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 第十八章 奪嫡 (2)
    朱由榿喊著:「陰謀!諸位大人,這是陰謀!」

    朱由校一揮手,齊大人率幾個錦衣衛刀劍直指,制住了朱由榿和錢仕達。

    車輪「隆隆」,夾雜著劉公公「陛下、陛下」的呼喊。

    楊漣早已走到朱由校一側,焦慮地說:「出事了!」

    朱由校點點頭:「但願父皇無恙。」

    車輪聲和劉公公焦慮的呼喊越來越響,大殿門內忽然燈光大亮。

    魏忠賢推動著龍床玉輦,朱常洛斜倚在床背上,一個御醫把著朱常洛手腕上的脈搏,出現在宮殿大門口。

    朱由校連滾帶爬趨向近前,呼喊著:「父皇!父皇!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隔著一排錦衣衛,所有朝臣都跪下了:「陛下!」

    朱由榿忽然跳了起來:「陰謀!這是個陰謀!」

    但錦衣衛再次將朱由榿按倒在地。

    朱由榿掙扎著:「別信他們!父皇死啦!父皇已經死啦!」

    龍床玉輦停住了,朱常洛手哆嗦著向前指著,拚命喊出一聲:「逆子!」

    朱由榿的眼睛驚得如同車輪,漸漸現出了恐懼,錢仕達也如見鬼魅。

    楊漣跪到了朱由校身邊:「陛下!」

    燈光下,老皇帝雙目放光,神采奕奕,一隻手被御醫把著脈搏,一隻手哆嗦著前指,竟然說不出話來。御醫趕緊湊上前,為老皇帝撫著胸口,而老皇帝的胸口,似乎真的被氣得一起一伏。

    朱由校瞅向劉公公:「究竟出了什麼事?快說!」

    劉公公驚恐地說:「小爺容稟,陛下宣召大爺獨對,可奴才聽到寢宮裡不大對勁兒,進去時,看到,看到……」

    「看到什麼?快說!」

    「是,是大爺正掐住陛下喉嚨。」

    眾臣嘩然:「啊?」

    朱由榿吼道:「胡說!你胡說!」

    齊大人一揮手,朱由榿和錢仕達被封住了口。

    朱常洛忽然一口鮮血噴出,噴了御醫滿臉滿身。

    朱由校驚恐地喊道:「父皇!」

    楊漣及眾臣呼喊:「陛下!」

    楊漣就要起身上前,只見老皇帝無力地擺著手,聲音微弱。

    「楊漣。」

    「臣在!」楊漣立刻又跪下了。

    「朕時間不多了,逆子行兇,弒君弒父,罪不可赦!然此乃朕的家事,大內起居注上,不可記載。朕亦在此曉諭眾臣,此事不可外傳,是為詔諭!楊漣,你可聽清?」

    「臣記下了。」

    朱由校「嗚嗚」地哭起來。

    朱常洛的眼神似無限深情地瞅向朱由校:「校兒……」

    朱由校淚流滿面:「兒……兒臣在。」

    「十七年來,宮闈之內,屢屢禍起蕭牆,皆因你而起,亦因朕而起。朕喜歡你,屢次要立你為太子,不料為你引來數次殺身之禍。是朕的私心害了你,害了你啊……」

    朱常洛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御醫趕緊撫著老皇帝的胸口。

    朱由校哽咽著:「父皇,兒臣不要當這個皇帝,兒臣只要父皇好起來……」

    「然今日朕意已決,大明的江山社稷,還是要你擔當起來。」

    楊漣一怔。

    朱由校哭泣著:「父皇,二哥就要回來了……」

    「楊漣。」

    「臣在。」

    朱常洛氣喘吁吁:「此乃朕不可更張之聖諭,你聽好了。皇長子朱由榿勾結內廷,屢屢謀刺三皇子,交由錦衣衛詔獄,嚴加審訊,永不復用。皇嫡子朱由檢,代朕出征,戰功卓著,著封為信王,藩鎮江南。皇三子朱由校素有孝心,忠心社稷,宣諭立為太子。欽此!」

    宣罷,朱常洛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片寂然,楊漣和眾臣都怔住了。

    朱由校忽然又嗚咽起來:「父皇,父皇,您快好起來吧……」

    朱常洛瞪向楊漣:「楊漣,還不承旨嗎?」

    楊漣沉寂片刻,深深地叩首:「臣承旨!」

    朱常洛微笑了,但忽然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朝後便倒。

    朱由校奔了過去,哭喊著:「父皇!父皇啊!」

    劉公公喝道:「快!進宮救駕!」

    魏忠賢立刻推起龍床玉輦,退進宮中,朱由校跟了進去。

    楊漣慢慢站了起來。

    眾臣尚在驚愕中,仍然跪著,隔著錦衣衛隊,怔怔地瞅著楊漣。被塞住嘴巴制服在地的朱由榿和錢仕達也瞅著楊漣,拚命搖著腦袋。

    四周的巨燭跳躍著火苗,現場一片寂靜。

    楊漣瞅了朱由榿、錢仕達一眼,對齊大人說:「齊大人,聖諭你聽到了,將此二人押入錦衣衛詔獄。」

    「遵命!」齊大人一揮手,四個錦衣衛上前,將朱由榿、錢仕達押走。

    龍床玉輦回到了寢宮,朱由校立刻推倒老皇帝的屍體,拉出了隱藏在他寬大龍袍後的楊布衣。

    布衣大汗淋漓,已經昏厥過去。

    朱由校命令道:「快!救醒他!」

    御醫手指按住了布衣的人中。

    布衣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魏忠賢抱住了布衣,淚流滿面:「兒子,兒子……」

    布衣輕輕推開魏忠賢的手臂,瞅向朱由校:「三殿下……」

    「布衣,好兄弟!」

    地上有一柄劍,魏忠賢偷偷撿了起來,忽然一劍刺向御醫的心臟。

    御醫驚愕地瞪大眼睛:「你……」他倒地而死。

    布衣驚問:「你,你這是做什麼?」

    魏忠賢謙恭地面對朱由校:「此人知情,絕不能留下活口。」

    朱由校瞅著倒地的御醫:「若非他配的藥,父皇龍體豈能栩栩如生?說起來,他同樣也是有功的奴才……」

    魏忠賢一驚,整衣而跪:「陛下!」

    劉公公、布衣有點不解。

    朱由校笑嘻嘻地環顧三人:「除了朕,還有三個活口。」

    劉公公、布衣一怔,立刻整衣而跪:「陛下!」

    朱由校哈哈大笑,忽然收住笑聲:「朕需要忠心的奴才!」言罷,大步而出。

    出現在宮殿門口的朱由校,滿面淒容,劉公公、魏忠賢跟在後面。

    楊漣等眾臣渴望地瞅著他。

    朱由校哽咽著:「父皇,父皇駕崩了……」言畢朝後便倒……

    劉公公和魏忠賢托住了他:「小爺!小爺!你可要挺住啊!」

    楊漣與眾臣驚呆了。

    朱由校終於站直了身體。

    劉公公哽咽著:「楊大人,國不可一日無君。先皇遺詔,你親耳聽到……」

    朱由校眼含熱淚,期望地瞅著楊漣。

    楊漣也默默地瞅著朱由校。

    劉公公催促道:「楊大人,你還不奉詔嗎?」

    楊漣慢慢走向朱由校正前方,與眾臣相隔的錦衣衛衛隊兩邊散開,眾臣慢慢站到了楊漣身後。楊漣整衣而跪,眾臣皆跪。

    楊漣莊嚴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深深伏地。

    眾臣皆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深深伏地。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朱由校朝眾臣身後望去。

    只見楊天石、錢寧翻身下馬,扶著腿有箭傷的朱由檢,眼前的一切,令他們驚愕地僵在那裡。

    朱由校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眾卿平身。」

    朱由檢一聲撕肝裂腸的哭喊:「父皇……」撲向前去,楊天石、錢寧趕緊架住他,眾臣同情地瞅著一瘸一拐的朱由檢,默默地跪著讓開道路。

    到得朱由校近前,朱由檢站住了,他深深地盯視著對方。

    「二哥,父皇恩詔,封你為信王。」

    朱由檢一聲不吭,繼續朝前,朱由校讓開了路。

    齊大人攔住了楊天石和錢寧,提醒道:「楊指揮使……」楊天石和錢寧停住腳步。朱由檢脫開二人的胳膊,踉蹌著朝前走去。

    進得門內,劉公公欲扶,朱由檢推開他的手。

    楊天石、錢寧怔怔地站立在朱由校面前,朱由校微笑著瞅著二人,他們的身後,是跪著的楊漣和朝廷眾臣。

    楊天石和錢寧對視一眼,朝朱由校整衣而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深宮內卻傳出朱由檢撕肝裂腸的哭喊:「父皇……」

    公元1621年,皇三子朱由校登基,年號天啟。

    京城郊外,衣衫不整的客印月鑽出草叢,她的臉上污跡斑斑,已看不出是個美人。

    清晨的陽光斜刺眼睛,客印月舉目眺望,白鴿仍盤旋在客印月頭頂上,朝著天石草廬的方向振翅……半山腰上,天石草廬遙遙在望。十七年前,自己和楊天石在那裡度過的短暫溫馨的時光如在眼前,客印月的淚水不禁湧了出來。

    白鴿忽然飛到客印月手上,「咕咕」地叫著,似在告訴她,就快到家了。

    一輛牛車拉著一個流浪藝班吱吱扭扭在驛道上行駛著,車上的人東倒西歪地睡著了,只有車尾趴著一個滿臉髒兮兮的孩子,朝客印月招手。

    客印月抹一把眼淚,臉上更加骯髒,她瞅那髒孩子一眼,又望望天石草廬,將手中的白鴿往上一送:「去吧,去陪著他。」

    白鴿盤旋著,戀戀不捨。

    客印月掉頭朝牛車跑去,抓住了髒孩子伸出的手……

    錦衣衛獄卒打開了牢門,錢寧看到,朱由榿和自己的父親披枷帶鎖坐在牢內。

    他沖獄卒揮揮手,獄卒出去了。

    錢寧步入牢房,蹲在錢仕達面前:「爹……」他百感交集。

    錢仕達卻微笑著:「先見過大殿下。」

    錢寧含淚,朝朱由榿頷首:「大殿下。」

    「行啦,還有規矩呢?!」朱由榿清楚自己已今非昔比。

    錢仕達深深地瞅著兒子:「這麼多年,爹或許不該束縛你,你比爹看得遠。昨晚,你的賭注下得好……」

    「爹,時間不多,你快教教兒子,怎樣救出爹,還有大殿下。」

    朱由榿冷笑道:「做夢。」

    錢仕達也搖著頭:「新皇心狠手辣,他不會讓你爹活著。」

    「這麼大個事,按照慣例,總會有個三堂會審,或許有個法子,讓新皇帝投鼠忌器,不敢殺了爹和大殿下。」

    錢仕達深深地瞅著錢寧:「寧兒,你聽爹跟你說,聽仔細,再不要試圖救你爹和大殿下,想也不要想。不光不能救,爹還要你親自動手,讓你爹和大殿下再也不能開口說話……」

    朱由榿一怔。

    錢寧也有些吃驚:「爹?」

    錢仕達不由分說制止道:「不要插嘴!天下沒人受得了錦衣衛五毒大刑,你爹和大殿下也一樣。一旦用刑,你爹和大殿下什麼都會說出來。你一定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你可記住了?」

    「爹,詔獄是兒子管著,即使一定要用刑,兒子會讓爹毫髮無傷。」

    「住口!爹犯的是誅滅九族的罪,你以為你還能掌管詔獄嗎?你還能在這兒,是因為他們還沒顧上你,爹要復仇,這是惟一的機會,爹的話,也是惟一的辦法!」

    「你還有什麼辦法?」朱由榿不相信地問道。

    「寧兒,你記住,復仇之道只在一個人身上,就是二殿下。昨晚,大殿下要奪嫡,失敗了;三殿下同樣是奪嫡,他成功了!」

    「朝臣們都說是陛下親口宣諭。」

    朱由榿脫口而出:「那是胡說!」

    錢仕達點點頭:「老皇帝不可能親口宣諭立儲,因為他宣諭的時候,已經死了。」

    錢寧覺得匪夷所思:「這不可能!」

    「應是有人代老皇帝宣諭,爹不知此人是誰,三殿下這手玩得奇險無比,當場瞞過滿朝文武。寧兒,你的當務之急不是救你爹和大殿下,而是查出這個人,將此事稟告二殿下。這是奪嫡之恨,二殿下一定會復仇。二殿下若能復仇成功,你爹和大殿下也就復了仇!」

    朱由榿贊同道:「好辦法!」

    「也是惟一的辦法。」錢仕達瞅向朱由榿,「大殿下,你的藏寶之處,說出來吧。」

    朱由榿一怔:「什麼寶?」

    錢仕達微笑著搖頭:「大殿下還捨不得嗎?金子。」

    朱由榿垂首沉吟。

    「大殿下,沒別的機會了。只有將咱們十七年來得到的江南賦稅,全部交給寧兒,由寧兒交給二殿下,咱們才報得了這個仇。」

    朱由榿終於點點頭,對錢寧說:「你附耳過來。」

    錢寧盡量貼近朱由榿,朱由榿小聲說著,錢寧點頭。

    言罷,朱由榿追問道:「你可記下了?」

    「是。」

    錢仕達微笑著自嘲道:「好,連我也不知道。可惜,魏公公的那一份沒了下落。」

    朱由榿篤信地說:「你我的兩份,足夠讓我二弟打下一個江山。」

    「還有一件事。」錢仕達面向錢寧,「數日前,我給蕭雲天下達了殺掉楊天石的指令,不完成我的指令,他不會停手。你見到他時,告訴他,前令取消。除了爹,只有你的話,他才會相信。」

    錢寧泣下:「爹……」

    「好啦。剩下的,都是你的事兒了。」

    錢寧哽咽著:「爹,兒子下不了手。」

    錢仕達狠狠地瞪著兒子:「你爹栽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手裡,你若是不能幫爹報這個仇,爹九泉之下也不饒你!」

    奉聖宮,客印月的寢殿內,朱由校瘋狂地砸著東西:「找!給朕去找!」

    劉公公躲避著不斷拋來的東西:「宮裡頭能派出的人手都派出去了。」

    「那她在哪兒?在哪兒?!」

    「陛下息怒,只要不出大明江山,總會找得到。」

    朱由校掀翻了桌案,格子內的布衣畫冊掉到了地上。

    朱由校撿起畫冊,翻看了幾頁,忽然抬頭:「找楊天石,讓他派錦衣衛去找!」

    劉公公提醒朱由校:「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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