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故事365天 子卷  酒魂 (5)
    中國有所謂周秦漢唐的輝煌,有所謂的先秦思想、魏晉風度、五四精神,貫穿其中的也是人的大自由、大解放,同樣也是一部酒的歷史。酒幾乎與中國的農業文明同步,酒的始祖杜康一點不亞於老子、孔子。魏晉風度與酒的關係更密切了,竹林七賢,酒徒劉伶以及唐詩的頂峰詩人李白歷來是酒家的活廣告。竹林七賢中的嵇康是魯迅先生心儀的人物,魯迅的藝術格調直接魏晉。魏晉是中國人文學意識自覺的時代,直接的結果就是為盛唐作了準備。魯迅在五四這個大時代,把他的藝術之根紮在魏晉是很有意思的。魯迅給我們留下了校勘完美的《嵇康集》,給我們留下了妙趣橫生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與酒之關係》。

    五四與先秦與魏晉的最大區別是文明的挑戰。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上的危機基本上是政治經濟軍事層面,華夷互動,但中華的文化優勢巋然不動。鴉片戰爭以來的百年歷史最要命的是我們遇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優勢文化,軍事經濟政治一系列改良一一失敗,大清王朝也玩完了,民國完全是歷史過渡,中國需要一種文化革新。二十世紀初的幾個事件是有其內在聯繫與象徵意味的。殷墟的發現,西域以及敦煌的發現,茅台酒在巴拿馬國際博覽會獲金獎,而且摔瓶子的舉動,我理解不錯的話應該是打爛以至碎為粉末,才能顯露出我們的本性,顯示出我們的生命力與創造力。從鴉片戰爭以來就是從外到裡的粉碎過程,現在我們自己粉碎,我們自己顯示我們自己,當酒香沖天而起的時候,五四運動很快就開始了,顯示我們的思想風度精神的大時代來臨了。中共的領袖人物基本都是些文化人,五四產生的文化人與草根民間的農民、工人、士兵的有機結合發酵,從封閉的底層到陽光下多次發酵就是一場偉大的革命。

    近代史很有意思,挑戰來自海洋,廣東得風氣之先,康梁孫中山就屬於開一代風氣之偉人。必須深入腹地,就到了湖南。湖南從明末清初國破家亡之際就出現了王船山,王船山的直接傳人就是曾胡李左,就是黃興宋教仁、蔡鍔,就是與之緊密相連的毛澤東。所以,湘江慘敗後的紅軍來到貴州也是上天有眼。中共的拜師學藝階段在貴州結束後,開始本土化了,開始獨立自主了。據說國民黨軍隊的飛機在這裡炸壞了紅軍的電台,中共與莫斯科與共產國際的聯繫中斷了。長征歷時一年,也是中共與紅軍獨立發展的一年,到了延安、有電台了,又聯繫了,中共與紅軍已完成熟了、長大了。王明也回來了,毛澤東去機場接王明時很有意思:「歡迎啊,天上來的客人。」王明以及二十八個半海歸派,基本上是天外之物,是空中飛人,與大地不沾連,沒接上地氣,沒有發酵,是夾生飯。貴州在中共歷史上的意義太大了。敵我雙方的各種記載都證明,紅軍把茅台鎮上的酒喝光了,周恩來後來對尼克松回億長征,紅軍把茅台酒當藥用。湘江一戰,幾十萬紅軍僅存二萬多,可以說是遍體鱗傷了,茅台酒可謂良藥,恢復元氣,醫治傷口。在國際上得過金獎的最好的美酒,把古老民族的自由精神與創造精神全都貫注到這支正義之師身上。毛澤東的詩歌藝術在這裡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毛澤東的詩詞大致可以分三個階段,長征前、長征途中、長征後。長征前的代表作就是《沁園春·長沙》,是抒發宏願的。最好的作品寫在長征途中,也應了傳統文論所說的詩窮而後工。

    中國詩歌幾乎與酒共存。李白詩歌的核心意象就是酒與月亮。杜甫以至唐代詩人全是偉大的酒徒。唐詩的主要特徵就是自由與創造,就是《易經》中所說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創造精神。

    我的家鄉岐山是周王朝的龍興之地,但周人並不是岐山土著,而是從武功遷北方,轉戰到岐山。周原一下子興盛起來了,即所謂鳳鳴岐山。周文王演《周易》是有原因的,《易經》夏商就有了,即連山、歸藏,到周文王更系統更完整地固定下來了。周人在與戎狄的戰爭中,屢戰屢敗,在一次次慘敗中反覆遷徙。根據岑仲勉先生的觀點,周人的祖先最早在西域塔里木盆地,很早就有了綠洲農業,周人東遷、北征,基本上是易經的太極圖式。《詩經》裡的《公劉》基本上是周人的民族史詩,是周人的《伊裡亞特》,《七月流火》就是周人的《奧德賽》,前者是轉戰,後者是尋找並建設家園。周人的一個分支封於毛,就是毛氏的遠祖,岐山現在尚有毛公寺,後來南渡就是湖南毛澤東的一支。

    秦腔的某些聲調與西域木卡姆相同,也與湖南的地方戲曲與方言相同,陝西古周原吃辣椒,一點也不亞於湖南人。毛澤東可以說是周人的後裔,長征到達陝北,算是「尋根」來了。周人滅商後,殷商的一個分支從東夷北上西遷至渭河源頭,與西戎融合,成為周王朝的牧馬人,西周滅亡,東遷洛陽,這支殷商的遺民在西周的廢墟上迅速崛起,這就是秦人。五百年耕戰,一統天下,秦始皇顯示了秦人的力量,也暴露他的遠祖殷商的缺點,殷紂王的影子幾乎與秦始皇合二為一。秦王朝完成了政治軍事的建設,卻沒有文化。楚亡於秦,但楚有屈原,《楚辭》在戰國中後期超過了北方的《詩經》,楚國在政治軍事上敗了,但在文化上處於領先的地位,就有復興的可能。秦失其鹿,其他幾國都不行,楚人卻再次興起建立強大的漢朝。陝西人司馬遷骨子裡是一個浪漫主義者,李長之先生有專論,整個先秦文化歸於《史記》。毛澤東的《沁園春·雪》把秦皇漢武歸為略輸文采是有道理的。

    我覺得沒有必要把茅台酒的歷史說得那麼久遠,但茅台酒絕對是後來居上,是在中原衰落以後成為龍頭老大成為國酒的。歐洲的歷史也是如此,文藝復興於意大利,政治革命於法國,殖民擴張地理大發現於西班牙荷蘭,工業革命於英國,科技革命於德國,整個歐洲也衰落於德國,所以施本格勒早早預言了《西方的沒落》。中國的文明也是如此,周秦漢唐興於關隴,後來就轉向東南了,宋元明清東南也衰落了,大西南這塊沉睡的土地保持了中華文明的創造力,在二十世紀初以美酒的形態出現在全世界面前……

    我在西域十年,不止一次醉臥草原,最長的一次三天後才清醒。草原的空氣、羊肉、氣氛,讓人的酒量大增。回到內地基本上不喝酒了,沒有了草原的氣氛,喝酒就是受罪。現在,我來到雲貴高原,首先感受到的是清新的空氣,加上一幫好朋友,我開戒了,喝了八杯,還喝了茅台啤酒,我又回到西域草原的自由豪邁的氣氛中了。

    茅台三品

    梁平

    茅台肯定是酒中極品。我這裡說的三品,指的是我對茅台的三個感覺,而且,這樣的感覺好像是剛剛得到的體驗,不說出來有點對不起此次茅台鎮之行。

    從遵義的老街出發以後,一路飄飛的細雨,梳洗著公路兩旁的青山綠樹,被過濾了的空氣讓人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還沒有進入茅台鎮,就有一股濃烈的酒香灌進了車廂,只要深呼吸兩口,那沒有酒量的人恐怕就得迷迷糊糊的了。我倒是猛地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潛意識裡冒出兩個字:好酒。

    當晚觥籌交錯,算有一品。可稱作「品」,自然要有能夠與這「品」字相匹配的氛圍和格調。不在這茅台鎮,這種感覺就會大打折扣。我是喜歡喝醬香型烈酒的,這赤水河兩岸的酒都沒有少喝。但當晚喝的茅台,和以前在別的地方喝的茅台就不一樣,這不是有什麼心理暗示,而是很真實的感受。所以我一直想「品」出個名堂來。如果誰要是把這個「品」和儒雅聯繫起來,那就又錯了。這個「品」講究的不是外在造型,這裡淺嘗是品,豪飲也是品;微醺是品,酩酊也是品;大凡能品的人,無論什麼狀態總會品出自己的感覺,這就是茅台。

    幾杯酒下去以後,便開始有了點意思,滿桌子都是茅台的故事,等裝滿了一肚子酒,居然沒有醉。後來發現,裝進肚子裡的都是故事,有領袖的、有名人的、有國外的、有國內的,所有的故事都在高端上蔓延……然後,自己也飄飄然,覺得自己「高端」了,還會把這些故事拿去講給別人聽,這其中,沒準還編出幾個段子,放在桌上、斟進酒杯。這茅台的酒就是故事釀成的了。我覺得此刻才「品」出了茅台的第一味。因為我發現,以前喝茅台都是別人給你斟的酒,一杯兩杯,喝的是酒;而這次不一樣了,自己心甘情願地掉進這茅台的酒缸裡,喝了一肚子酒,喝了一肚子故事,而且,說不定哪一天喝茅台把自己喝成了故事。

    這第二品品的是緣分,茅台可以製造人與人的親近。要說這天南地北的文化人聚集在茅台鎮,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之前大家不少又只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這次茅台鎮第一次相見,彼此都彬彬有禮,節制有餘。我已認識的人不說,葉廷芳先生與「卡夫卡」的名字聯在一起應該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王光明在文學批評界的影響恐怕也不止於半個中國,那個叫紅柯的小說家把草原寫得如此厚重、淒美,也是「粉絲」不少吧?一個翻譯家、一個批評家、一個小說家,三個人都是和我第一次見面。茅台酒喝到第二天,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陌生。那酒,端起杯子就說一家話,沒有了高低,沒有了屏障,等喝進肚子裡,就全是一副俠肝義膽、古道熱腸了。

    長相憨厚的紅柯時常弄出些經典,包括他的紅氏健身法還引誘了李敬澤好長一段時間。這兄弟兩杯酒下去滿臉通紅,很容易讓人想起生蛋的雞,卻偏說自己曾經在新疆的酒量無人能敵,大家也無需去考證,就真的從心裡相信得一塌糊塗。我與王光明教授算是神交已久,不久前還有一場不大的筆墨相見,光明兄師道在肩,言行舉止張弛有致,桌上自然也多是儒雅。待他把茅台喝出味道的時候,就不僅不會護著酒杯推辭,而是主動出擊,頻頻舉杯,誰說教授沒有豪放?葉老先生是我們重點保護的對象,晚上我們去鎮上小店夜宵,不忍心驚動他,第二天先生責備我們說:「我不喝酒可以陪你們坐坐呀!」是啊,整個鎮子都瀰漫著茅台的芬芳,有誰能不醉在這緣分裡。

    兩天三夜的茅台鎮落腳,我一直覺得我們浸泡在一個偌大的酒缸裡。開始我沒弄明白,整片坐落的廠區和小小茅台鎮居然有那麼多的和諧,那裡的人與人和諧、那裡的自然和諧。像茅台集團這麼大一個企業,要把自己的企業弄得富麗堂皇實在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就像我們隨處可見的那些大企業的形象,但是茅台沒有。我記住了茅台一位老人說的話,他說「茅台是天賜的」,既然是「天賜」,就不能複製、不能克隆、不能隨便裝飾和移植。曾經為了擴大茅台酒生產的規模,茅台一度在遵義設立了分廠,儘管有同樣的技術、同樣的原料、同樣的工序,那酒就不是茅台。

    這是茅台帶給我最初的神秘。更讓我感到神秘的是茅台酒廠的大門,這個門有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但是這個大門所籠罩的神秘足以讓人震撼。大門外只有十米長的單車行道,十米以外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回頭彎,也只有一條單行道通向鎮上。凡是進廠大門的車輛不能直接進入,高轎、豪巴、大卡一律在十米處停下,後退幾米,再左轉彎掉頭進門。這是我看見過的唯一不能直接進入廠區的大門,這樣進門的方式幾乎成了一種儀式,一種神秘莫測的儀式。改造一個門何等容易,而茅台居然這麼些年就一直沒有改。臨走的時候,我真想去問一問茅台的人,但是我沒有去問,席間我端著一杯酒慢慢地品,品出了茅台深藏的神秘。

    茅台鎮因為茅台酒而遠近聞名,從屬地上管理茅台鎮的仁懷市,卻很容易被人忽略,或者時常被錯叫為懷仁市。其實被忽略的何止仁懷。我想,這不能怪人們記憶的偏移,而是茅台名聲實在太大,大得可以遮蔽身邊的很多物事。至於那些被遮蔽了的物事,遮蔽就遮蔽了吧,一切都源於自然,一切都歸於法則,我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故事裡的茅台

    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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