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故事365天 戌卷  酒趣之四 (8)
    「爸——」奔湧的痛苦如決堤的江河。遲了,一切都太遲了,父親已帶著永遠的遺憾離開了他們。手中的這瓶茅台還有什麼用呢?還有什麼用呢?它只能是父親最後的一聲呼喚,只能是父親留在人世的遺物。只能是華均心上一道帶血的十字架。除了哭泣,除了悲傷,他無法釋然。

    1.

    抱著這瓶茅台,看著病床上離世的父親,華均不由地想起二十年前的夏天。

    那年,他正讀高三下學期,老師給同學們推薦一套數學衝刺資料,說這資料是權威性的高考複習資料,需要六十多元才能買到。一聽要這麼多錢,華均傻了眼。他知道自己的家境。父親不過是縣城某局的副局長,一個摳門的從不會搞外水的老幹部。母親早就離開了他們。大哥剛成家。一個工廠的小工人。二姐在讀大三。對於這樣的一個家庭,在二十年前的今天,要一下子拿出五六十元錢,簡直是難上加難。

    華均還是抱著渺茫的希望回了家。得到的自然是父親的沉默。這樣的結果早就在意料之中了。華均的心在流淚。他知道高考對他意味著什麼,也知道這份資料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高中的學生都比較自私,在這關口上,似乎也沒有誰願意借出自己的資料。而自尊心更強的他,能開口向同學們借麼?

    華均在家裡磨蹭著。他希望事情會有轉機,希望父親會開口給他一點陽光,給他一點希望。但空氣只是沉默,時間只是一分一秒地咬痛他的皮膚,咬痛他的全身。華均的心沮喪到極點。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已,為什麼這麼倒霉,生在這樣貧窮的家庭,遇到這麼舊腦筋的父親。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父親屋裡有一瓶包裝精美的酒。他走近一看:「哇,茅台——」

    哪裡來這麼貴重的酒?華均納悶了。一定是父親的下屬送的吧?華均曾經見父親一次又一次拒絕人家的禮物。這次莫非收下了?華均倒有些欣慰了,哈哈,看來父親終於開竅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給當官的送禮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一個林業局的副局長,收一瓶茅台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吧?同學王小菲的父親是工商局長,就連王小菲腳上的皮靴,也是人家送的呢。

    「嘿嘿,這不是錢嗎?」華均看著這瓶茅台,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他作出了一個大膽決定。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作出如此冒險的決定。反正父親已收下這酒,自然是家中的物品了,用它去換錢,也不是難事嘛。這就樣,他瞞著父親,把這瓶酒賣給了一家商店。雖然只換了一百元錢,有點吃虧,但足夠買那套複習資料了。華均本想告訴父親,但心想,等高考完再說也不遲。父親太忙,說不定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呢。

    幾天後天,父親打電話給班主任,叫華均回家。完了,一定是父親發現拿酒換書的事了!華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了家。父親坐在客廳裡,臉色鐵青。華均知道壞事了。

    看著一言不發的父親,華均嚇得雙腿直打顫。

    「你自己說,你那天回家做了些什麼?」父親面無表情,語氣嚴厲。

    「我,我不是回來想拿資料錢吧……我沒,沒做什麼……」華均怯怯地說。

    「我要你問問你自己的良心。你究竟做了什麼?」父親好像知道了一切。

    說,還是不說?華均知道父親的個性。一個退伍軍人,心會硬到什麼程度。華均領教過。一旦知道他從家裡偷東西去賣,會是什麼結果?華均望著憤怒的父親,不寒而慄。

    「你說不說,你這不爭氣的——」父親站了起來,揚起了手掌。

    「你打吧?你打吧?我就偷了一瓶酒,有什麼了不起,還不因咱家窮,你工資少嗎?」華均突然狂哭起來,邊哭邊委屈地哭訴:「我拿酒換錢,來買資料有錯嗎?我又沒亂用。」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打在華均臉上。火辣辣的,華均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

    「誰像你那麼老土,收瓶茅台又怎麼啦,王小菲的老爸,官和你差不多大,人家盡拿別人好處。一家人日子過得多好,哪像咱們家這樣窮!」

    「你這混帳小子,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誰說能隨便收人家禮,那是別人的血汗錢!你懂個屁!」父親大聲罵道。邊罵邊扭住他的胳膊,用力一甩,華均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也沒有你這樣的父親!」華均絕望地喊出一句,痛暈過去。

    等華均醒來時,他已躺在病床上。父親摔得太重,華均粉碎性骨折。住了一個多月的院,自然,那一年華均也失去了高考的機會。父親讓他再復讀一年。但他心裡恨透了父親。沒有再復讀,跟著同學到廣州打工去了。

    2.

    幾年後,華均回到家裡,父親已退休在家,蒼老多了。

    華均在城裡開了一家店舖,推銷各種酒。當然,也有茅台。幾年下來,華均發了。也買了一幢小洋樓,卻很少回家。除了自己結婚那天,見了父親一面,以後就沒邁進家門一步。對華均來說,家只是一記冰涼的耳光,一個重重的跟頭。只是父親一張冷漠無情的臉。當然,還有一瓶茅台辛酸的往事。華均只把它們隱藏在清冷的月光下,從不輕易提及。

    父親一個人還住在老屋,只有大哥大嫂和二姐偶爾回家看看。華均每次只讓孩子回去看看他爺爺。他不想面對那位老人。在他心裡,父親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只抱著他所謂的原則生存。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

    有一天,他店裡突然來了一群警察,說是查假酒的。他店裡的確混合賣了幾瓶假茅台,可好些商家都這麼干呀。怎麼他就那麼倒霉。那一年,他生意虧了大本,被罰款不說,信譽大打折扣,顧客也沒有多少,最後華均不得不關門。

    到底是誰告的密呢?華均很想查清這事。這年頭,花錢什麼事都能辦妥。華均秘密花錢請了個私人偵探。一查,查誰頭上?竟是華均的父親!

    父親托一位老朋友到華均店裡買了瓶茅台,然後拿去檢驗,發現是假酒,於是父親讓另一朋友打電話給有關單位,舉報華均賣假酒。這才他栽了大跟頭。

    華均知道這一結果時,簡直傻了眼。居然又是茅台惹的禍,居然又是父親跟他過不去。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的父親為什麼會這樣做。看著自己辛苦打拼出來的事業,說沒就沒了,華均恨不得與父親火拚一場。

    可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華均心裡恨他,但他卻沒有任何理由去報復他。他只有以不回家來表示對抗。只有以遺忘父親來表示對父親的仇恨。甚至有次父親生病住院,二姐手機打爆了似的,華均也沒回去看一眼。在華均心裡,父親早就不再是他的父親了。

    二十一世紀初,華均又東山再起,在本城的東邊,重新租了一個店,專門經營起茅台酒來。這一次,華均專門去學習了營銷經驗,請了幾個員工,進行規範化管理。而且,華均從此不再賣一瓶假酒。血的教訓告訴他,只有用誠信,才能買到顧客真正的心。

    華均的生意越做越大,先在本城做了幾家連鎖店,後來發展到沿海一些城市。幾年下來,華均的酒文化公司越來越壯大。在全國享有良好的聲譽。

    而父親卻越來越蒼老,華均跟父親的聯繫也越來越少。好些年都沒回去看父親了。只偶爾從二姐那裡得到一點父親的消息。知道老人健康每況愈下。雖然有時在深夜,月光照著他床前時,華均,這位年近四十的中年漢子,還是會想起父親早年的那一耳光,還是會想起那重重摔壞他的跟頭,還是會想起父親舉報他賣假酒,讓他血本無歸的痛苦。他知道父親好像也沒有錯。但他始終認為,父親的心還是硬了點。

    3.

    昨天,二姐突然來電話,說父親心臟病復發,像是快不行了,要華均無論如何也要回來看看。二姐還說,父親最近嘴裡總喃喃地喊著:「茅台,茅台——」華均知道父親一直惦記著他。這麼多年了,可是那個結還在父親心裡,還在華均心裡。

    接到二姐電話後,昨晚,華均徹底失眠了。二十年來,父親這兩個字,就如茅台這兩字一樣,重重壓在華均心上。讓他心痛,讓他感受到生活的重量。但這一夜,華均在酸澀的淚中,彷彿聞到一股酒香,那是茅台真正的醇香,那是父親用最深最痛的愛,釀造的濃濃酒香啊。他不能負了父親,不能負了茅台,他得回去,得帶著真正的茅台酒回去見自己的父親。

    當華均趕回老家的小城,趕到父親的病床,父親卻帶著遺憾,帶著對茅台酒的呼喚,離開了華均,離開了這個世界。

    華均緊緊抱住那瓶茅台酒,像是抱緊快要失去的珍寶。這不是普通的一瓶酒,這是茅台真正的品質。是茅台真正的精神內核啊。他多麼想喊醒父親,多麼想讓父親嘗嘗茅台真正的香味,它是那麼香,那麼純。,那麼真,那麼暖心潤肺,那是父子兩人合二為一,用他們華家人真正的血性,才釀造出的濃濃醇香啊。在滾燙的淚光中,華均相信父親在天之靈,一定會品嚐到茅台甘洌的美味……

    空杯

    海蓮

    父親每天下班回家,先走到他自己的房間然後關上門。這時夕陽斜照在白色的門上,門便添了幾分溫暖。

    母親不滿地瞅著門框說,你爸又去看他的寶貝啦。我乾脆跟他離婚,讓他跟那個寶貝過算了。

    我咬著嘴唇笑了。父親性格溫和,待人熱情。街坊鄰居來家裡串門,他都要拿出家裡最好的食品招待人家。日子久了,常來串門的劉叔跟父親成了朋友。某日,父親正在家裡喝酒,喝的是本地生產的一種酒,這種酒包裝簡單,入口微辣。飄散出的味道猶如草原的早晨。父親的下酒菜,通常是一盤小白菜,一盤土豆絲,他吃一口菜喝兩口酒,嘴裡不停地「叭嘰」,發出很誘人的響聲,聲音之外,夾雜著某種自豪!

    父親正津津有味地邊吃邊喝,劉叔面帶著笑容走進來了。他從布袋裡拿出一瓶酒,打開瓶蓋把酒放在父親鼻子前,只見父親吸了吸鼻子,爾後就陶醉地閉上眼睛。劉叔從茶几下面拿出兩個酒杯,斟滿酒。父親急切地喝了一口,「叭嘰」了幾下嘴,問,這是什麼酒?入口後如此柔綿?

    劉叔的表情蒙上一層粉色,笑嘻嘻地說,這是茅台酒!

    父親睜大眼睛,茅台酒?

    劉叔的臉上蕩起了波紋,說,這茅台酒是我兒子特意從大城市帶回來的。兒子說,茅台酒是名酒,色清透明,風格獨特。父親又喝一口,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不愧是名酒!父親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茅台酒瓶上,還雙手捧起酒瓶上上下下地看了幾遍。那天,父親的心情很興奮,和劉叔喝了半瓶茅台,剩下的母親放進櫥櫃。從那天起,我就發現父親非常在意他喝過茅台酒的空杯。我洗碗時想捎帶著洗那個空杯,父親堅決不讓洗。我急了,不高興地說,爸不講衛生,不洗下次怎麼用?

    父親立馬把空杯放入我手心,說,你聞聞。

    我低下頭,空杯內飄散出淡淡的香味,這香味宛若雨後的青草地瀰漫出青春的氣息,如一首田園詩流淌出自然的意境,又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飄逸出少女般深情的明眸,又好似一條溪水清澈出美麗的鄉愁。空杯留下的餘香讓我回到遙遠的童年:

    兒時我喜歡畫畫,畫水墨畫,鋪好宣紙,筆峰點上墨汁在上面塗抹,一會兒是動物,一會兒是雲朵,一會兒是建築,父親站在旁邊指點,說,畫一個酒瓶,再畫一個杯子。最好能畫出酒香來。我說,不可能,水墨畫只能散出墨香,酒香是畫不出來的。父親點點頭,說,噢,你說的有道理,畫怎麼能散出酒香呢?

    其實父親每次喝酒並不多,也就是一小杯而已,只有家裡來了稀客他才多喝幾杯。但他喜歡收藏酒瓶,把那些造型美觀的酒瓶放在一塊,獨自欣賞。

    我寫生時沒了擺設,就選一個漂亮的酒瓶擺在那兒,當靜物畫。父親當然很高興,還說酒瓶肚應該畫的大點兒,瓶口小點兒,這樣酒才不會溢出。

    童年的細節映在我的腦海,現在想起來,或許世上是存在緣份的,倘若劉叔不拿來那瓶茅台酒,父親的酒香夢怎會實現呢?他的夢就是想讓酒香持久地綻放出生活的花朵,點燃日子的延續。讓這清香飄留在人間。

    我終於懂了父親,把空杯還給他,父親小心翼翼地把空杯放好,朝我調皮地一笑。

    我忽然間對劉叔充滿感激,是他的真情讓父親品嚐到世界上最優秀品質的酒,讓父親的心蕩漾著年輕的思緒。

    酒鄉酒香

    聞桑

    伯父離家遠行的那一天,陽光格外燦爛,太陽才到樹梢就白花花地照人眼。我問,您還是要去販酒嗎?伯父就笑著反詰,你不知道我這一生就最喜歡那個茅台酒嗎?

    就在這當兒,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我接到一項特殊的採訪任務,說是一個戎馬一生的老將軍衣錦還鄉,市府要舉行盛大的酒宴歡迎這位身經百戰的英雄,報社必須派個筆頭硬點的記者去寫個現場側記什麼的。伯父走了幾步回轉身叮囑,你去吧,好好寫,只是不要貪杯,茅台酒有益於身體健康,但也醉人呢!我看見明晃晃的太陽照在伯父的臉上,便泛起一種奇特的紅暈,從一道道皺紋往外溢。

    誰知伯父這一去竟成永訣,十多天後我盼到的確切音訊是同去販酒的狗剩叔帶回來的。

    伯父也是一個英雄,只是名不見經傳。劉鄧大軍強渡黃河,在華東野戰軍外線兵團的掩護下千里躍進大別山,他即追隨偉人逐鹿中原,後又隨我二野三兵團進軍川黔,一九四九年秋佔領歷史名城遵義一帶。我至今還記得我小時候他給我講戰鬥故事的情景。在暖暖的江漢平原冬日,太陽慵懶地睜著眼,漫不經心地瞧著南牆根偎依的伯侄倆。一條狗緊貼著牆臥著,那條土街透著黑黃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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