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引子  驚飛的鴿翅掠過黑夜 (2)
    這幾年,葉怡在凱達商貿集團的地下時裝城做服裝生意,耳濡目染,眼瞅著生動妖冶起來。三年前,在我的慫恿下,她割了雙眼皮,又進了凱達集團組織的時裝模特隊並出任隊長,儀態風度操練得出類拔萃,胸脯和屁股翹得高高的,特像古巴女排,在廚房切大白菜也拿捏著S型,一個靠練攤兒為生的俗姐兒居然平添了一派迷人風情。要不是她的眼光跟著胸脯、屁股水漲船高,這種年齡至少該是兩個不同姓的小崽子的阿媽了。

    戀愛中的女人都有病。說了沒幾句,電話那頭的葉怡忽然抽抽咽咽哭起來。

    我大吃一驚。淚水聞聲漫出我的眼眶。從小到大,我就見不得葉怡姐的眼淚,她一哭我立馬跟著淚雨紛飛,然後再問她為什麼哭。

    怪了,逮住一個雄性怎麼還哭?我哽咽著說別別別,葉怡姐。現在老頭老太太還賊心不死,盡搞黃昏戀呢,咱們正當花季,想愛誰就愛誰,愛誰誰!你別哭哭啼啼的好不好,眼睛哭紅了,晚上怎麼上台表演蒙人啊?

    我這話就像出膛的子彈,讓葉怡立馬收住哭聲。

    《7》

    地處黃金海岸的H市,華麗,闊大,巍峨,傲慢,像大海退潮後露出水面的海底宮殿。這裡白天車流如潮,入夜燈紅酒綠,騷動著一派現代化大都市的風情。新崛起的樓群像筆立的森林,顯現著建設者的雄心和匆忙。雄風猶在的舊街市一帶,各式大小洋樓比肩而立,中間不時聳出教堂高高的尖頂或圓頂,透露出歷史上殖民者的沉醉與奢靡。

    在萬惡的舊社會,這兒大街小巷流竄著不少身份曖昧的有俄、日、韓、包括猶太血統的混血兒,眼下美英法德等帝國主義的小混血兒也漸漸多起來。當然我們和大洋彼岸彼此彼此——那邊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小雜種比我們還多。

    H市的春天是跟著丁香花來的。這會兒滿城丁香樹春情蕩漾,風騷可人,紫微微燦爛在大街小巷。下午,學生會召開緊急會議,研究宿舍紀律混亂和衛生問題,時任學生會文藝部長的我三時許才脫身出來,打車直奔葉怡的寓所。拿鑰匙開門進屋,她正在浴室裡沖澡,隔著霧氣濛濛的刻花磨砂玻璃,依稀可見她迷死人的雪白而高挑的身影。

    死曉嬋,怎麼來這麼晚?葉怡聽我進屋,隔著玻璃拉門叫,別脫鞋了,咱們馬上去美麗宮。

    我踮起腳尖,三步兩步跳過淺黃色地毯,把自己砰地扔進橘紅色長沙發。那沙發上永遠堆著各類時尚和時裝雜誌,還有吃不完的旺旺小食品。

    洗浴完畢,葉怡裹著白浴袍走出來,匆忙對著梳妝鏡勾勾畫畫。

    我放下《時裝》雜誌,饒有興味地盯住鏡中的葉怡。我說,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是一朵盛開的花,我不明白你哭什麼?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還是愛上一個不回家的男人?

    葉怡搖搖頭說,在商海混這麼多年,頭一回遇上個好男人。可我……真不知該不該對你說,事情很複雜。她用口紅點點梳妝台上的一個黑皮小本子,接著說,我們對凱達集團的問題有許多共同看法,私下談過幾次,談著談著感覺就近了,有些事情我都記這裡了。

    我拿過那個小本子翻翻,都是密密麻麻的數字,一看腦袋就大。我說什麼破密電碼,看不懂。撂案子吧,那公牛到底是誰?

    葉怡一邊梳頭一邊說,這傢伙心眼兒倒是挺正的,但特鬼,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一副老實肯幹的樣子,其實心裡特有數。她抬頭看看牆上的石英鐘,突然火燒屁股地叫,晚了晚了,快走!等晚上回家再細聊……

    我們前後腳風風火火衝下樓。剛出門,走在前面的我與一個中年男人一下撞個滿懷,這傢伙皮膚黝黑,壯得像狗熊,眉毛一高一低,有一對奇怪的棕黃色眼仁。他愣眉愣眼瞅瞅我又瞅瞅葉怡,抬手把吊在嘴角的煙屁股扔在地上,側身進了門,竟沒一句道歉的話。我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文化!

    H市的下水道經常堵塞,這類垃圾似的野男人常在街頭橫晃。

    我和葉怡上了一輛的士。事隔數年之後,我才知道,這時候一輛神秘的白色麵包車正緊緊尾隨在我們後面。

    《8》

    美麗宮大劇場,鋪著紅藍黃大色塊地毯的T型舞台一直延伸到劇場中心。「凱達商貿集團春夏時裝表演」的霓虹燈依次明滅,流水似地滾動。

    數百名觀眾圍坐在T型台周邊。他們來自全省各地,大多是做服裝生意的老闆,也有不少渴望欣賞女性曲線美和綽約風姿的色迷。凱達集團的地下時裝城是全省最大的服裝市場,在全省服裝業有舉足輕重的影響。集團每年兩次的時裝表演並非宣傳某位設計家的傑作,而是把近半年在紐約、東京、羅馬、巴黎、香港等地流行的時裝拿來展示一下,因此每次演出都會在全省引發某種色調或款式的流行風潮,無疑是重要的商業信息。

    燈光變幻,背景變幻,音樂變幻。一會兒是如詩如畫的金色海灘,一會兒是碧波蕩漾的藍色海岸,一會兒是遼闊寧靜的綠色草原。模特兒們冷酷著雪白小臉,一個個甩著嚇人長腿,娉娉婷婷逶迤而出,海灘裝休閒裝職業裝淑女裝,猶如繽紛的花瓣,香風拂面,滿台飄灑。閃光燈星星般閃爍不停,台下一雙雙癡迷的眼睛透著猶如弱智的呆傻模樣。

    葉怡擰著性感波動的S型走到台端,居然把銀色五寸細高跟鞋亮晶晶停在離我鼻子三寸遠的地方,然後轉身回眸朝我擠擠眼,好像飄飄仙女在俯視和嘲笑人間的醜小鴨。這傢伙知道我最恨她的兩條長腿。

    《9》

    演出結束,葉怡照例喜滋滋收了十幾束看客送的鮮花,每束花裡夾著一張老闆或大學生的名片。她照例把所有名片甩給我,慷慨地說讓我隨便挑。

    我說,還是先解決吃飯問題,然後再風花雪月吧。葉怡說她不想吃了,歇會兒就直接在美麗宮上健美課,她打算一周內再減五到八磅肉。

    我說,我可不想毀在你手裡,肚子都咕咕叫了,這樣吧,我去街角那家麥當勞吃點東西,看能不能勾上個老外或款爺什麼的替我買單,回頭你去那兒找我。

    《10》

    表針指著10時28分。我獨坐在望海街口麥當勞的臨窗座上,在德彪西的鋼琴曲中,呷著涼透的檸檬紅茶,像一朵惹人憐愛的孤獨的小花。沒遇上大傻老外,操練一回嗲聲嗲氣的美式英語並替我買單,讓我倍感失落和惆悵。

    春夜吹著輕輕的涼,月下,遠處黑黢黢的大海波光萬點,響著如夢的潮聲。通往美麗宮的海濱公路湧過一群俊男浪女,或騎車或開車或走路,看樣子都是健美班的學員,卻遲遲不見葉怡。這會兒公路又恢復了幽暗冷寂,從遠處排列過來的路燈像一群被愛情遺忘的小寡婦,孤寂而又憂傷。每逢旅遊旺季,這兒是H市最熱鬧最曖昧的處所,海灘、路邊、街頭徘徊著不少衣著鮮麗、形跡可疑的陪游女。秋風一來,她們就像凋零的花葉一掃而空。

    路燈下,脖頸上鬆鬆繫著紅紗巾的葉怡終於出現。透過麥當勞的玻璃窗,葉怡看到我的身影並朝我揚揚手,接著匆匆走下人行道,準備橫穿馬路走過來。就在這時,側後方的小街突然衝出一輛髒兮兮的白色麵包車,朝海邊方向猛拐過去——在我感覺就像朝葉怡直衝過去,而葉怡剛剛走到公路中央。

    葉怡!我飛身而起,嘶聲大叫一聲,朝門口猛撲過去。

    隱隱地只聽砰的一聲——葉怡橫空飛起,在空中完成了一個兩周半直體後空翻,然後重重摔在柏油路面上,飛揚起來的紅紗巾像一片血紅的雲飄落在她身上。吱——隨著剌耳的急剎車聲,白色麵包車停了一下,司機大概意識到闖了大禍,眨眼功夫突又啟動,疾速拐向幽暗的海濱公路逃逸而去。

    夜色迷濛,燈光幽暗,現場的兩位行人包括我都沒看清車的牌照。我瘋了一樣號哭著撲到葉怡身邊,她已經香消玉殞氣絕身亡,鮮血在可怕地蔓延並充滿我的眼睛……

    大街樓頂騰起驚慌的鴿群,紛亂的翅膀掠過僵臥的葉怡。那個夜晚我眼前一片黑暗,整個城市散佈著死亡的氣息,大海也死一樣沉寂。

    《11》

    第二天,葉怡父母和3個成年的弟弟從我們的家鄉M市趕來,我陪他們料理了後事。收拾遺物時,我悄悄把那個記滿數字的黑皮本子塞進衣兜。為了紀念我和葉怡的友情,我把那條紅紗巾留下了。

    作為證人和葉怡的好友,我向警方提供了所目睹的一切。警方對此案進行了多方調查,還在《海都晚報》登了啟事,號召知情人舉報肇事司機。我去公安局催問了幾次,年輕的警察叔叔們聳聳肩,一臉無奈地說,現在全國車輛到處亂竄,有的司機闖了禍就跑,抓不到我們也沒辦法。我打電話把調查情況通知葉怡父母,兩位老人只是哀哀地哭,我也陪著默默掉淚。

    《12》

    葉怡常說我是狐狸和猴配的,精明過人,肚臍眼兒都會瞧人。

    是的,像所有極敏感的現代美眉一樣,不,也許因為我比那些不諳世事的嫩丫更另類甚至後另類,總拿狐疑的眼光瞧這瞧那,也許因為我從小身遭意外,苦大仇深,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輕信。葉怡姐跟我透露過的那一句半句的特別經歷和奇特的愛,給我留下怪怪的感覺。出事那天,在她寓所門口撞上的凶男人,包括白色麵包車的突如其來和飛速逃逸,這一切讓我覺得這場橫禍來得特別蹊蹺,很可能有什麼隱秘的背景。但我沒有任何證據,只是感覺,固執的感覺。這陰鬱而可怕的感覺蛛網般長久纏繞在我心裡,讓我不寒而慄毛骨聳然。

    在後來好長的日子裡,我一直特過敏特緊張,特怕有誰從背後突然摀住我的眼睛,讓我猜猜「我是誰」。我從不走夜路,從不串小胡同,從不在人少的時候橫穿馬路。夜深人靜時候,我常常凝望桌上葉怡的照片淚流滿面。照片是我拍的,那是冬天的海邊,潔白的雪地上,葉怡穿一身紅,滿臉燦爛的笑,雙臂張開,黑髮飄飄,小鳥似地騰空飛起……

    那陣子我的心情極度惡劣,課堂上經常走神兒,考試成績江河日下,一落千丈,體重也跟著大減。同系一個男生跟我貧嘴說,曉嬋,你別再減肥了,已經瘦成掛歷了,好看不中用的!

    我說,滾,晃死你!回家摟掛歷睡去。

    《13》

    人生的道路是漫長的,但關鍵的只有那麼幾步。

    葉怡的死於非命,讓我蛻變成一隻狡詐而陰險的美狐,能把複雜的事情看得極簡單,也能把簡單的事情看得極複雜。在人前我愈發的嬌媚可人,愈發像個不設防的女孩。但必要的時候,我會拿我的飄飄長髮和媚眼像拳王泰森的重拳一樣把你砰地一聲放倒在血泊裡,然後轉過身以白領美眉的優雅風度,響亮著高跟鞋冷冷地走開走遠,絕不回頭。

    現代美眉有一點壞壞的感覺是一種灑脫,是對付人生對付他人的一種本事。葉怡姐死後的一個月裡,我的眼淚差不多已經乾涸。那天冷冷獨坐在海邊奇峻的礁石上,看浪花紛湧海濤澎湃,我默默許了三個願。第一個願是:假如葉怡死於非命,假如讓我遇上那個殺手,我就是那個殺手的殺手!

    第二個願和第一個是一樣的,第三個願和第二個願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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