶如從天堂掉進地獄,頭髮能不白麼。如今進了城,生活好了,霜發如雪的媽媽又恢復了資產階級闊太太的風度和氣質,團花紫緞面的對襟小裌襖,寬鬆的江南肥腿褲,身旁的茶几上放了一壺茶和幾小盤零食。我向媽媽介紹說,跟我來的這位叫白茫,記者,這次國慶長假,我們一幫要好的哥們兒姐們兒到M市來旅遊,其他人都上鏡泊湖了,白茫陪我回家看看。媽媽摘下老花鏡懷疑地瞅瞅他,說坐吧坐吧,我聽見媽媽在心裡深深地歎口氣。

    看著粉刷一新的家,想起被媽媽燒掉的那些日記信件照片什麼的,我就隱隱地不快。媽媽的意思是讓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重新做人。可我覺得媽媽就像半道殺出來的劫匪,搶掠了我的歷史,讓我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像一星飛絮在風中飄來飄去,不知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同媽媽含糊地說,畢業一年來在某公司當總裁助理,待遇不錯,就無話可說了。我本想在家裡住一夜,臨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吃罷飯,我突然不可遏制地只想單獨同北極狼泡在一起。我跟爹媽說,去鏡泊湖的幾個伴肯定已經回賓館了,我去陪陪他們,晚上不回來了。

    出了門,北極狼一臉壞笑,幹嘛不在家多呆會兒?急什麼?

    我不理他。

    《6》

    我奇怪與胸無大志、一事無成的北極狼泡在一起,心高氣傲的我是如此軟弱如此投入如此安之若素,並把這種俗不可耐的小日子視為一種幸福,幸福得有一種昏厥感。

    是的,北極狼完全不是我少女時代夢想過的那種強有力的男人。因為那個神秘黑影的欺凌和壓迫,我從小就想逃離家鄉,越遠越好。十三歲第一次來例假後,我就幻想在某個風高月黑夜,有個英俊而強悍的阿蘭?德隆或007式的騎士——一定是古代或非洲酋長那樣的打扮——縱馬奔馳而來,把我從河邊或樹林中掠上馬背,一路絕塵而去。我一直沒想好的是,這時候我是昏厥在馬上比較好,還是偎在那男人懷裡緊握韁繩昂首微笑比較好。到了杳無人跡的地方,我在騎士的一吻中醒來,我和他青山為枕,草堂為宮,山花為冠,歃血為盟,在篝火旁迎風起舞。因為有這迷人的幻想,我從小就不怕走夜路,潛意識中似乎在期待發生那充滿浪漫情調和暴力情節的故事。因此我常常奇怪那麼愛幻想的自己,如此迷戀活得一塌糊塗的北極狼,真是不可思議。

    因此,我從未說過我愛他。北極狼也從未說過他愛我。

    我們格格不入又臭味相投,用他老爸的話說,我們的確是在「鬼混」。

    《7》

    烈焰紅唇:E-mail

    收件人:媚眼狐

    時間:1998年10月6日20時36分

    怎麼樣?你帶那位北極狼回家,父母大人認可了嗎?不過我知道認可了也沒用,你不想嫁他,他不想娶你,泡在一起無非因為你們是另類,全天候的另類。而我在籠子裡是另類,出了籠子絕對良家婦女。放假頭兩天我回到父母家,認認真真陪爹媽和女兒小迪去五星級和海邊漁村吃了幾頓山珍海味,並捲起衣袖在家裡大搞愛國衛生運動,弄得屋裡塵土飛揚。用吸塵器吸床上灰塵時,竟把床單吸進管子裡,憋得電機轟轟響。老爸笑瞇瞇瞅著我,說我的老姑娘多勤快呀,媽媽則說我把內蒙的沙塵暴帶回家了。

    三號那天,我帶女兒小迪飛到海南三亞。那天躺在暖烘烘的白沙灘上,我給女兒講了安徒生的童話《海的女兒》,剛過六歲生日的她竟然冒出一句極深刻的話,她說,我要是美人魚,絕不變成人!

    我問為什麼。她說,變成人,要天天想海裡的爸爸媽媽,多難過啊!聽這話,我心裡酸酸的。

    我曾想讓雷可陪我過來玩玩,他一臉無奈地說,平時他以革命的名義編造各種托詞來陪我,一放假就沒理由了,只能呆在家裡假模假式掃掃地洗洗碗當幾天模範丈夫。我說,你最好現在就滾回家去!

    《8》

    媚眼狐:E-mail

    收件人:烈焰紅唇

    時間:1998年10月6日22時10分

    北方的秋天不冷不熱,特別適合兩個不相愛的人假裝相愛而擰在一起。我和北極狼就是如此。我們剛剛在街頭攤販那兒大吃了一頓烤串兒,外加兩瓶青啤。其中有一種串兒叫「炸彈」——就是公羊的****,據說吃了可以滋陰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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