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罪 第30章 失身記 (1)
    我已經同二爺從仙人洞穴中掘出了那一批黃金,那些燦爛發光的金條,被我們用馬馱運到巢穴。我把弟兄們召集到大廳,給每一個弟兄發了一根金條,那是屬於我烏珍個人化的儀式。我穿著虎皮衣褲,那是懸掛在白爺臥室中的一張張虎皮,上面印滿了子彈射穿的痕跡。正因為如此,它啟發了我非常個人化的服裝。我命令侍從從外地請來一個外地裁縫,當這個上海裁縫為我量體裁衣時,虎皮,那些早已經風乾的虎皮不知道為什麼卻散發出一種野獸的氣息。

    我想起了那些在叢林之中呼嘯的老虎,我迷戀那些金黃色的皮毛,而如今,皮毛就在上海老裁縫隙的剪刀下微微地顫抖著。很快,我就有了虎皮衣裝。它不僅可以幫助我在滇西潮濕的巢穴之中開始進入1934年的冬天的生活,它還可以讓我塑造自己的形象。當我穿上虎皮衣裝坐在白爺從前的位置上時,1934年寒冷的風呼嘯而來。我開始了我的儀式,在弟兄們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我展現了我的黃金,就像我所想像的一樣,當侍從們把一隻木箱搬到大廳時,兄弟們都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只木箱,我知道他們一定想知道或正在猜測那只木箱中到底有什麼。

    在他們昔日的記憶中,木箱中曾經出現過眼鏡蛇,那充滿巨毒的蛇身盤旋在箱子內部,一隻蛇出現在眼前,必定意味著一場咬噬將開始。我曾經看到過這樣的場景——我想,我現在明白了白爺之所以讓我目擊那場事件,讓我看見蛇怎樣糾纏在那個年輕男人身上,是為了讓我看見他威力無限。

    在二爺的言談中,我也曾知道過木箱曾經置放過人頭,那血淋淋的人頭而此刻,箱子被我手下的一名侍從打開了,閃亮耀眼的金黃色使他們的眼睛開始變得雪亮,我開始讓二爺給弟兄們一一地分發金條。每個弟兄都能分到一根金條。儀式進行得簡易,然而直抵人心。從那一個時刻開始我感覺到了弟兄們開始用崇敬的目光看著我,我的威懾力從那一刻開始隱隱約約地上升了。

    現在,我回到了驛館,當然,在回驛館之前,我已經對二爺交待了一切事宜,讓他處理我不在巢穴的一切事宜只是為了維護好巢穴的一切秩序。在一個依賴於武裝力量存在的世界裡,所有的秩序都是為了蘊存力量,等待一個搶劫和殺戮的時刻降臨。

    我秘密地出了巢穴,置換下我的虎皮,策馬出巢穴。我負載著一種使命:回到驛館去,當我置換上驛妓的衣裝時,我離姚媽已經很近了。姚媽當然是第一個迎候我的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每次我回到驛館,姚媽始終站在門口迎候著我。

    這一次也不例外,然而,我沒有給姚媽帶來黃金,我即刻看到了姚媽陰沉著的臉,她跟隨我進屋,撕下了溫情的面孔說道:"烏珍,你已經走了這麼長時間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姚媽把你培植成第一枝花,難道你就空手歸來嗎?白爺呢:他為什麼始終不露面,他欠著我黃金,我上哪裡去找他呢?烏珍呀烏珍,我知道黃家文一直在找你,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黃家文一直在找你了,吳爺已經到省城和那個女人結婚去了"姚媽白了我一眼說:"你必須給我掙來黃金,你的身體務必給我掙來黃金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守候在驛館裡烏珍啊,南來北往的富商必經驛館,就看你的造化了。除了吳爺,黃家文之外,你烏珍還應該有別的男人否則我姚媽不會客氣的"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姚媽如此地惱怒、變臉,她一向對我是敞開的笑臉的,無論她怎樣恨我,姚媽始終對我都會敞開微笑。今天的場景顯得有些例外——我恨姚媽,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女人。有一天,這是我剛回驛館的第二天,我發現了一種跡像,那是拂曉,我比往常醒來得更早一些,我聽見了一些奇異的聲音。我把頭探出窗外,我看見了姚媽和兩個男僕人,我看見轎子,我知道姚媽善於騎馬,那麼,她坐轎子會去哪裡呢。

    他們是從後院溜出去的,那一天,驛館中就看不到姚媽的影子了。直至暮色降臨,姚媽突然奇跡般地回來了。帶著滿身的塵土回到了她的臥室,洗涮了片刻才出來,看上去顯得若無其事。然而,我卻在姚媽的眼睛中發現了一種哀傷,正是這種哀傷使我想為此探究姚媽出門的秘密。我回到驛館以後,最為重要的就是回到臥室,仰起頭來凝視那只黑色的蝙蝠,風乾的蝙蝠依然一動不動地掛在屋頂。這意味著隱藏在蝙蝠下面的那只箱子——那只裝滿了黃金的箱子似乎依然存在。然而,現在,還不是我動用那只箱子的時刻,我希望它依然隱藏在屋頂上。

    現在,我溜進了後院,遇到了今天早晨跟隨姚媽出門的一個男僕的房間。我的出現把他嚇了一跳,問我到他房間幹什麼,我笑了笑說道:"別害怕,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烏珍,也會嚇壞你呀?"我知道他並不害怕一個女人,他只是害怕我的名聲而已。

    目前,我有兩種名聲在外:第一種名聲與我的身體有關,我是驛館的第一枝花。它已經足夠使我的身份高高在上,即使那些如蓓蕾般的小驛妓也用一種羨慕和嫉妒的眼神在看著我。我用我的肉體維繫著我的地位以及延續著我的恥辱,這恥辱是洗不乾淨的,它就像烙印一樣深刻。我肉體的烙印越深刻,我的身份就越顯赫無比;第二種身份來自我跟幾個男人的關係和傳說。首先是吳爺,他的名字與一隻漫長的馬幫商隊聯繫在一起,彷彿馬背上運載著黃金那燦爛而炫目的色澤,彷彿色澤瀰漫出吳爺的身體之外,與吳爺這樣的男人交往意味著財富的降臨;第二個男人是匪賊白爺,在滇西,白爺的名字可以是隨同雷鳴而降臨的一團烏雲和風暴,他可以是罪惡可以是呼嘯而來的災難,與這樣的男人聯繫在一起,讓人心悸不安,彷彿子彈射穿了牆壁;第三個男人是黃家文,黃家文的名字展現了一支穿軍裝的隊伍。那個時期穿軍裝意味著武裝,意味著殺戮,黃家文經常出入驛館,並負載著某種使命長久地駐守在驛鎮,他的名聲和形象如同驛鎮的傳說每天朗朗上升。而我烏珍跟上面這三個男人都發生了肉體關係,我已經學會了劈開荊棘之路,撕開一道道肉體中的傷疤,直抵目標。

    1934年的冬天,我依然用絲帕包裹住了一根金條,我研究了男人和女人的貪婪之後,重新用這這種最下流的手段開始靠近了這個男僕人。他顯得很年輕,我進館不久,所以,他膽怯地望著我,問我來幹什麼?我知道他之所以害怕我的影子,除了害怕我的名聲之外,他還被姚媽籠罩著。

    我知道,所有進入驛館的男人或女人都被姚媽的聲音、影子和氣息所籠罩著。這就是姚媽,如果沒有或者說失去了姚媽的籠罩,這個小世界就不可能存在下去。所有存在的世界都依賴於一種力量維持著它們的時間秩序。所以,我烏珍也許就是從姚媽身上學會了這種力量,並依此製造我的小世界。

    男僕人的手顫悠悠地從我手中接過那根金條,當他揭開絲帕時,嚇了一跳,很顯然,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炫目的金條,所以他無法拒絕這種誘惑,他像守候後院門的男僕人一樣:拒絕不了這種誘惑。所以,他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背叛了姚媽,告訴我今天姚媽出門的真相:姚媽到一座四十里外的山寨去了,看望了一個女孩。最近半年時間,姚媽經常坐轎子到這座叫瓦寨的地方看望這個女孩。女孩跟一個啞巴婦婦女生活在一起。

    對我來說,這個消息起初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刺激,所以我沉思了片刻,再次問男僕,姚媽為什麼去看那個女孩,男僕搖頭說他不知道。其餘的他都不知道,因為他和另外一個男僕人一直守候在屋外,有一點細節讓我感到驚訝,姚媽每次離開那個女孩時都用絲帕擦臉上的淚水,甚至姚媽坐在轎子裡還低聲地嗚咽不息。

    男僕人描述的後一個細節對我來說顯得似乎很重要。因為像姚媽這樣的女人是從不落淚的,姚媽為什麼反覆坐轎子,不顧四十多里山路的曲折彎曲,去看一個和一個啞巴生活在一起的女孩子呢。這個現實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謎,一個難以讓我解出的謎語。促使我解開這個謎語的並不是好奇,而是我屋頂上那只箱子的不翼而飛。1934年的冬天,我借助於梯子緩緩地往上攀登。

    半夜,我環顧了四周,這是驛館最沸騰的時刻。艷紅的燈籠在寒風中瑟瑟顫抖。我要乘著這種沸騰聲沿著木梯攀登而上,很久以來,我一直躺在床上仰望著那只風乾了的黑色的蝙蝠,有些微風進屋來時,它的兩翼也許輕輕地顫抖,然而,在更多的情況下,它卻紋絲不動地懸掛著,它只是一種掩飾物,就像姚媽用堆滿粉脂的笑掩飾住了她的惡毒,就像我用媚俗風塵女子的笑掩飾住了我的陰謀,也許除了二爺之外,無人看見我的陰謀。

    現在,我提起了裙擺正輕輕地上梯子,我要把手伸進黑色蝙蝠的兩翼之下——觸摸到後面的箱子,只要箱子依然存在,我就會輕柔地揪開它,裡面的黃金可以讓我的肉體得到震顫。我的肉體企及了這批黃金。因為有了它,我就可以憑藉著它的力量擴大我的巢穴之地,我重視這一個現實:男人和女人秘密地蘊存下黃金,都是為了未來。我的未來在那只巨大的巢穴深處,我的未來連接著那種晃蕩。然而,當我將手伸及在蝙蝠的翅翼之中時,我已經穿越了它風乾的肉身,我觸到了吳爺留存在我屋頂上的箱子,我觸到了那個馬幫商人對我在那個時期的鍾情和肉體的巨大交易——我攀上了梯子的最後一級現在我用手揭開了箱蓋。

    一片漆黑和虛無空洞讓我的心發怵,我的手觸到了箱底——那深不可測的底部彷彿一片深淵。裡面空蕩,一根金條也沒有留下。我的身體滑下了屋頂,我知道可以打開我的臥室的人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姚媽。我當即前去面對姚媽,姚媽已經要臥室解開了她有衣裙,在燭光下,我看見了她胸部佩帶著一根項鏈,我盯著這根項鏈看了很長時間,項鏈的心形狀讓我想起了兩個男人的的心形項鏈。他們就是吳爺和白爺,兩個男人在二十多年前佩帶著同一形狀的項鏈前去追求一個女人,兩個男人同時也把同一心形固守的銀製項鏈戴在了這個女人的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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