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罪 第16章 偽裝記 (3)
    姚媽啊,姚媽,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午夜,你的臉上似乎也看不到一絲倦容,我不知道支撐你精神的原素到底在哪裡。即使在這樣的時刻,你也目送我的倩影被白夜的手臂攬到了馬背上。你到底是目送我去生還是目送我去死。

    白爺即刻用一塊黑布蒙住了我的雙眼,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已經被白爺的手臂攬緊,他不斷地驅著馬,我感覺到白爺手中的那根鞭子擊在馬背上時,那匹黑馬在一陣陣痙攣,旁邊的侍從們也不斷地揚鞭驅馬,我想起了一個男人,也許只有這個男人才可能救我,他就是黃家文。

    我產生了一種隱隱的仇恨:白爺為什麼有權利在這麼快的速度中讓我陪同他,在月黑風高的長夜奔馳而去,並且強行地用黑布蒙上我的雙眼,我的腰肢突然之間敏感地觸到了白爺的那支手槍我把手伸過去,觸到了充滿白爺體溫的槍枝,也許從那一刻開始,我的心,我的靈肉,我知道,從那刻開始,我的靈與肉又再一次交織在一起了,直到白爺把我從馬背上放下來,直到那塊黑布被揭開的那一剎那間,我的靈肉才面對著我。

    我環顧四周,仿佛墜入一道深淵:到處是林立的石柱和仙從掌,這個陌生的環境景是白爺新遷移的洞穴。白爺委婉地告訴我說,由於人的職業,許多人都追殺他,當然他也在追殺許多人,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反之,如果缺少這樣的生活,他就覺得生活沒有刺激,盡管如此,他還是拋棄了原來的那座幽深的洞穴,他的隊伍遷移到這陌生的有堅硬的石柱和仙人掌陪伴他的地方。

    我突然明白了:白爺為什麼要用黑布蒙住我的雙眼,他要讓我對這路途失去記憶。我感受到了白爺的警惕,即使對我這樣的驛妓,他也決不放松警惕。也可以這樣說,我自始至終在白爺的眼裡不過是一名驛妓而已,一個肉體的伙伴而已。那塊黑布似乎已經揭開了他和我之間的距離,它漫長而幽深,似乎通過我們的肉眼無法看到。

    把我引領到白爺的臥室,是白爺的女僕人,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滑動了一圈,我看見她羞澀的隱忍,我看見了一絲嫉妒的隱忍,我看見了她對無常命運的肯定。所以,她依然坦然地把我引進白爺的臥室,並為我端來一盆溫暖的洗腳水。我洗腳時,她就站在一側,她早從昔日的寵兒蛻變到了如今的女僕人,所以,她的氣質中透出一種卑微的東西,我感到我厭惡這種東西,也許我已經在變,就像吮了一夜的秋風的樹身,改變了一夜之前的姿態。

    所有人在變,我為什麼不能變化,我已經從昔日的懦弱的女孩子變成了一個擁有心計的女人,所以,我厭惡卑微,當女僕端走了我腳下的盆子時,我才噓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只會越變越有力量,我永遠也不會變成女僕人。所以,我最大的變化之一就是盯著白爺的那些槍枝,它們依然掛在新臥室的石柱上,它們仿佛永遠威懾著這個世界,威懾著每一個用目光看見它的人,我是其中之一。

    為了不讓我遭遇到斑鳩的命運,那種命運我一輩子都噎在炎喉,它屈服於一只麻袋,屈服於一只土坑,一個生命就這麼快地被湮滅了。我決不可能被湮滅,因為我的胸膛之中燃燒著烈火,,這取之不盡的烈火,已經被我蘊藏著,為了防備於未來的隱患;為了不讓我遭遇到女僕人的命運,她活生生地是一面鏡子,映現出了一個女人從寵婦到僕人的過程,我厭惡那種卑微。

    我似乎微微地醒來了,仿佛從男人身邊醒來了一樣,只不過我的肉體沒有倦慵之感,這是惟一的一種蘇醒,我看到的不是一個男人的肉體,我看到的是一個男人肉體上的槍枝,它們堅硬地固定在一個世界之中,它們使男人主宰一切,可以隨意地殺戮,隨意地制造戰爭。

    這就是我一生中靈魂出竅的那個時刻,旁邊剛剛蕩漾著女僕人的身影,當她端著那盆洗腳水出去之後,一種卑微的氣息已經離去,包括我身上那種獻媚的氣息,似乎已經離我而去,此刻,我似乎已經為我的靈魂出竅作好了一種准備,那就是我要竭盡全力地靠近白爺,讓他賜我一種良機。

    人世間所有的良機都不是憑空而降的,坐以待斃地等待良機,並不是我的風格,因為我缺乏耐心,所以,當白爺與我纏綿在肉欲這中時,我提出了一個願望,我想隨白爺到林中去狩獵。因為只有這個計謀可以讓我盡快地觸摸到槍枝。白爺的心情很飽滿,而且在飽經了肉欲之後,他似乎可以滿足我所提出的任何一種願望。何況我在那一刻所提出的願望對於白爺來說太簡單了,因為狩獵向來是白爺生活中一種生活。

    狩獵則意味著殺戮,在我的人生圖像之中經常浮現出白爺在暗處把一只孤獨無助的狐狸擊斃在地的情景。這種殺戮曾經讓我膽怯和哀傷,而此刻,我的身心開始湧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期待,白爺滿足了我的這種期待,盡管如此,當我們出巢穴的時候,白爺依然讓二爺蒙住了我的雙眼,二爺要年輕一些,在這座生存著匪賊的巢穴裡,除了白爺擁有聲望和權利之外,就數二爺了,不過,二爺個性毫不外露,他多數情況下仿佛像一只蟬,蜷曲在他自己的翅翼和身體之中,尤其是白爺在場時,他總是站在一偶,總不在白爺面前顯形露像,也許他就是白爺所需要的一種內斂和忠誠。我坐在馬背上時,二爺用一塊黑布蒙住了我的雙眼。這是他嚴格尊重白爺旨意的表現。二爺對我的態度變得很溫存,這一點我從他幫助我蒙上黑布時已經感覺到了。上次從驛館出門時,是白爺的另一個侍從幫助我蒙上黑布的,那是一雙粗魯的手,它把我的面頰弄痛了,而二爺的這雙手卻讓我體會到了他對女人面頰或肌膚的一種溫存的體貼,正是我記憶中感受到的這種體貼,使我日後利用了這種男人的弱點,使我日後利用了二爺作好了潛在的鋪墊。

    我們狩獵的馬隊出發了。白爺依然喜歡跟我騎一匹馬,因此,我的腰肢依然能准確無誤地感覺他皮帶上的那支手槍。我正在慢慢地接近它,包括那些藏在槍身中的子彈,我突然間又想起了吳爺,他已在我生活中消失太長時間,我對他曾經產生過那種眷戀到底會不會消失?他走時,帶走了白爺裝在我首飾盒裡的那些子彈,那些與他身體中取出的子彈一模一樣的——子彈,難道是白爺從他的手槍中射出的。

    我在黑布的遮擋下仿佛看見了白爺給我講述了那些故事,兩個青年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展現出了愛與恨的初端,從而也展現出了愛情和情欲的兩種極端,所以,他們注定在分離,並且注定要成為仇人。

    當兩個男人相互殺戮時,我卻已經置身於其中,正是這種血腥味兒讓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見了槍枝和子彈。而此刻,我想白爺經常去的那片狩獵場也許應該到了,因為我聽到了馬蹄聲已經在原地躑躅,馬蹄聲已經踩踏著一片片的腐葉,我能夠感覺到深秋時節的層層落葉,這些現在尚未在我眼皮底下露面的腐葉被我感覺到了。此外,我感覺到了秋風的凋零和狩獵場上的一片靜寂,而我們的降臨很快將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殺戮,那些蹦跳的生命將被我們所擊斃,然而,我已經開始期待這個世界了,這已經由不得我再次篡改,人生是多麼反復無常啊。

    很久以前,當我看見那只林中穿巡的狐狸孤獨無助的身體被突然擊斃在地時,內心的蒼涼是如此地強烈。而此刻,是我制造了這場秋季的狩獵,以此來滿足我一種奇異的念頭。也許這就是人生的反復無常,當二爺把我溫存地揭開黑布時,我眩暈了一下,我仔細地打量這個世界,漫無邊際的腐葉,深秋最後的一點腐葉已經變得干枯,但依然有些掛在樹枝上還沒有凋零干淨的落葉一片兩片地飄零而下。有幾片樹葉落在了我粉紅色的絲綢披風上。

    侍從們開始搭起了帳篷,而白爺就這樣開始滿足著我的願望,他當然很樂意能帶我來狩獵,因為舞弄槍枝對他來說就像吸鴉片一樣上癮,這次到過新的巢穴,我發現了白爺在吸鴉片——他躺在臥室旁邊的另一間床榻之上,女僕人在裡面侍候他。白爺吸鴉片的姿態很松弛,也很慵倦,那時候的白爺似乎遺忘了人世間存在的所有殺戮,他完全徹底地上癮的身體——宛如抽去了骨頭的屍身,更像一條冬眠的蟲,這是我另外的發現。

    狩獵的陣地已經悄然鋪開,在我們的窺視之中,一只松鼠悄然出現了,白爺把槍輕輕地開上了膛,遞給我說:"瞄准你的目標,擊穿它的肉身,你就是贏者。"白爺竟然輕易地就把槍遞給了我,它此刻就在我的手中,這槍並沒有像我在意念中想象的那樣輕,從那一刻起,我就感知到了,為什麼在我眼裡拿槍的都是男人,因為女人纖纖小手很難駕馭住槍枝,為什麼當我的手觸到槍枝時,我就感覺到了沉重,像一塊石頭一樣的重量,我那時候對自己產生了一種質疑,我的這只手,舞動著輕柔絲綢香帕的手到底能不能握得住這支槍。

    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意念支撐了我的右手奇跡般地托住了那沉如石頭的槍,白爺的槍因此就這樣來到了,或者說從一個殺戮者的手上過渡到了我的手上,猶如紅色的血腥味兒已經彌漫到了我手上。

    白爺當著我的面把五枚子彈上了膛,我又看見了白爺的子彈,活生生的子彈,有了它,任何仇恨都可以及時的准確地出膛。白爺讓我緊追那些小松鼠不放松,林中地帶中的松鼠走了一批又一批,又來了一批又一批,白爺對我耳語道:"我當年就是從擊斃一只松鼠開始做了匪賊的。只要你扣動扳機,那只松鼠准會喪命,這就是游戲的規則,好了,現在,瞄准它,扣動扳機"

    就這樣,憑生頭一次,我聽到砰地一聲,仿佛雷聲然而比雷離我更近,仿佛是我生命中的什麼堅硬的東西已經開始爆炸了它就是一枚子彈的爆炸而眼下,任何東西的砰然爆炸都不會比一枚子彈的爆炸更令我頭暈目眩。

    當白爺從一名侍從的手中拎過那只被我擊傷了的小松鼠來時,難以置信的場景出現在我眼前:受傷的黑灰色的小松鼠掙扎著,不肯在我們的游戲規則之中死去,我從侍者手中接過那只小松鼠,白爺走近我提醒我道:"你可以試著讓這只小松鼠留在你身邊,你可以看著它痛苦地掙扎,這是一種游戲的享受,當一個人看著別的生物在你面前痛苦地掙扎時,你才會尋找到出路,尋找到快感,你試一試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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