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5章 青春就是碰碰車 (5)
    這也許和我當時的心境有關。不管怎樣,我飛昇了或許也是沉淪了,就像沉睡多年的公主被王子的一吻霍然驚醒,我驚訝地揉著眼睛坐起來,哦,生活、生命、世界原來是這樣。

    《22》

    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生活有個好處,就是把我的抑鬱症治好了。

    我不信我永遠是個失敗者。我招展著自己的全部美麗,自信地走向社會大舞台。豪宴上,新貴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我放聲歌唱;舞會上,紳士淑女們呆呆看著我在探戈、波爾卡的旋律中雙腿似剪,翩翩起舞。我一笑百媚,一歌千金,款爺們以與我同進同出、同飲同舞為榮。在飯店、酒巴、咖啡館,男人眼巴巴癡望著我的美眸美腿,無不臣服在我的腳下……

    想想真好笑,這幫有點臭錢的狗男人千方百計討好我,並且愚蠢地、不約而同地運用同一種公關程序拉我下水,第一步是吃飯喝酒跳舞,第二步是進歌屋唱卡拉OK,第三步是去海島度假村玩海,第四步是送幾件金銀首飾,最後一步是含情脈脈地說我是他心中的最美最愛,想吻我,我們做個好朋友好不好?

    我說,你們是不是太弱智了,怎麼全是老一套,能不能來點兒讓我心跳的新花樣啊!

    如果讓我出賣肉體和靈魂,給我什麼都是廉價的。

    當然,頭幾步我都虛與委蛇,跟他們裝糊塗,不玩白不玩,不吃白不吃。臨到最後一步,我小臉一沉,拿大杏眼瞪著他們說,你以為我就是你一個人的最美最愛呀,沒見多少款爺追我嗎?要是我今天跟你睡,明天跟他睡,睡得過來嗎!再說你今天和我睡,明天和老婆睡,後天也許還和另一個女孩睡,別累殘了!

    心情好時,我會嬌笑著說,你實在想吻,就吻我的鞋尖吧。

    心情不好時,我會壞笑著說,我要是和你睡了,明天我就開始接散客!

    有的惡男人說,秦小多,你這不是玩人嗎?

    我說,你怎麼把事情弄顛倒了,你是想玩我,沒玩成。

    《23》

    小多說,生活變了,人生觀和價值觀也跟著變了。在我眼裡,原先那麼老實質樸、沉默寡言的張力,在新生活面前突然顯得那麼侷促和被動,家裡有點什麼難事求人找人,他怎麼也辦不明白,而我一個招呼一個電話一個眼風甚至一個正兒八經的甜笑就解決問題。雖然我當面不說他什麼,但我深深意識到他不行了,他跟不上形勢了,僅僅站在台口那兒,捧一壺熱茶等我下場,已經遠遠不夠了。在波詭浪譎的新生活大潮中,他的肩膀不夠強壯和寬闊,不能讓我和女兒安然偎靠。

    當然,在他眼裡,我也變了,我不再是舞台上那個孤獨而驕傲的小女孩,不再是望著象牙之塔作夢的青年演員,不再是把藝術當作人生唯一天梯的攀登者。他覺得我浮華了淺薄了甚至墮落了。氣急敗壞的時候,他只會不斷重複著一句話,你變了你變了,原來那個小多不這樣!

    我冷冷地回答他說,我不是浮華了而是現實了,不是淺薄了而是深刻了,不是墮落了而是飛昇了,你看不慣是因為你太封閉,你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無能和失敗。

    我知道張力是個好人,只不過有些過時,我能容忍他,但請別規範我。劇團已經發不出工資了,照老樣子生活,我們就無法付清年年見漲的房費水費電費和女兒昂貴的學費,我們就得大清早起床去早市買次品襪子,買偽裝成牛皮的人造革鞋,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去集貿市場買處理的青菜……

    張力一直深深愛著過去那個我,因而不能容忍我的今天,他又缺少足夠的力量拉我回頭。夜晚,他希望我在他身邊或在舞台上練功,而我正在燈紅酒綠中一醉方休;清晨,他希望陪我去海邊吊嗓,而我正在度假村的客房裡蒙頭大睡,隔壁麻桌上的男友女友們激戰猶酣……

    我們因為還愛著對方而「熱戰」了兩年。激烈的言辭給女兒帶來太多的眼淚,我們又無法改變自己改變對方並做出妥協。後來我才體味到,質樸老實、沉默寡言的人都是固執的,那是一種滲在骨頭裡的固執,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24》

    後來,我們不再吵了,家裡的空氣像冰窯一樣冷。

    「冷戰」意味著過去的一切該結束了。我們說,為了小迪,我們協議離婚吧。我說,眼下這社會,你隻身一人帶女兒生活恐怕很難,把小迪留在我身邊,我父母可以幫我一把。小迪永遠是你的女兒,小迪永遠不會改姓,你隨時可以回來看她。張力哭了,也認了。他說他不想也不能在這個城市呆下去了,他畢竟還愛我,看到我或聽說我跟別人在一起,會讓他很痛苦。

    張力是很棒的舞美設計,幾位飄在深圳的文藝界朋友邀他去闖闖。分手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去飯店吃了飯,小迪很快樂,以為爸爸出遠門掙大錢,歸來時肯定給她帶兔媽媽和熊爸爸。我和他默默碰了杯,當我們喝酒時,眼淚紛亂地掉在啤酒雪白的泡沫裡。

    那一夜,我默默把他的衣箱裝好,我們最後一次做愛,我們相擁而泣。張力說,曉嬋我會永遠愛你。我說我知道,你愛的是過去的我,我也知道你是好人,但現在的我只會讓你痛苦……

    小多,你真狠也真怪,那時你和雷可泡上了嗎?我問。

    《25》

    沒有,小多搖搖頭。就在我和張力商定準備協議離婚的時候,青年實驗京劇團開始一年一度的職稱考評。

    張力憑業務論資歷,早該是副高,因為人太老實,遲遲沒有給他。那是凱達集團在友誼宮召開新聞發佈會不久。那次會給了我意想不到的機遇,我被評為舞會皇后,雷可親手把皇后的銀冠戴在我頭上,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又驚訝又脈脈含情,意思是以往我怎麼不知道實驗京劇團有個你呢?和我跳舞的時候,他深情凝視著我輕輕說了許多話:小多(他直接省略了我的姓),你的眼睛真美……和你跳舞感覺真好……有事一定來找我……一會兒我把名片給你,再寫給你一個不對外的手機號,撥那個號隨時隨地可以找到我……

    那天我站在窗前,慼慼望著滿天的秋風秋葉秋雨,我對張力說,去深圳畢竟是暫時的,你的職稱還是要設法解決,我去找找雷市長,請他給文化局打個招呼,也許他會幫忙的。儘管要分手了,但我們夫妻一場,我想我還是應該幫你一把,這樣到深圳工作也許會方便些……

    我找到雷可辦公室,能看出他見到我很驚喜,滿臉的燦爛。他柔和而微帶嗔怪地說,小多,怎麼這麼久不來找我?能幫你做點兒事情我很高興。他當即抄起電話找到文化局領導,用毫不含糊的命令口吻說,你們怎麼搞的?局長的椅子不是給官僚主義者坐的!我聽說實驗京劇團的張力是個很能幹很有才華的人,一定要把他的職稱解決好。

    放下電話,他笑說,瞧,解決了,牛奶會有的,麵包會有的。那一刻他的笑很真誠很柔和甚至有一點孩子氣。他還說,小多,你這樣多才多藝的女孩子太少見了,什麼都不應該讓你操心,就像印度大詩人泰戈爾說的,你只要把美把藝術的香味散佈到人間就足夠了。他的話好溫暖,讓我覺得有一股熱流在寂寞而空落的心底湧過。

    從少女時代我就克制著自己。這一刻我突然地不想克制。我知道此刻我的眼睛在說話……

    此後,雷可有些知近的朋友式的聚會,便打電話找我作陪。桌上,他的話很少,朋友間爭論起某些政治經濟文化歷史現實的問題,他總是靜靜地聽,最後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結論。面對博學的他,我覺得我無知得就像一張白紙。我曾笑著跟雷可說,看來我必須像海綿吸水一樣吸收你。

    《26》

    一個月後,張力帶上他的衣箱走了,臨走前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還給我留下一個婦聯服務中心的電話,說那裡可以雇到比較放心的保姆。我不想孤獨一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呆著,我跑到秋風蕭瑟的海邊,望著滾滾滔滔的大海潸然淚下。我彷彿看到老爸在風雪嚴寒中為我打開錄音機,然後絲絲哈哈袖著手美美地看他的小女兒在雪花中歡快地跳舞:「北風那個吹喲,雪花那個飄喲……」

    我淚如雨下。我突然特別想給雷可打電話。

    雷可親切地問,是小多嗎?

    我告訴他,張力的職稱已經解決了,我說我謝謝你,可我突然莫名其妙無法控制地吞聲抽泣起來。雷可在電話那邊急切地叫,小多小多,怎麼啦怎麼啦?你現在在哪兒?千萬別動,千萬不要離開,我馬上去找你!

    二十分鐘後,雷可親自開著黑色奧迪車衝到我身邊。跳下車,他一把擁我在懷,我伏偎在他肩頭上,孩子似地哭了。

    就在那天夜裡,我把自己給了雷可。那是在城東郊海星水庫邊的一幢歐式別墅裡。雷可說,在凱達集團的新聞發佈會上,他第一次見到我就深深地愛上了我,以後我一直沒去找他,他覺得我是一個不追慕權勢的女人,反而更加放不下我。但他知道,他不該打擾我的生活……現在好了,我們終於走在一起了,擁有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我發誓,我將用全部的後半生來愛你……

    雷可說,他和妻子李文姍是在北大荒時相戀的,在那樣艱難困頓的歲月,愛情常常是生存和生理的需要。有一年秋收時節,李文姍從瘋了的馬車上掉下來,精神受了刺激,從那以後到現在,經常是明白一陣糊塗一陣,我們已經八、九年沒同床了。李文姍的父親是三八式老幹部,曾擔任過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當初我從北大荒返城、上學,包括後來提拔當幹部,她父親曾幫我做了許多工作——當然,我發展到今天,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幹起來的。但是,沒有開頭就沒有後來。這件事我不能忘記,所以和李文姍過到今天。我們早已經沒有愛了,我只是憑著一種人道主義精神和歷史的慣性,還和她維持著家庭的外殼……

    雷可說,遇上我,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刻骨銘心的愛……

    我們緊緊相擁,我們熱淚盈眶,我們在水庫的洩洪聲中那樣忘情那樣投入。這時我才知道,一個成功男人做愛都是雄健和持久的,我渾身像通了電似地一陣陣顫抖,亢奮地大叫不已,作為女人我第一次享受性高潮,真的。

    《27》

    城市的喧囂從窗外遠遠湧來,和不息的海潮混合在一起,讓人無法平靜。

    我說,小多,恕我直言,你和我不一樣,我還年輕,還想好好玩一陣。而且因為我小時候心理受過傷害,對家庭、婚姻什麼的,有一種無法排解的恐懼感。當然,我也需要男人,需要情感的撫慰。我並不清高,但我決不為會錢或為權找男人,我只同我喜歡的男人上床。你哪,已經快三十歲了,應該找個可以寄托後半生的好男人了。剛離婚時心情不好,雷可真心喜歡你,跟他泡泡還可以,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那麼大的幹部,他敢離婚嗎?這樣泡下去,哪年哪月是個頭?你整天像個應召女郎似的等著他,累不累呀,慘不慘啊!難道就因為他是個市長?

    不不不,曉嬋,你誤會了,小多眼淚汪汪地說。

    我並不是為錢、為權。你還年輕,沒經過生活的煎熬,沒嘗過失敗的滋味。當一生的追求和理想一夜之間突然破滅,就像一件稀世瓷器,你珍愛了那麼多年,突然被命運狠狠摔碎在地上,你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嗎?幻滅,徹底的幻滅,還有疲憊,是身心交瘁、無可救藥、無法自拔的那種疲憊!這時候,我唯一的需要就是找一棵大樹或一塊山石,讓我依靠著喘口氣。

    我的愛,我的生命,一直泡在舞台上,泡在藝術裡。可舞台是虛擬的,藝術是虛幻的,我從未享受過生活,也沒有足夠的堅強來面對生活的殘酷。我和雷可是我特別的「初夜」。我經歷了太多太慘的失敗,我太累了,我再沒有氣力跋涉,再沒有勇氣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我已經退出人生的跑道,只想在路旁找塊石頭坐一坐,讓我靜靜地歇息……

    床上地板上瓜子皮一片黑白狼籍,像她生命的碎屑。

    《28》

    媚眼狐:E-mail

    收件人:北極狼

    時間:1998年8月25日23時05分

    主題:秦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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