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五 (2)
    「那你先走,早來早走,咱倆岔開。」伍雲甫點點頭,知道他也是厲害人物,不願再追問。「下次會面,我會想辦法,通知你時間地點。爾雅茶社,只能用這一次。」

    武伯英笑笑,知道他需要請示延安,湊頭過來故意嚇唬。「也許等不到你通知,我就去辦事處找你了。」

    他說完已經起身,朝門口走去。伍雲甫愣了一下,覺得此話看似玩笑又不似玩笑。「共產主義能否實現這個問題,要靠我們求證答案,何不一起見證?」

    武伯英走到門邊,聽言略微猶豫,抽開劃子,拉開門扇,輕輕走了出去。

    伍雲甫坐在茶桌旁,捏著茶杯,回味著武伯英的很多話語。第一次接頭,這個人的陰陽怪氣倒不少,和其他潛伏同志完全不同。那些同志見到代表著組織的自己,有種從寒冷回到溫暖的感覺,倍感親切,百感交集。而這個陸浩武伯英,卻似乎習慣了寒冷,也不奢求溫暖。想起他的特殊黨員身份,伍雲甫也擔心,畢竟還不是正式黨員,受中央委派與他打交道,一定要把握好尺度。特別他最後的話語,要去辦事處找自己,到底是急切還是威脅,一時難以分辨。西江月包間在茶社最裡,緊靠後面院子,店老闆自從伍雲甫進去,就在簷下閒站著,看似監督制茶和燒水的工人,實則望風。他見武伯英出來,把臉扭向北面,故意裝作無視。武伯英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他少時,確實有些驚異,也怪自己眼拙,然後沿著簷台又穿過茶廳,走出茶社大門。茶老闆盯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伍雲甫出來,才忙把水甕邊的兩隻木桶倒空,一手一隻遞給他。伍雲甫一身水工打扮,接過大漆寫著「爾雅茶社」字樣的水桶,逕直朝後走去,似乎剛送完新水。

    茶老闆追了幾步,輕聲提醒:「他以前是個大特務。」

    「這個我知道。」伍雲甫沒有轉身,搖晃腦袋讓草帽更加吃合頭皮,「大特務才有大情報,他也需要錢。」

    老闆明白了過來:「我做一個月生意,恐怕都買不下他一份情報。」

    「老李,他出售的情報要是有很高的價值,用你一年的利潤,也值得買。」

    武伯英出了爾雅茶社,就叫了輛黃包車,放下遮陽簾,卻不回家,反朝鐘樓方向而去。到了鐘樓,他叫黃包車拐向東大街,一直走到大差市,下來付了車錢,在週遭轉悠了一會兒。他換了輛洋車,朝中山門去了,一到門洞下車付錢,換了在此等活的另一輛洋車。他讓第二輛洋車沿著城牆外走,到了東北角西拐,一直走到北豁子,換了第三輛洋車。洋車從城牆豁子入城,先走尚德路,向西拐上崇廉路,直走到糖坊口,給錢下車朝南徒步行走。武伯英去北平繞廣州,轉了一大圈,不是領了八月薪水奢侈,也不是可憐車伕散財施捨,而是今日所見之人實在重要,乃西安城****目前最高公開領導。根據經驗,伍雲甫必是兩統跟蹤目標的重中之重,不管他是否小心翼翼,自己必須萬千謹慎。此時已經日頭偏西,把北大街西邊臨街面的房屋影子投射在路面上,光線橙紅,陰影黑綠,所有景物都散發出一種怪異的色彩。

    武伯英拐過十字,就看見巴克車靜停在自家門口,進門一看,真切切就是老部下羅子春,在堂屋口坐著和王立相談甚歡。二人見武伯英進門,都站起迎了上來。羅子春樣子沒怎麼變,伸手主動找手:「老處長,你的氣色好多了。」

    武伯英收回握罷的右手,順手摸摸下巴上的鬍子茬:「是不是?」

    「就是,比起上個禮拜,眼睛裡都有生氣了,你看不見自己的眼睛。」

    「不是眼睛沒生氣,而是看不到生氣。」

    「真的,你是幹事的人,這兩年把你閒得頹廢了。我看你不光是病,還因為閒,精神不好,只要一有事,你就來精神。今天劉主任給我說你當了專員,我都興奮了,真替你高興。他又說你要我,問我願不願意,我當然願意了。」

    「劉天章真是個大方人。」

    「你在哪裡都能交到朋友,劉天章這個人,值得交。」

    武伯英覺得這個恭維不露聲色,叫他老外號:「騾子你說真心話,到底願不願意離開他?」

    羅子春睜大眼睛:「我願意,我是個很念舊的人。」

    「我也是,念舊。」武伯英又問,「就這原因?」

    羅子春被看穿心底,有些不好意思。「給他當司機,純粹是個司機,還是不信任我。給你當司機,就能幹些事,有意思的事。」

    武伯英笑開了瘦臉:「你會開車,不是司機。」

    「不過,他確實不錯。」羅子春鄭重說,「你的薪水,去年就降為科長水平了。這一年來,是劉主任用自己的錢,給你補齊到處長級別。我是他司機,知道這事,他不讓說。」

    武伯英一下子愣住了,不用考慮真正用心,僅憑這點善意足以令人感激,回過神來,感慨道:「你個騾子,如果是我,我就一直不說。」

    羅子春聽罷笑得更開心,王立也陪著笑,看看天色還早,問道:「先吃飯還是先擦藥?」

    這熊孩子光記個擦藥,武伯英毫不猶豫選擇:「吃飯。」

    王立聽言趕緊去張羅飯桌,又急著從廚房端菜端飯。武伯英看著他的身影,低聲問羅子春:「騾子,你跟他說啥呢,還能聽你的?」

    羅子春不知為啥低聲,也悄悄道:「你乾兒纏著我,給他講咱倆,抓日本探子余自安的事。說你講得粗,非得讓我,細細講一遍。」

    正在桌上布飯的王立,似乎聽到了悄聲說話的內容,把盛饃的深瓷盤使勁蹲在桌面上。兩人知道叛逆少年的小性子,於是閉嘴不談,然後坐在飯桌旁邊吃飯,只是說些別的事情。剛吃完擦嘴,王立又問:「我給你先把藥一擦再收拾鍋案?」

    武伯英答道:「你還不如把那張躺椅擦擦,和這張一起搬到前院,我倆要敘舊。」

    王立嘟囔著嘴照做,等兩人一人一張睡在躺椅上說話,才到後面去收拾。王立再次出來堂屋,天色已經黯淡,手裡攥著一瓶駁骨水。他徑直走到武伯英的躺椅旁邊,帶著怨氣嘟嘴問:「那我現在給你把藥擦了?」

    武伯英把脖子朝躺椅背上盡量仰起,下巴頦沖天拉展了脖子的皮肉,答道:「你還不如把剃刀鐾鐾,給我刮刮鬍子。」

    王立賭氣走開去準備剃刀、油石和肥皂,羅子春才輕聲勸道:「他還是個孩子。」

    武伯英舔舔下唇:「不壓壓他,就會闖大亂子。」

    八月七日一大早,武伯英和羅子春到達辦公室時,四科長徐亦覺已經到了,坐在辦公室內捧著報紙在看。保密需要,樓梯以東半層樓都是四科的天下,雖未在樓道上安裝鐵門,卻自然形成了獨立辦公區域。徐亦覺的辦公室是第一間,辦公桌正對房門,能看見任何進入自己領域的人,猶如守衛地盤的猛獸。他把腿放在桌子上,椅朝東傾,人稍後仰,眼睛左右兼顧,既看了報紙,又守了門戶。四科的人都撒了出去,監視、跟蹤、盯梢,第一波回報到午後才能反饋回來,一直處理到深夜。所以每天上午四科上班人員寥寥無幾,只有徐亦覺堅守崗位,輕閒時就讀讀報紙。

    武伯英在科長辦公室前停步,把鑰匙給了羅子春,讓他去開門。徐亦覺看見他,連忙放下腿和報紙。「武專員,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有半個小時才上班,來得這麼早?」

    武伯英扭身進來打哈哈:「你這舊官都來這麼早,我這新官豈敢怠慢,跌破了飯碗。」

    徐亦覺笑著抬腕看看手錶:「我習慣早來。」

    「我住得太近,汽車一打火,就到了。」

    徐亦覺發煙兩人點著,又習慣地把右手捏成「七」字,裡外擺動。「當科員時,我就來得早。張區長一來,見我在,有什麼事就佈置給我了。沒幾個月,咱就成了主任科員。前面早來了,不能升了官就不保持吧,只好繼續早來。沒幾個月,張區長調到局裡去了,咱就成了科長。不能讓人說,當了領導後就鬆懈了吧,只好還繼續早來。呵呵,也好,早起的雀兒有蟲吃。」

    「早起的蟲兒被雀吃。」武伯英話裡有話開玩笑。

    徐亦覺知道隱意:「那也怪蟲,不怪雀兒,雀兒天生就是吃蟲的。」

    兩個人相視而笑,噴著煙霧。徐亦覺站起身來,去書櫃邊拿了斗彩茶罐和青花茶盞,書櫃裡什麼都有就是無書,回到桌邊切入正題:「聽說你就任專員,第一個使命,就是追查宣俠父一案?」

    武伯英知道蔣透露給了他,點頭道:「不是好差使,查不好查,交代也不好交代。」

    徐亦覺瞪大眼睛,給兩個蓋碗裡捏上茶葉:「有啥不好交代的,查。滿城現在都說是我四科干的,說是我徐某人幹的。查,給我洗個冤枉,天大的好事。」

    「對八辦的監視,是你四科負責的。我就在後宰門住著,知道專盯七賢莊的後宰門派出所,就是你開的。別看幾十號人今天警服,明天便裝,可都是你四科的人。初步推測,宣俠父失蹤是日本人整的。現在急需要線索,你專門監視他的人,讓我見見。看看那天下午和晚上,宣俠父都去過什麼地方,有什麼反常。」

    徐亦覺撇嘴苦笑:「你要八辦誰的活動線索,我都能給你提供。偏偏宣俠父的行蹤,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對****分子的監視,獨獨就放開了宣俠父。」

    武伯英有些吃驚:「劉天章說他也沒監視。」

    徐亦覺側身取過輔桌上的小暖瓶,邊說邊給蓋碗裡注開水,茶葉在水中翻騰打轉。「一開始,我們盯過他,很不成功。往往被他識破,害得三天兩頭換人。我當科員時,就是負責他,跟了兩個多月,換了十幾個人。我們盯八辦,對小人物和一般人員,採取明跟。對大人物採取暗盯,一被發現立即換人。宣俠父很賊,軍統和警局的跟蹤能手,都被他挫敗了。而且他平常打攪的都是大員,經常告我們的黑狀。原來挨楊虎城、杜斌丞等人的罵,後來又挨胡宗南、孫蔚如的罵,甚至為了這事,蔣主任都批過我們。最後我不得不換了策略,宣這個人有個特點,就是口才很好,口才好的人往往有個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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