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九 (1)
    破反專署的調查,先從宣俠父租住的平民坊五號院開始。這裡絕非案發現場,宣俠父失蹤前也沒回來過,一些小線索在伍雲甫的調查報告裡就有,些微得沒有價值。平民坊不大,住的人卻特多特雜,僅就五號院來說住了十多戶。幹什麼的都有,小職員、小商人,小工人、小教師,武伯英一眼認出來其中兩個,是宣俠父的秘密警衛員,那晚卻沒起到作用。他假裝沒看出來,伍雲甫也在保密,兩個秘密警衛更是裝作互不熟悉,不過同在屋簷下見面打招呼。宣俠父住處的東西已被八辦收拾乾淨,只留下了空空的房子和空空的傢俱。武伯英覺得索然無味,五號院沒有一點價值,還不如外面的街道。他很快就放棄這個院子,所有住戶都以為他們是西安市警察局的,他們也是這麼說的。

    離開五號院,整個平民坊都知道警察局來人,調查搞政治的浙江客失蹤。線索不多,沒必要浪費精力,武伯英乾脆分組從兩頭訪起。自己帶著梁世興、彭萬明從平民坊西口開始,西口在北大街上。羅子春帶著趙庸、李興邦從平民坊北口開始,北口在崇禮路上。宣俠父選此地居住,既擺脫了八辦在交往上的無形羈絆,又消除了統戰對象的忌諱。和新城大院、七賢莊、蔣公館相距不遠,組成了一個不太規則的菱形,各執一角。兩組人一家家掃聽,詢問陰曆七月初五晚上的所見所聞,出了這家進了隔壁或者對門,在街道來回穿梭。直到午飯時節,也沒有一個虱子大的線索爬出來。如果不是尚樸路從南邊插進來,平民街是全封閉的,尚樸路給了一個南去的豁口,兩組人馬邊訪邊走,相遇此處商議吃午飯。武伯英提議,從尚樸路與平民街的丁字口,朝南兩邊各查二十個門,錯過飯時再吃飯。他是體恤下屬的領導,大家都有工作熱情,自然個個擁護,又開始了新一輪查訪。一組負責街道一邊,每從一家院門出來,照面互相攤攤手,都無所發現。

    午飯地點選在平民街北口西邊第一家飯館,門朝崇禮路開著。此時已經過了飯時一個時辰,廳堂裡只有他們一桌食客,武伯英胡亂點了些菜,大家草草吃了,喝茶水消食。從點菜起,先後來了四個客人,二人伴當佔著兩個桌子,也要了飯菜。武伯英還和老闆打趣,自稱是財神爺,只要去哪家吃飯哪家生意就好,哪怕過了飯時。實際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後宰門派出所和北大街派出所的便衣,蔣公館對自己這隊人的關注,從一進平民坊就開始了,便衣一直閒散左右,在平民坊、尚樸路來回穿梭,估計蔣鼎文的授意就是遠觀近不管。

    「下午不查了。」武伯英說著,把從辦公室帶來的地圖掏出來,下屬們趕緊挪開桌上的雜物,騰出一塊地方,他把地圖完全展開,又折好只把平民坊凸在桌上,「下午咱們做試驗。」

    「怎麼做試驗?」

    「做了你們就知道了。」武伯英吩咐,「騾子,你回大院把車開來,再找輛自行車,拿吉普馱過來,梁子你跟著騾子,去開吉普。」

    武伯英用了說笑間那些化名,兩個手下連忙答應,遵命出去。那兩對便衣見他們要行動,不知該跟走了的兩個,還是跟留下的四個,略微猶豫之後,先後離開飯館。騾子、梁子把兩輛汽車開來,就停在飯館門口的路邊,武伯英帶人出來,把自行車從吉普上卸下。這時幾個偵緝隊的挎著盒子槍,過街來詢問,武伯英表明了身份。偵緝隊的愣了一愣,叮囑把車盡量靠邊停好,不要妨礙交通。然後就急急走了,關於破反專署一行人的最新動態,就又傳到了蔣鼎文耳中。

    武伯英所謂試驗,有些遊戲意味,讓一人騎著自行車,從崇禮路東邊而來,騎進平民坊北巷。第一次將巴克車子停在西巷與北巷拐彎處,人都躲在車後,等騎車的李興邦過來,突然衝出來,一腳將自行車踹倒,幾個人堵嘴剪臂,把栗子塞進汽車。第二次是趙庸當騎車人,巴克車子挪到了北巷子口,車子一從崇禮路拐進來就被放倒了;第三次是梁世興騎車,巴克車子挪到了北新街與崇禮路交界處,新城大院後門的哨兵看見他們如此遊戲,還都哈哈大笑覺得可樂;第四次是彭萬明扮演騎車的,巴克車子隱藏在後宰門街和北新街十字東北角,背後就是七賢莊,自行車過來,一擁而上。這個活動目的很嚴肅,過程很滑稽,大家嘻嘻哈哈,為了你輕我重,軍罵也都出來了,大呼小叫甚是熱鬧。惹了些不懂事的孩童跟隨圍觀,有大人想看被罵走了。每次遊戲,估計有人早都報與蔣鼎文知道了,試驗的地點越來越靠近蔣公館。

    輪到羅子春充當騎車人,他托大不願意,還是架不住攛哄,只好平等兼愛,也做了一回騎車人。經過幾輪測試,已經近晚飯時間,武伯英吩咐再試驗最後一次,就下班吃飯。最後的試驗地點,放到了崇廉路和北新街十字,羅子春騎車從蔣公館門口出發,剛拐上北新街就把他放倒,然後拉上汽車沿著北新街往南跑。羅子春在剛才試驗過程中下手最狠,等他騎車走後,幾個小兄弟預備給他一點報復,武伯英笑著默許了。

    但是左等右等,不見羅子春過來,反倒從蔣公館大門方向,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沒錯就是槍響,都是聽慣了槍聲的人,判斷不會錯。五個等候的人,幾乎同時拔槍,衝出了十字拐角,沿著崇廉路急急朝東奔跑,不知那邊發生了什麼。武伯英年長體力不如年輕的,又手腳不便,跑了一小段,就落在了四個軍棍後面。

    武伯英快步走到蔣公館大門口,已經是劍拔弩張的態勢,手下們和蔣府警衛雙方槍口互相對著,千鈞一髮。羅子春人還在自行車座上,左腿著地,左手扶把,右手舉著手槍,槍口沖天,剛才那聲槍就是他放的。三四個蔣府衛兵端著長槍,把槍口都對向了羅子春。趙庸等四人手槍口都對著衛兵,也有兩個衛兵,將長槍口掉轉對準了他們。自行車前,是輛黑色轎車,四窗玻璃全開,徐亦覺坐在裡面有些發愣。武伯英邊接近,邊把手槍別回腰間。而愛看熱鬧的人,遠遠看著這出大戲,膽小的找了躲避遮擋之所,也是禁不住好奇心,探著脖子縮著腦袋觀瞧。

    蔣公館大門口舞刀弄槍,這可是頭一遭!持槍的人都不敢吭聲,喘著粗氣,尤為緊張,怕是稍有不對,走火互射。武伯英雖然近前,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嚇,不知該怎麼勸慰,只好愣愣看著,希望冷卻一下眾人火氣,等不激動時再說話。徐亦覺左右看看,見武伯英來了,苦著臉擠眉弄眼,小心翼翼推開車門,輕輕下了車。

    徐亦覺腳沾地後,連連擺手:「都把槍放下,都把槍放下,有話好說。」

    武伯英也隨聲道:「放下,放下,別誤會。」

    二人只敢用言語相勸,卻不敢走近任何一個人身側。八九個槍口,又僵持了四五分鐘,還是羅子春,先放下了朝空舉著的手槍。他這個動作,讓大家都緊張了一下,看清動作的結果,才都緩緩放下長槍短槍。

    徐亦覺看看武伯英,苦笑著:「老武,你的人,太生了!」

    武伯英也苦笑:「都衝動,誤會。」

    「哎呀,咋能在主任門口,弄出這事來!」徐亦覺把武伯英手下輪番看了一遍,「太生了,不算半熟子,都是七生子。」

    武伯英把衛兵們也看了一遍,語氣裡滿是愧疚,語意卻是分辯:「老徐,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能把一百個板子,全打在我身上。」

    「我是親眼見的,你還說這。」徐亦覺氣笑交加,指指正在收槍撐自行車的羅子春,「我的車拐彎要進來,他的自行車過來了,直接撞我車上了。我還沒弄清楚,他就把槍拔出來,威脅我讓開。警衛一見槍,立馬警戒,鳴槍警告。」

    羅子春齜牙笑著致歉:「徐科長,我真是沒認出來是你。」

    「我都認出你來了,你個羅子春,沒認出我。這天哪有點黑氣氣,啥你看不清楚,你是故意的!」

    武伯英給手下打圓場:「外頭看裡頭,沒裡頭看外頭看得清。」

    「認不清人你認車麼,朝前開門的轎車有幾個,再說西安城,有車開的有幾個?」徐亦覺聲音帶點顫抖,雙手攤開噹啷啷撣著,「你看,這要是開了火,我他媽的就死在車裡了。公館門口的警衛,有射殺任何人的權力,你不要命了!」

    徐亦覺說著還不解氣,張手打了走近的羅子春一個小耳光,力道很輕。剛才七成生的羅子春已經全熟,不以為意,只是傻笑,為冒失後悔。

    武伯英解釋:「我們在重現情景,想找點線索。」

    徐亦覺轉頭看他:「我早都知道你們在幹啥,是主任好涵養,沒收拾你。任你帶著這幫碎崽娃子,做買賣過家家。你還原現場,還到這裡來了?主任不說你,我倒要問你,是啥意思?你看,弄假差點就成了真。」

    徐亦覺本來就不要回答,武伯英本來就沒想回答,聽他弄假成真那個詞,一語雙關,只是笑著。

    「你們走吧,不就是想要知名度麼,這下全西安城都知道破反專署了。」徐亦覺厭煩地擺著手,重新坐回車內,隔著打開的車窗狠狠指了指羅子春,「碎崽娃子,以後在西安城可不敢這樣,不然會被人打成篩子,你當你大,比你大的人多的是!」

    武伯英聽他話說得狠毒絕情,把臉吊下來,擺頭給小的們下令。「走了!」

    徐亦覺走進蔣鼎文書房,他正拿著電話給接線員說話,只好站等。蔣鼎文強壓著氣憤,卻壓不住,沖接線員吼上了。「辦公室辦公室!辦公室沒人!給我接他家裡!我是西安行營蔣主任!聽說過沒有!蔣鼎文!」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接線員趕緊在那邊忙活。蔣鼎文轉頭看看徐亦覺,指指電話撇嘴道:「葛壽芝。」

    徐亦覺點點頭:「聽說您回來了,我趕緊就過來了。」

    「我早都回來了,嫌丟人,沒走大門。居然都動槍了,媽媽的!」正發火間電話接通,蔣鼎文強壓怒火換了種語氣,客氣地近乎嘲笑,「喂,葛主任。噢,我蔣主任。哦,你正在吃飯。你晚飯吃得愉快,我還沒吃呢!」

    葛壽芝不知就裡:「怎麼了,天熱沒胃口?」

    「你到底什麼意思,弄個武伯英給我添堵,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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