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故事365天 子卷  酒魂 (7)
    到茅台來,又何止於品酒,還會就近拜謁仁懷、習水、遵義、土城和婁山關等一系列革命聖地。遙想當年,長征路上,轉戰迂迴,四渡赤水,遵義會議確立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中的領導地位……凡此攸關歷史轉折的「而今邁步從頭越」,就虎躍龍騰在這一片紅色的土地上。

    為豐富「文化酒」,我在會上建議茅台還應編輯一套所有涉及酒的詩文叢書。應涵蓋詩經楚辭李白杜甫《三國》《西遊》《水滸》《紅樓》等凡寫到酒的篇章,讓讀者能瞭解酒與人生何等相近相親難解難分。酒是神聖的,最初只作為祭品;酒是密切的,生活中緊貼靈魂。酒是思緒的噴泉、情感的淚腺……

    這次喝上了儲存幾十年的茅台酒,二十二年前的感受得以更新。茅台酒香,綿延不盡。我期盼著有朝一日重訪茅台,便用現場謅的順口溜抒發感慨:「一路風光爛漫開,廿載春秋我又來。日精月華凝佳釀,山魂水魄鑄名牌。天有靈光照遵義,地存寶氣聚仁懷。品味三杯天下醉,流芳百代是茅台。」

    茅台鎮夜飲

    熊召政

    我的心中有很多聖地,譬如豐鎬、郢都、靈鷲山、延安、盧浮宮等等,與它們相關聯的是國家、民族、故鄉、宗教、理想與藝術。作為酒徒,如果有人問我:你的聖地在哪兒?我會毫不遲疑地告訴他:茅台鎮。

    正因為如此,我才產生了往茅台鎮朝聖一次的想法。近些年來,我不止一次得到邀請,但總因各種緣故而未能成行。二○○七年十月末,《人民文學》組織幾位作家前往茅台鎮采風,執事者邀我參加。其時我正帶領一個攝制組在三峽工作。經仔細調整拍攝方案,這才擠出兩天時間,由宜昌飛重慶,會合諸位文友,乘上茅台酒廠派來接機的中巴,於下午三時,駛上崇山峻嶺中的黔渝高速。

    暮秋的天氣,在黔北山中,是綿延的雨與卷舒的霧,是讓花無精打采、讓人怔忡迷盹的輕寒。行車七個小時,才在萬山盡墨的仲夜,來到燈火闌珊的茅台鎮。

    因為攝制組的時間安排,第二天我必須趕回。但這麼遠的路程是我始料所不及。原以為黃昏時到達,可以推杯把盞品嚐茅台夜宴,第二天上午還可以參觀酒廠,看來這願望要落空了。與我同來的敬澤兄知道我的心情,便讓此行的組織者朱零老弟敲開我的房門。行裝甫卸,我們文友數人,在交了子時之後,一起上街尋找小酒館了。

    茅台酒雖然聲名遠播,但茅台鎮畢竟嵌在川黔交界的亂山之中,離它最近的城市遵義,也有一百二十公里。因此它不可能像重慶、成都那樣把夜晚交給燈的河流、光的瀑布。它仍然固守小鎮的傳統,幾盞睡意惺忪的路燈,偶爾的步履悠閒的行人,三兩爿雖開著門但生意清淡的商舖。置身其中,我立刻感到親切而溫馨,因為我的青少年便是在這樣的江南山中小鎮度過,我有了回到故鄉的感覺。

    唯一遺憾的是,所有開著的店舖都沒有茅台酒出售。詢其因,得知茅台酒廠的年產量供不應求。所以,當地人並不能因地利之便,而盡興地品嚐茅台。

    「不能品嚐茅台酒,我們可以品茅台鎮嘛。」我如此說,並非完全自嘲。潮潤的空氣中飄蕩著的酒糟的醬香味,已是讓人愜意。此時,本地作家趙劍平說:「我建議你們喝一喝鎮上小酒廠釀造的散酒。其品質雖然不及茅台,但仍不失為醬香的佳釀。」敬澤兄立即應允,並立即跟著劍平兄前往打酒。我和朱零則找了一處大排檔,點了幾樣燒烤。一會兒,敬澤拎了一隻裝散酒的礦泉水瓶回來。一看瓶中微黃的液體——這茅台醬香型酒特有的顏色,心中立刻升起了酒興。

    在中國眾多的白酒中,若給茅台定位,應允為酒中的貴族。

    說它是貴族,不僅僅是它特殊的工藝、嚴格的釀造,更因為它酒中的品質。培養這貴族的,是茅台鎮周圍山中的高粱與小麥,是繞鎮而流的赤水河。離開茅台鎮,哪怕用同樣的工藝、同樣的原料,也無法釀造出茅台酒來。今天,所有的白酒,唯有茅台敢理直氣壯地說:喝出健康來。

    是夜,我們這幾位文人,想到的倒不是喝出健康來,而是喝出情調來。店家送來五隻一次性塑料水杯,敬澤兄全都斟滿,明知道和他比酒量是以卵擊石,但架不住這夜飲的誘惑,竟也暫時做起了比酒膽不比酒量的英雄。

    這散酒味道委實不差,畢竟,它亦出自酒之聖地,古人曾言:「寧要大戶的丫環,不娶貧家的小姐。」竊以為指的是教養。轉比於酒,則茅台鎮中的散酒,放之別處,亦可稱為大家閨秀了。

    燒烤的味道不敢恭維,故我們幾個人吃得少、飲得多、說得多。由酒談到文,由文談到人,談到文人中的超級酒徒,從杜康、陶淵明、李白等談到眼下這位敬澤兄的酒量無敵,不覺夜深、不覺行人更稀、不覺燈光睡意更濃、不覺朱零老弟又跑去偷偷地打回一瓶……

    凌晨一點,非常酣暢地回到賓館,興奮之餘,謅了八句:

    天下茅台酒,人間味道長。

    含香憐赤水,入窖釀秋光。

    招飲驚陶令,飛觴悔杜康。

    謫仙若到此,一醉射天狼。

    品茅台,知中國

    張生

    很難想像,像茅台這樣的酒產自上海或江浙會帶給人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當然,我知道,提出這樣的問題本身,就很難讓人想像。可如果你曾去過貴州,尤其是去過茅台,你就不會對我有這樣的想法感到奇怪或驚訝,或許,你不僅會贊同我的想法,還會加上一句,這怎麼可能?

    是的,這怎麼可能?

    二○○七年十月二十九日,我和一些朋友應《人民文學》之請,赴茅台參加由《人民文學》雜誌和茅台酒廠聯合舉辦的第二屆文化酒論壇。我與同行的郜元寶由上海出發,先乘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到重慶,在江北機場和其他人聚齊後,下午三點,按計劃一起乘茅台酒廠派來的一輛中巴驅車前往茅台鎮。

    在離滬之前,我曾在地圖上看了一下重慶到茅台之間的距離,雖然也感到不算近,但畢竟抽像很多。在地圖上,崇山峻嶺化作一片綠色的陰影,長長的公路細若游絲,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城鎮稀稀落落地點綴其間,幾乎讓人無所適從。而之前的飛行又讓人對距離失去了應有的體驗,在空中,除了能偶爾透過雲霧依稀看到山川的皺褶外,同樣不會讓人對機翼下的大地有什麼具體的感受。所以,當汽車離開重慶這座迷人的山城,開始在渝黔之間的高速公路上奔馳時,我才覺得此行剛剛開始。

    實際上,這段漫長的旅程的確也是剛剛開始。儘管司機一路上駕車飛馳,路途的遙遠以及所消耗的時間還是遠遠超出我們所有人的想像,這一行整整花了七個多小時,直到晚上十點,我們才聞到空氣中飄著的那一股濃濃的酒香,在深沉的黑暗中抵達面向赤水依山而建的茅台鎮。

    可是,在剩下的夜晚,在夢中,我彷彿依然在繼續著這段旅行,汽車在快速行駛時所發出的震顫聲和呼嘯聲,連綿不絕的高山和大川,在我的腦海中都統統混雜在一起,猶如大海的波濤一樣洶湧澎湃,無邊無際,還有那像籐蔓一般在山腹中蔓延的一節節隧道裡的燦爛的燈火,也像一串珍珠一樣在我眼前忽明忽暗地閃爍著,這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猶在途中。

    我生平似乎第一次突然感受到了這個昔日曾為東方巨龍的帝國的國家的浩大,它的壯闊,磅礡,厚重與莊嚴。而帝國這個詞對我來說,好像也頭一次變得如此具體,形象而實在。我想,作為一個帝國,不僅僅因為它有奢華的外表,炫目的衣飾,更重要的,也是更為根本的,還在於它有深遠的腹地,堅實的肌腱和粗大的血脈。

    其實我並不是頭一回聞知有這一片土地存在,我父親年輕時作為一名鐵道兵,曾參與建設過川黔之間的鐵路,他過去也曾與我無數次地談論綿延其間的這一片壯麗而森嚴的國土,但遺憾的是,以前我只把它當成是一個老人可有可無的回憶中的小小的擺設,而從未像今天一樣深深地體味到它的那種存在的份量以及它的意義。

    黑格爾曾言,事物在空間形式上的量的疊加和無限,如體積的巨大,面積的廣博,常讓人產生崇高之感。我猜,當初我父親在這片山川之間所感受到的那種震撼,就是這種崇高的意識,儘管天長地久之後,這種震撼業已在他心中化為溫馨的記憶。但是今天,這相同的感覺卻把對我來說模糊的記憶還原為那種崇高的意識。

    而又有誰能想像,釀造了如此醇厚的美酒的茅台小鎮,竟會潛隱在這萬千深山和川谷之中。這或許正是帝國之所以為帝國的一個原因,因為,在我看來,作為帝國的一眼甘泉,茅台就應該深藏於這群峰與丘壑之間。

    如果茅台酒產於上海或者江浙,我們從中能感覺到,最多不過是上海的現代、俊俏,或者是江南的明媚、婉約,但我們卻感覺不到中國曾作為帝國的那種厚重和博大,而厚重和博大,這當然和酒的品質有關,但卻又不完全相關。我相信,即使這產於江南的茅台讓它擁有和茅台本地的產品一樣的口感和實質,它也無法讓我們領會到我們這樣一個國家的厚重與博大。因為那通往帝國腹地的漫長的旅程,所經過的博大的原野,厚重的山脈,同樣必不可少。

    這或許就是無論哪個國家,都把釀酒和飲酒當成一種文化,而反過來,又把自己的文化濃縮為酒的原因。

    而茅台的醇厚、溫潤又綿長的風格,無疑讓人時時想起我們中國,或者中國文化的特點。

    實際上,文化從來就是具體的東西,它是有形的,可感的,和我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只是因為是日用,我們沒有意識到而已。

    這就像我們通過豪飲伏特加來認識俄羅斯,輕嗅葡萄酒來揣摩法蘭西一樣,我覺得,要真正瞭解中國,也一樣要從品味茅台開始。

    茅台歸來

    郜元寶

    跟著一群文壇先生、同年以及後生去茅台跑了一圈,回到上海,轉瞬二十多天了。印象如新,但拿來作文,材料仍嫌不足。畢竟只是跑了一圈而已,所以儘管玉成好事的《人民文學》再三催逼,仍舊白卷一張。

    中間上了趟北京,本擬一晤在茅台結識的二三酒友,彼此交流「酒後感」,拋磚引玉,或能醉中偷得佳句。不料碰到教育部大肆進行「教學評估」,只好趕緊回來。這次東西南北教書匠們皆慄慄自危,生怕被「抽查」,彷彿真有什麼過錯,又彷彿教了十幾年書,一旦「評估」起來,就都不會教了。這種心態,用「杯弓蛇影」、「瓜田李下」之類的成語恐怕尚不足以解釋其中奧妙。

    這才後悔在貴州時,拿腔作調,沒大灌特灌。否則,縱無李後主「酒惡時拈花蕊嗅」的風雅,儷生所謂「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的豪壯總能沾點邊,區區「評估」,其奈我何?

    其實不然。儘管拿腔作調,還是喝了不少。若單論茅台,有生以來加起來也沒那幾天喝得多。何況絕對正宗,又何況在茅台而飲茅台?但不濟就是不濟。

    使阿Q飲酒,無論紹興花彫還是貴州茅台,見了趙太爺,也都白搭。「酒能壯膽」?一句需要大打折扣的中國式的「豪語」罷了。

    據說復旦某狂生有次喝酒,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接二連三摸出人民幣,叫大家聽那撕錦裂帛的好音。及至摸出一張百元大鈔,卻突然縮手,改打醉拳了。酒後醜態多多,這一例可進《無雙譜》了。至於剛在茅台瀟灑,很快就遇「評估」而狼狽,還不夠格罷。

    到茅台的第一次晚宴,董事長、自稱喝了兩噸半茅台而身強體壯、鶴髮童顏的季克良先生正欲致辭,剛從上海交大轉會到同濟大學的小說家張生就衝上去向他敬酒,激動地說:「季總,我來茅台,最大的收穫就是見了您。您是我的崇拜者!」

    這種顛倒主語賓語的「酒話」,其實大家並不在意,但被遵義作協趙主席及時糾正後,還是讓張生大感受挫,為之不歡者累日。隔天,季總又出現了,大家一致建議再給張生一次撥亂反正的機會,上去敬酒,把顛倒的再顛倒過來。張生也很珍惜這機會,但顯然太珍惜了,又緊張起來:「季總,我前天激動過度,本來想說『您是我的崇拜者』,結果說成『我是您的崇拜者』了」。

    張生是我既愛又厭的朋友兼鄰居。愛他滑稽多智,言辭便給,往往能口吐狂言,打破平庸時代的寂寞;厭他老是自以為滑稽多智,言辭便給,所以並非經常能夠口吐狂言。而且因為他在口才上確有異稟,一旦嘮叨起廢話來,就尤其令人不堪忍受,愈感平庸的寂寞的可怕。從重慶到茅台,一路上我們照例沒少打口水戰。不料到了茅台,我們這一行還是以他為代表,接連兩次在言語上鬧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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