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三 (2)
    武伯英安慰道:「不存在你說的,就是我在家,該出事也會出事。也許他們要對付的正是我,因為不在才殃及王立。去華清池,還逃過一難。只是可憐了王立,年紀輕輕,就把命送了。」

    蔣寶珍朝上躺了躺:「聽師應山老婆上午來說,選在明天下葬,我想去看看。你家裡過大事,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何況對王立抱有愧疚,應去送送。」

    武伯英帶著謝意阻止:「我代表亡靈謝謝你的厚意,還是養病要緊,哪裡都不要去。師應山全權替我打理,連我都不讓插手,你就不要去了。」

    蔣寶珍看似隨意,實際尖銳:「我聽說沈蘭回來了,我再過去,有些不合適。還聽說你們見了面,眼見著就要破鏡重圓了,我可不能打攪。還聽說了,她是離婚不離家的,如果碰見,怪不好的。」

    武伯英還沒答話,羅子春激動地插問:「嫂子回西安了?啥時候?我咋不知道呢?」

    武伯英嫌他多嘴,看看他道:「不是你嫂子了,改嫁了,嫁了別人。」

    「哦,老處長,蔣小姐,你倆說話,我去上個廁所。」羅子春知道自己多餘,找了個不太文明的借口,趕緊出了病房。

    蔣寶珍聽沈蘭改嫁,愣了片刻,不自覺間轉變態度。武伯英疑惑問:「你咋知道沈蘭回來了,聽誰說的?你咋知道我們會面了,聽誰說的?你這些聽說,都怎麼來的?」

    蔣寶珍聳著鼻子冷哼:「你管怎麼來的,我喜歡你唄,所以我就知道唄,要不然關心這些事幹什麼?真的,武伯英,我一開始,對你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是在某個瞬間,很奇怪的感覺,就被你拉進了深淵。明知是深淵,原本不想進來,卻發現已經在下墜。唉,命裡注定,我要掉進你的深淵,你還故意拉我。」

    武伯英對沈蘭死了心,終於回以熱情:「就是要把你拉進來。」

    蔣寶珍嬌嗔道:「你也別得意,我現在還沒有認準你,和你還沒有一定。不要因為我做了那樣的事,你就看輕我,不一定你能吃到嘴裡。」

    武伯英知道所指驪山索吻:「不會的,哪會呢。不管你做什麼,在我心中都是高貴純潔的。就算做了什麼過分事,也不過是大方。」

    蔣寶珍假裝生氣:「不許說!」

    「用什麼拉你落深淵,我自己都不清楚,心裡打鼓,起碼有個一點兩點的。」

    「說不來,就舉個例子吧。前日募捐會,你發現沒有,你我兩個,都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

    「我們是同類,都有些傲氣。」

    「既為同類,何得不相親近,也許這就是出發點。不過你的傲,在骨子裡,我的傲,在面子上。」

    「我和沈蘭,互為彌補。我和你,互為同類。新式婚戀,也就這兩種。」

    女人生病時最虛弱也最易動情,蔣寶珍笑道:「哼哼,好像批准我似的,你別得意。必須你來追求我,要不然,我多沒面子。」

    武伯英微微點頭,似乎在搜尋追求的方法。

    蔣寶珍輕鬆中帶著疲倦:「好了,你去忙吧,免得感冒傳染。你頂著這場大事,節骨眼兒上,可不能生病。只要我大好一些,明天一定去你家,都說咱們兩個好,也不是白好的。既然沈蘭已經改嫁,那就沒有這些忌諱了,我更該去的。」

    武伯英站起身:「好吧,再說,你還是身子要緊,多將養。」

    巴克車從聯合醫院出來,武伯英突然問羅子春:「你那個未婚妻,叫什麼?」

    「玲子。」

    「明天讓她過到宅子來,出殯時可能要來些女賓客,幫著接待一下。」

    「她沒見過世面,不懂事,恐怕不行吧?」

    「就陪著蔣小姐,她明天一定會來,別的人不用她管。」

    「那倒合適,蔣小姐,也不懂事。」

    「別這樣說人,你覺得她,能做你新嫂子嗎?」

    羅子春一愣:「能,太能了。」

    醫院探視耽擱了時間,武伯英改了回家的打算。現在和師應山合作,就要多依靠他,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喪事交給了他,就要信他能夠辦好,要不然人家心裡不舒服。說起查案,破反專署首件密務就是查案,但經驗自己真沒有多少。儘管師應山只查刑案民案,凡事一理,也要依靠他。說起喪事,自己雖是親主,卻向來和社會隔得較遠,對世俗沒個抓撓,免不得要仰仗他。師應山說發現了自己的正氣,自己何況不是發現他也正氣尚存。大到蔣介石、何應欽等人,中到蔣鼎文、胡宗南一層,小到劉天章、徐亦覺之流,辦事從來就只想利益。就算有正義,也是掩蓋利益的假正義,立牌坊和當婊子同時實行。能量大小有分別,大人物就是不在乎民意,小人物就是不擇手段。二人相互嗅到了與眾不同,就都有些惺惺相惜。除去關係極其隱秘的伍雲甫,武伯英覺得將來在西安城範圍,唯一能交也值得交的朋友,也許就只有一個師應山。

    巴克車子停在陝北會館門前的樹蔭下,在廳堂口喝茶打牌的人中,站起一個人來,武伯英識得就是偵緝大隊副隊長侯文選。他穿著中式短袖汗衫,對襟盤紐,衣身栽了兩隻西式短袖。相貌堂堂,皮色白淨,小分頭用頭油梳得整整齊齊。武伯英這兩年當平民百姓,經常見他在城中耀武揚威。喜歡養德國大狼狗,經常在城裡遛狗,有時幾條一起出來,不用索套,跟前攆後,嚇得人遠遠躲避。狗是侯文選的驕傲,據說不吃剩飯白饃,只用生肉喂大,野性十足。很長一段時間,他誤以為侯文選就是大隊長,師應山是總探長。原來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師為正,侯為副。

    侯文選笑著迎過來,昨晚被叫到武家,幫忙料理王立後事,無事可做光是按照風俗鬧喪,打了一夜麻將。睡到日上三竿吃了午飯,師應山想讓他幹點正事,派來陪伴武伯英。他到陝北會館,武伯英已經出去了,於是召集三個腿子,又支起麻將攤子。侯文選喝開一個牌友,謙讓他坐下打牌,武伯英被半求半強拉上牌桌。牌癮大的人,一是牌技好,二是想贏錢,侯文選就是。但這兩點都招架不過手氣好,武伯英手氣好得抓破天。侯文選是陝南人打四川麻將,除自摸,和牌光贏放炮。武伯英就光贏他,另兩人沒有多少出入。侯文選輸得額上冒細汗,直喊天氣太潮,悶熱悶熱。武伯英並非手氣好,牌技談不上,只是用上了下棋的縝密與算計。侯文選覺得他幾次停牌不和,專等自己點炮,故意較量。

    侯文選打牌不耍千卻耍賴,不賴錢卻賴牌。開始還算乾脆,後來每打一張,手在牌上停留瞬間,聽人要槓要碰要吃,就說看錯了提手換牌。武伯英幾圈之後就沒了興趣,讓他贏了幾把,準備離桌。誰料侯文選以為轉運,要拿牌報仇,死活不讓走。武伯英就讓羅子春上桌,替打幾圈,侯文選還有些不情願。羅子春打了一把,就被試出牌技不行,侯文選這才興奮了起來。武伯英轉到侯身後觀戰,發現他有個毛病,左起擺著風、條、餅、萬,一對將牌擺最右。如果知道他這個毛病,同桌從出牌的位置,就能把他手裡的牌推斷個八九不離十。他還非把每張牌朝上擺著,按大小順序排著才舒服。

    侯文選又贏了一把,武伯英覺得沒意思:「我去辦公室一趟。」

    侯文選沒挽留:「武專員你去,小羅留下打牌。我來是給你務勞心慌的,找兩個人陪你打打麻將。看你也不心慌,不好意思,鬧喪鬧到陝北會館來了!」

    武伯英開車到了新城黃樓,跟尚未下班的徐亦覺打了招呼,進了自己辦公室。拿起電話問總機要了武漢,問武漢總機要了中統局,問中統局總機要了幕僚長辦公室。

    葛壽芝直覺很準:「出了什麼事?」

    武伯英不想就此和盤托出:「沒啥,想了幾步棋,找你走走。」

    葛壽芝不相信:「先說事,後下棋。」

    武伯英猶豫著歎了口氣:「上次給你匯報的,擠壓蔣鼎文。現在倒是出了效果,死了兩個人。一個是何金玉,平民坊的賭棍。半夜耍錢回家,看見有人綁架。認出了領頭的,是洪老五。城北的一個惡棍,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葛壽芝很吃驚:「洪老五?」

    「有跡象表明,就是他弄死了何金玉,但這個人找不見了。我請杭局長協助抓捕,他派了偵緝大隊長師應山,還是找不見。」

    「另一個死的是誰?」

    「王立,我那乾兒,我不在家,被人殺了。」

    「他?」

    「是的,正是洪老五干的。」

    「擠壓蔣鼎文,怎麼擠出了這樣個貨色。你不覺得,洪老五要殺的,是你嗎?」

    「是的,我當時也這麼想。但是現在,覺得不是。對方也在反力擠壓我,要殺的就是王立。趁我去華清池,才動的手。」

    「如此看來,對方真是不好惹,你一定要小心。」

    武伯英下意識摸摸腰間,銀色柯爾特硬邦邦附在胯尖。「正是王立的死,提醒了我,不是蔣鼎文。否則不會使用洪老五,不會殺何金玉,不會殺王立。他有很多手段可以使,而這些手段,都不是最佳。所以我覺得,原定的策略,從上層查也許錯了。這些下三濫手段,正說明綁架宣俠父的,是下層人。我想是下層繞過了上層,需要調整策略,變成自下而上。」

    葛壽芝沉吟著道:「我還以為死了兩個人,你怕了。既然你有決心,我支持。一會兒,就向總裁報告。」

    「葛主任,我問個不該問的。都知道軍委,分為三派。何派、陳派、白派,不知你屬於哪一派?」

    「我不屬於任何派,問這幹什麼?」

    「我想知道,因此我,屬於哪一派。」

    「屬於蔣派,要不然,他們怎麼這麼怕我,這麼怕你。」

    「我明白了,也更有干頭了。不管密裁宣的是誰,不管嫁禍給誰,最終嫁禍的就是蔣總裁。我背後有你,你背後有他,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你早應該明白這一點。」葛壽芝得意笑笑,「不說了,你想的新棋呢,走幾步?」

    「好,像五退七。」武伯英走了這步必然之棋,對方平兵閃開底車照將之路,不防就要被錯桿車錯死。

    「兵二平三。」葛壽芝見他沒犯錯,就繼續把兵朝中間靠。

    「卒三平四。」武伯英也把卒沿著河岸朝中間靠,他是七星卒,早一步到達了葛壽芝的左肋竿,看住了紅棋前車當頭照將。

    「兵三平四。」葛壽芝又並了步兵,到達了武伯英的左肋竿,和前車一道。

    如果葛壽芝應招兵三進一,拱卒而非平卒,表面看給前車騰路,能繼續威脅黑帥。那麼武伯英就可以催殺了,一步士五進六,像、士都已讓開中桿,就可用帥照著紅棋宮心的黑卒下底叫殺。這樣一來,紅棋前車不能照將,無法可救只能臨死殺士,等著被黑棋中心卒拱死。葛壽芝沒有進卒而是平卒,如果武伯英再撐士閃開中桿,他兵四平五遮住當頭,黑棋就無法催殺。

    「校長厲害,上次我只走了一步。今天能走兩步,已是多了。容我好好思考,爭取下次能多走幾步。」

    「你是該好好想想,殘局,更難收拾。」

    「有個很不對勁的地方,很不對勁。」

    「什麼?」

    武伯英沒回答,不打招呼就扣上了電話。真正不對勁的地方,不在棋局,不在現在。從查案開頭,就有些送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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