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七 (3)
    丁一轉頭看著張毅:「上面的命令只是口傳,原本就比較含糊,說是密裁宣俠父。我也就沒想殺他,想先逮起來,關住等候發落。誰料想他太硬氣,拉上汽車一直喊叫掙扎不斷,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弄死算了,省得麻煩。反正密裁還有弄死的意思,就叫用綁他的繩子,把脖子套住兩邊一拉,直到勒死才放手。死了就存在處理屍體的問題,我做事向來多考慮一步,原來就在城東南角下馬陵,瞅準了一個枯井,以備不時之需。拋屍枯井前,我搜了宣俠父的身,他沒帶手槍,但是鑰匙等東西腐爛不了,將來萬一發現,辨認出來比較麻煩。我就把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收了起來,誰料想侯文選這貪財不要臉的,看見金懷表金錶鏈,以為是我獨吞,最後還鬧了起來。我拿的那一千塊錢,本來他要完成了任務,就給他了。最後來,還等於是我帶人完成的,洪老五弄死姓林的,我弄死了宣俠父。我的兄弟也要犒勞,也要獎賞,也要封口。他又沒在裡面出什麼力,憑什麼給他,後來打牌,為此還和我吵過一架。」

    丁一眼睛來回看兩人:「姓林的由侯文選處理屍體,宣俠父的屍體由我來處理。我知道他貪財,怕用宣俠父的藏屍地要挾我,就把他支開了。我們把車開到下馬陵那個廢棄院子,早都沒人住了,土圍牆也倒了。我指揮手下,把宣俠父屍體抬進去,安排司機去找鐵掀。還好半夜三更,又有宵禁,這個地方偏僻,沒有一個人來往,還算保密。我們把宣俠父屍體頭朝下扔進去,拿鐵掀拆牆土,把井填平了。後來我告誡過侯文選,此事一定不要對外再講,否則都不好過。誰料想這見財黑心的,不停地問我要剩餘的獎金,最後居然鬧到了武漢去。也怪我,當時要不說後面還有錢,他也沒這念想了。我把一切都抹平了,和手下訂立了攻守同盟,找好了不在場證人,就是沒有抹平他。果然後來,在侯文選這個毛刺上就出了問題,一下子扎進了心窩子。」

    張毅和武伯英一直在靜聽,以為他還要朝下講,誰知丁一卻停住了,覺得該講的都講了。武伯英等了片刻,轉頭看看張毅,想讓他發問。張毅在此事上有始有終沒有中間,肉燒落鍋了涉及老單位牽扯老部下,不願再問。他把放在桌上的手指,微抬指了指丁一,示意武伯英發問。

    武伯英知丁一為何噤口,朝下說必將涉及王立和羅子春身死,自己在場怕造成更多不利。而他招認這些自己已經推理出來,最關心的還是後面,也怕丁一忌憚,所以開口先揀最不刺激的發問:「有件事你還沒講,聽說你押著宣俠父,越秦嶺朝南押解,路過商縣居然跑了。當夜他就死了,那你押著鬼魂,想去豐都城?」

    「你怎麼知道此事?」丁一一愣,隨即一驚,「還是侯文選的餿主意,做了這個局。知道你明智,根本騙不過,沒敢公開。」

    「這不是我明智不明智,而是你可笑不可笑。你們軍統還真是會鬧笑話,天大的笑話。如此下策幸虧沒公開,要不然把共產黨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武伯英笑話軍統,帶著中統元老的傾向和慣性。張毅掛不住,尷尬插話道:「算了吧,既然沒公開,不說這些。」

    武伯英估計自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去商縣逼侯文選到武漢的陰招,張毅肯定已然知曉。說出來也不好,於是看著丁一,進行下一問題:「王立怎麼死的?張向東怎麼死的?羅子春怎麼死的?」

    武伯英提作假押解有另一個目的,表明自己知曉了全部秘密,想攻破丁一的最後防線。不料丁一看看張毅,表情特別為難:「不能說。」

    武伯英咬牙蹦字:「主使是誰?」

    「不能說。」

    「徐亦覺?」

    「不是。」

    「到底是誰?」

    「給我密裁宣俠父指令的人。」

    審訊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丁一被架在了樹杈上,武伯英原來就想到了兩股合一,必定是主幹操縱。急需和必須招供上線,丁一卻卡殼了,他不敢緊逼,怕又縮了進去,變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狀態。他氣得喘著粗氣,卻沒有湊手的辦法,只好看看張毅。張毅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丁一擔心所在,用老領導的樣子和藹問:「剛才武專員不在,我給你說得清楚,上面根本沒有密裁宣俠父的命令。你一直都迴避沒說,那個給你傳令的是誰,誰給你傳的假令?」

    丁一答:「不能說。」

    張毅冷笑:「現在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沒有必要保護誰,只要把實情說出來。武專員和我,把什麼都交代給你了,難道你連我都不信任了?」

    丁一聳肩:「正因為你問,我才不能說,怕你生氣。」

    張毅知道他的伎倆,撇嘴問:「為什麼,徐亦覺?」

    「不是。」丁一立刻否認,低頭思索了片刻,然後抬頭道,「劉天章。」

    張毅聽完一愣,然後凝眉聳鼻,果然有些發怒,輕拍了桌子一掌,站起來在屋中踱步。武伯英心中的線索,此時突然理順,一直給劉天章找不到角色,原以為只是個幫閒的,卻原來真是重要一環。應是中統下的密裁宣俠父命令,到了劉天章這一層,他怕惹麻煩,用兩千元錢,轉到了丁一這邊。劉是聰明人,利用了丁一對宣俠父的仇恨,又帶著獎金,果然收到效果,一箭雙鵰。張毅轉了一圈,怒氣有所緩解,雖然自己經營起來的組織被他人利用,畢竟沒牽扯徐亦覺,還算好事。更大的好事,劉天章冒出來後,全部責任都推到了中統。就算不是劉天章啟動,也一定是徐恩曾發令,只是葛壽芝不知道罷了。這個結果可以給戴局長交代,戴局長也好向蔣總裁交代。

    張毅想到這一層,完全平復了怒氣,重新坐回來惋惜道:「你們這些小子,辦事也太欠缺考慮了,也太利令智昏了。」

    張毅感歎完轉頭看著武伯英,武伯英見他發揮完作用,從頭重新發問:「劉天章的密裁命令,是給你怎麼說的?」

    丁一重新點燃一支香煙,抽了口道:「劉天章給我說,上面下命令,要密裁宣俠父。因為我一直盯宣俠父,對他的生活習性掌握多,更容易下手,想交給我來做。我開始不相信,宣俠父影響太大,上面不會輕易動他。他說有手令,只問我願不願意幹,兩千元的獎金。我要看手令,想知道是誰下的,他不給。我一想,可能是徐局長,覺得他的地位高,就算事發,也夠承擔後續責任。加之有巨額獎金,不會是空穴來風,應該差不了。我當時確實對宣俠父恨之入骨,顧不得追究太多細節,先答應了下來。」

    武伯英不再多問。「何金玉是你讓洪老五殺的?」

    丁一看看張毅,確定他會力保,用下唇包住上唇想了片刻。「你一當專員,查這個案子,我就覺得不對勁。而且是葛壽芝來西安,把你請出了山,總裁和兩統都要查此案。既然不在上層化解,而要到下層調查,中統上面肯定也不清楚。我就開始害怕了,說明劉天章所謂的手令,也許在騙我。我去找過他一次,他安慰我說,上面自然清楚,就你不知道,被任命為專員密查,做做樣子罷了。你一開始先查八辦,而後又和蔣主任較勁,我也認為你不過是做做樣子,或者乾脆就是走偏了方向。誰知你突然改變方略,開始在平民坊查線索,侯文選先急了,帶著洪老五來找我。說是有個何金玉的,看見老五把姓林的收拾了,還想訛錢。我想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讓老五把那姓何的也收拾了。我還是不放心,派手下混到何家,見你去弔孝,知道你又起了疑心。」

    武伯英見過何家婆娘的傷心和悲慼,還有拉兒扯女苦度生活的艱難。丁一卻只對事下手,根本不考慮後果,弄死何金玉就和蹍死個螞蟻一樣輕巧。同樣他不知道自己失去王立的傷心,於是盡量用平靜的表情平和的語氣問:「王立是怎麼死的?你不要怕,我不追究,只是想知道情況。畢竟是我的乾兒子,至今還死得不明不白。」

    丁一狠命兩口抽完煙屁股,扔在地上蹭滅,揣測他的真誠。「得知你弔孝,我又去找劉天章,看他怎麼辦。他說已經得知,你從何家婆娘那裡得到了不利線索,殺了何金玉剪線,反倒露的餡子更多。劉天章出主意說,他和你很有交情,從中周旋一定能保住,乾脆我三個去向你自首,認了此事。侯文選很賊,死活不願意去,劉天章就讓我和老五去。侯文選變卦也提醒了我,我也不願意去。劉天章無奈,就說葛壽芝請你出山調查宣案,留了政治科長張向東在西安隨時報告進展,請張帶著我們去。我和洪老五隻好答應了,張向東太張狂,打保票說只要他出面,你肯定會偃旗息鼓。誰知去了你家,你不在,只有王立,我們就要走。還是張向東張狂,不知怎麼就和王立吵了起來,脫不了身。沒想到老五是個天殺星托生,殺人殺紅了眼,就拿刀把我幹兒子捅死了。事後我又找劉天章,他臭罵我,但這我也預料不到,既然是上頭命令,弄得越大上面就越保護。」

    武伯英心中難受,看了一眼張毅,瞳仁裡滿是悲傷,想像著當時的情景,表情非常黯然。張毅見這些後事和劉天章聯繫越來越緊,把他網得更牢,也把中統抓得更死,願意再問下去。武伯英隔了一會兒才恢復常態,此案不僅是宣俠父之死,後面發生的一切也是案件的一部分。「既然劉天章安排了此事,為什麼還要姓林的跟蹤?」

    丁一略微思考:「我也說不準,就是他通知我,當晚宣俠父要從尚樸路回家,讓我死等。派老林跟蹤,無非兩個意思,一是為了掌握宣俠父行蹤,二是為了監督我們動手情況。我當時也生氣,覺得他太不信任,才決定連姓林的一起幹掉。後來把行動情況告訴他,說是洪老五誤殺,他不相信,也沒辦法。再後來侯文選威脅再要一千五百元,我和他商量,我的一千不要了,他再拿五百,一起給侯文選算了。他不同意,罵說我們把他的人弄死了,原來答應的事後獎金,還要安撫林家老小,一毛錢都別想拿到。我突然覺得,他安排老林跟蹤,也有準備咬我們一口的意思,幸虧當時幹掉了。他趁著侯文選和洪老五,不知他在上面生事,以報仇為名,把洪老五包圍槍殺了。你和師應山當時趕到了,要不然說不定,趁亂他都能要了侯文選的命滅口。別看這個人表面光堂,心非常狠,這一招把我也嚇住了,更不敢把他說出來。」

    武伯英臉沉了一下,朝張毅攤攤手,看看這些人心腸多麼狠毒,自己逃過一劫純屬幸運。「張向東是誰殺的?」

    丁一理了一下思緒:「這個我不清楚。老林的屍體,第二天我就交給了劉天章,他沒公開發喪。估計弄個失蹤,更好安慰家屬,賠的錢能少一點。八成張向東也是劉天章殺的,估計是為了封口。」

    武伯英很疑惑:「既然拿到了姓林的屍體,他為什麼又扔進枯井裡?」

    丁一哧笑一聲:「這個我也想不明白,既然你問,我只能也是估計。我給他講過,扔宣俠父屍體的枯井,你一嚴查,估計他覺得不保險想挪屍。弄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死無對證,才好給你挽籠嘴。剛好洪老五有個手下被打成半死,藉著他的口,來個枯井尋屍。扔姓林的屍體,實際我估計,是想把宣俠父屍體弄走。誰料八辦報告蔣主任批准,開始聯合搜井,前一天夜裡,你的人看得很嚴,沒有機會挪屍。只好在第二天,他有目的地選擇搜查區域,又假裝搜到了老林的屍體,只是多了張向東的屍體。當天夜裡,我偷偷去下馬陵看了,井土被刨開過,宣的屍體肯定挪走了。」

    武伯英逼視著問:「挪到哪裡去了,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被劉天章的手段嚇住了,再也不想見他。再一次見,還是他找的我。他給我說,侯文選已經暴露了,我開始不相信。但是侯文選那瓜屄,不知道犯了什麼渾,為了打麻將還和我鬧過一仗。我想當時耳朵多,不知怎麼就傳到你那裡了,不敢把吵架這事給他說。劉天章給我說,你要抓侯文選,把他抓住的話,一切都暴露了。我知道你現在的司機羅子春,曾經給劉天章開過車,也許他是安插的眼線,你要抓侯文選應該差不了。我趕緊就讓侯文選快跑,回商縣躲一段時間,我還通過關係托謝富三和汪增治照應他。誰知道這瓜屄,一氣子跑到武漢,還是為了要錢!真是他媽的,愛錢不要臉,愛錢不要命!」

    武伯英基本都已清楚,捺著性子聽他講完,翻眼問:「你怎麼把羅子春說動了,要拿槍打我?」

    「我沒有,不是我。」丁一明白這是最遭恨之處,連忙否認,「按照監視大員的安排,我們秘密在城牆上,設置了對胡公館的監視點。在女牆上掏了個小洞,用望遠鏡看,白天胡一般在司令部,就是看早晚兩段時間,觀察他在公館接觸的人。你從渭南回來,我明著跟了你一天,然後你進了胡公館,就跟不上了。我給劉天章說此事,他說我們的各項措施很有效,你的密查進行不下去了,準備到十七軍團任職。讓我親自到城牆上監視一下,最多再看三天,看你是不是真的放棄了調查行動。我也心虛就來了,沒想到正好,碰見打死羅子春這事。要是當時,我也被衛隊打死了,就真成了冤鬼,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現在想,這還是劉天章的手段,羅子春打死你,衛隊打死羅子春,然後再把我打死,就成了我指使羅子春暗殺你,差一點著了他的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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