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 第十五章 (1)
    大半個月後,馮空首嬉皮笑臉地回來了。

    齊明刀打開房門,見是馮空首,退回到床邊坐下,把臉別到一邊,道:「摸摸你的臉,看燒不燒?」

    馮空首摸摸自己的臉回道:「嘿嘿,還是老樣子,一邊光一邊麻。」

    「你師娘天天來尋你找你,有時候一天來三回,保不定一會兒又來了。」

    「嘿嘿,騙誰哩。起初一天來三回,後來一天來一回,再後來三天來一回,這幾天已經不來了。」

    「你那麼瞭解你師娘?」

    「嘿嘿,一張床上睡過的。」

    「你這個麻臉空首呀!」

    「我呀,就是這號人!」

    馮空首並不避嫌,把那天黑了的核桃棗嘩啦呼啦地倒了出來。

    那天黑了馮空首和師娘夜來香打的,穿過華燈初放的大街小巷,七彎八拐,到得唐風飯店,進了約定的房間,房間裡坐著一個沉穩的年輕人。馮空首問他是誰?年輕人說他是馬仔。馮空首要他請出老闆說話。年輕人說生意成交時老闆自然會出來。馮空首攥住師娘夜來香的手腕轉身欲走。年輕人並不阻攔,即自負又自信地說,把樣錢拿出來吧。馮空首問,你咋知曉馮空首們只帶樣錢來?年輕人:馮空首老闆倘若連這點兒遠見都沒有,咋能在江湖上立足呢?

    馮空首示意師娘掏出樣錢,年輕人接過去說,馮空首拿給老闆看看。說著要走。馮空首伸手攔住:出門費。年輕人當然明白出門費是啥意思:按江湖規矩,怕東西放飛,故而出門時必須留下出門費。年輕人二話沒說,從後腰上摸出兩疊人民幣,往床上一摜,旋身出門。馮空首拿過錢,讓師娘揣在懷裡。女人最喜歡把錢往懷裡揣,師娘也是女人。

    約莫一頓飯功夫,年輕人轉回來,把樣錢還給馮空首,說老闆說來,東西正經,尖崩崩的尖萬貨,沒半句談嫌的。還交待明天晚上重約時間地點交割。馮空首把樣錢裝進衣兜,說出門錢還你。年輕人說不必,權當定金。

    告辭年輕人出來,馮空首和師娘走到燈火闌珊的大街上,心情又輕鬆又愉快。師娘肯定在想:離人生目標又近了一步。

    長安城大街燈火明滅,反襯得夜空無星無月。街上行人,紛紛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往自己家或者情人家趕路。

    馮空首和師娘相依相偎,挽臂攬腰,漫步在長安城夜晚的大街上。盛夏已經過去,襲來的夜風中略帶一絲遠秋的涼意。馮空首聞到了師娘身上只有夜晚才釋放的香氣。馮空首沉醉在夜晚的香氣之中。馮空首附在師娘耳畔說:「咱回。」

    「回你住的地方?」

    「我那間房和齊明刀那間房挨得太近,又只有一張單人床,活動不開哩。」

    「黑瓷罐在那兒哩。」

    「沒事,有齊明刀守著哩。」

    「那回嗄搭哩?」

    「無聚樓。」

    師娘撅嘴風騷一笑。

    是夜,兩人努力奮鬥,耗盡平生精力。馮空首從師娘的表情和動作中深切地感覺到,這是師娘有生以來最最開放、最最動情、最最舒坦、最最放蕩、最最受活的一夜,簡直是欲死欲仙的一夜。師娘甚或在想:成交這筆生意,行合巹禮後,倆人尋一個清靜地方,夜夜如此。馮空首也在師娘特別企盼的眼神中感到一絲恐懼。師娘分明是在企盼,企盼在這最最動情最最受活的瞬間,她那荒蕪了近十年的土地能種上一枚神秘的種子。這正是馮空首最恐懼的,再種上個麻子臉該咋辦呀?

    師娘在完美無缺中進入溫柔甜蜜的夢鄉。馮空首呢,卻在後半夜,鰻魚一樣滑溜出師娘的懷抱,從齊明刀床底下抱走了黑瓷罐。

    師娘清早醒來,只聞到馮空首努力耕作殘留下的酸臭汗味。酸臭汗味之外,就是馮空首離去時虛掩的門。師娘的心,猶如長臂吊車上的物品,一下升到高空裡,而且不停地搖擺晃蕩著。師娘無奈之際能說的一句話就是:黑瓷罐放飛了!

    師娘明知道找不到馮空首還要來找馮空首,只是盡盡心,安慰安慰她自個兒罷了。偌大一個長安城,藏一個馮空首,就像茫茫大海中藏一條小鯊魚一樣。隨便幾絲海藻或幾堆石頭,就遮擋住了師娘的眼睛。能找到馮空首的,唯有時間。可時間有時候快,有時候慢。快了抓不住,慢了熬人得很。

    齊明刀聽馮空首這麼說,實在忍不住,說話了:「你腳底下抹油,比時間還出溜得快,剩下我,挨你師娘的冤枉罵。」

    「罵你和我聯手演雙簧戲哩。」

    「即使我渾身長滿嘴巴也辯解不清,我也被那種時間包圍著,受著煎熬。」

    「師娘只識得雙簧計,卻不識得美人計,調虎離山計,金蟬脫殼計、掃雪滅痕計。這都是江湖藝門呀,識不破這些江湖藝門,就得被那種時間包圍著受煎熬。」

    「你這樣日弄你師娘,就不怕你師傅找你算帳?也不怕別人說呱?」

    「嗨,怕老鷹就不抱雞娃,怕放屁就不吃豆子。師傅自個兒屁股上的屎都擦不乾淨,哪裡還管得了我?至於別人,說的滿口吐沫,我身上卻掉不下一根汗毛。」

    「唏噓,啥師傅教啥徒弟呦!」

    「我知道你把我當啥人看哩,我乾脆把這些名稱說給你聽。我這種人,秦時叫閭巷子弟,唐時稱市井凶豪、妙客、閒子,宋時又叫搗子、無徒、破落戶、明清又稱市虎、光棍。若按地域叫,京津一帶叫混混兒,十里洋場上海稱白相人,蘇杭兩地叫賴皮,地棍,海邊寧波稱空手人。聽聽,海邊寧波所稱的空手人倒是和我的名字諧音哩。不過咱長安城沿用的是唐時的稱呼,叫閒人。不錯,我是個閒人,但不是一般的閒人。一般閒人霸井賣水,攔路收費,拉縴說和,販賣人口,黑吃黑喝,那些事我從來不幹。我是長安城古董道兒上上檔次的閒人。閒人愛財,取之有道。」

    「嘿嘿,取之有道,取之有道。」

    馮空首聽出了齊明刀嘿嘿的諷刺意味,臉上擰擠出怪異的笑。齊明刀立即聯想到兩句話:夜晴不是好晴,奸笑不是真笑。齊明刀甚至想,小克鼎可不能和這種笑沾上邊。

    馮空首:「想嘲笑就嘲笑吧,有朝一日,你下了水,濕了身,想嘲笑都嘲笑不成了。」

    齊明刀:「我才不濕身呢。」

    「你下水不?」

    齊明刀被問住了。

    「我今日就要拖你下水。」

    馮空首扯住齊明刀衣襟往外就走,齊明刀在門邊掙扎,這一掙扎,反而把門帶上了。馮空首說這是天意,你不去都由不得你。齊明刀說我怕掃黃打黑。

    馮空首哈哈笑著說:「掃黃打黑?。長安城也曾經掃黃打黑來著,結果未出三天,銀行存款減少四分之一。咋辦哩?停止唄。經濟社會自然以經濟為主,一切為經濟建設和經濟發展讓路。」

    齊明刀內心讚歎:「馮空首還懂這一套哩。」

    馮空首話題又轉到妓女身上。

    你沒有見過妓女評比吧?比評亞洲小姐和世界小姐好看得多。世界小姐評比最低要穿泳裝,要穿三點比基尼。妓女評比,紋絲不掛,除三圍臉蛋外,胸前及兩腿間隱秘亦在評比之列,先平胸前及腹下腿間單項獎,再綜合評比,分出高下,決出雌雄,然後評委會主任唱票,發花榜:女狀元、女榜眼、女探花、女學士、女太史……不一而足。評委會主任是長安城有名的大文人,宣佈完結果,感慨地說:這哪裡是在評獎,純粹是糟蹋好讀書的知識分子哩。狀元、探花、學士、太史是妓女封得的麼?!

    評委會主任個瓜子(傻瓜),以為評完色還要評藝哩,沒想到評比會已經結束了。

    春秋時齊相管仲在桓公宮中設女閭,開創青樓妓女職業以來,妓女便將色相與技藝結合一起,既能以色相事人,又能偎懷添酒,對坐敲棋,進而離坐輕歌曼舞,顧盼傳情。國色天香,環列左右,弈棋作畫,彈絲品酒,擊鼓傳花,是啥意境兒。唐時長安城所出名妓薛濤,和風流文人留下多少千古佳話,留下多少深情動人的詩文。現如今妓女,除了臉蛋漂亮,別無所長。不論棋琴書畫,只談床上功夫。強令操弦唱歌,聲若公鴨喚母鴨。還自我感覺良好地說,辦事辦到緊火處,公鴨喚母鴨就是最好的音樂。

    面對如此情景,評委會主任再次感慨長歎:國人素質降低了!國人素質降低了!歎完,撩起衣襟抹淚。旁邊一位伺候的妓女見狀,忙遞過繡花手絹,說先生,請用手絹,拿衣襟擦不衛生。

    聽著馮空首的敘述,齊明刀心中感慨萬千,想哭哭不出來,想笑亦笑不出來。

    馮空首以為齊明刀動心動情了,便盡心盡力誘導。

    「人呀,只能適應環境,不可能讓環境適應你。咱面對的就是這般環境,咱就得與環境俱進。」

    「與環境俱進?咋樣與環境俱進?」

    「西市胡姬巷來了個俄羅斯女郎,特色得很。」

    「你去過了?」

    「去過兩回。」

    「有啥區別?」

    「沒啥區別,都愛錢。」

    「沒區別?那去幹啥?」

    「也有些區別。」

    「啥區別?」

    「揣錢時偷著哭哩。」

    「噢,有哭的區別哩。」

    「不是,咱國那些妓女,幹啥事都死氣白賴的,人家俄羅斯女郎,好像有自尊心或羞恥心哩。」

    「你又去看自尊心和羞恥心去呀?」

    「隨便看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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