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第4章
    我們坐漁船偷渡到了香港,四叔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先有人帶我們住下,然後陪著參觀市容,逛尖沙嘴、彌敦道、淺水灣,高聳的樓房,狹窄的街道,滿地的汽車,高鼻深目的洋人,包紅頭巾的印度警察,看得我們眼花繚亂;再去新界吃魚翅,到沙田吃乳鴿。晚上接待的人說何不去逛逛一樓一鳳?我們不知道什麼是一樓一鳳,那人一臉詭笑,說凡是男人都應該上這一課,便帶我們去了大埔道的一個單位,原來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小小的一房一廳,像我這種個子轉身都困難。小姐是杭州來的,長得還可以,陪同先付了錢,小姐把我們迎進房去……早就聽說過香港的夜生活很豐富,也算是見識了一番。

    言歸正傳,第二天有人送來二支****式手槍,一支鋸短了槍筒的散彈獵槍。****式是中國部隊的標準配備,早就玩得爛熟。到手就大卸上油,零件攤了一床,最後是校準準星,調準歸零。只是沒地方實彈射擊。那支散彈鎗是美國貨,倒是第一次上手,我和歪嘴好奇地翻來覆去地研究擺弄,這槍是採用滑膛的原理,一壓就是六顆小黃瓜似的子彈,沒什麼準頭,威力全在子彈上,出膛之後散成上百顆小粒,二十尺之內擊中對方時形成臉盆大的一個創面。夠任何人喝一壺了,不死也絕對喪失戰鬥力,所以為美國警方普遍採用,適用於近戰、混戰。

    第三天有人帶我們上新界一處叫碧水公寓的地方,指給我們看一個高個子男人,板刷頭,西裝筆挺,臉上神情驕橫。進出開輛英國小跑車,每天去中環寫字樓,中午必定在附近某酒樓飲茶談生意,這傢伙就是槍靶。

    四叔捎話來:老闆說,夜長夢多,宜早不宜遲,三天之內必須完工。

    我和歪嘴坐著計程車,來回細細踏勘了兩天,我們不但要做成事,還要考慮退路。新界的住宅區有警衛,辦公大樓也不易下手。最後決定在酒樓動手。第一,這種公共場所任何人都可以進出,沒人會特別注意我們;第二,中環地形複雜,車輛眾多,警方也投鼠忌器,容易全身而退;第三,人在進食之時最為鬆懈,容易得手。

    四叔說計劃得到老闆批准,他全力配合,同時確保撤退路線暢通無阻。

    我們坐在酒樓靠門口的桌位上,滿滿一桌的廣東點心,蝦餃雪白透明,鮮肉燒麥香氣撲鼻,還有一碟碟脆皮燒鴨、嫩子雞、叉燒,碧綠的菜莧;杯中斟滿了上好的雨前茶。我們卻沒有多大心思去吃喝,心崩崩地跳。雖然不是第一次殺人,但臨場巨大的壓力還是使人喘不過氣來。歪嘴更是緊張,手不住地抖,茶杯裡的茶水都灑了出來。我低聲用福建土話道:「沉住氣,等會你只要把好門,保證退路通暢,動手由我來。」

    做殺手先要過自己這道關。

    在戰場上兩軍對壘,你死我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在和平時代,殺人總少了點底氣,特別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但仔細想來,這個世界是在一個「殺」字上進化而來的,人要果腹,先殺動物;人要生存,再殺異己;改朝換代,殺字當頭;阻我道路,殺之後快;壞了規矩,那更是殺之有道。殺,殺,殺,只有「殺」,才能顯出「存」。

    這個世界上殺手必不可少,戰國時荊軻刺秦王被人稱為「壯士」。

    江湖本險惡,一個傢伙不守規矩,擋了人家的道,斷了人家的財路,扒了別人的祖墳,壞了風水,是可忍孰不可忍。對方當然要盡一切力量反擊、爭鬥、較量,最後使肉體消滅。希特勒怎麼說的?最終解決。就是一個「殺」字。 有殺人的就一定有被殺的,就像棋盤上的子一個個被拿掉一樣。有句話要講清楚:真正該負責的是幕後發號施令的老大們,我們只是為錢賣命的卒、工具。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這些冤死鬼去往閻羅殿時心裡可要明白。

    我們在出發前決定不帶散彈鎗,這傢伙雖然新鮮好玩,但體積又長又不方便攜帶。****式手槍足以完成任務,在白天的光線下,在二十五尺之內用半自動手槍打一個不是快速移動的目標,成功率應該是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老闆說過盡量不要傷到無辜,散彈鎗一扣扳機哪還說得準。

    我們都穿著新買的夾克衫,腰部收緊,腹部就有一個很大的空間,手槍用薄薄的尼龍槍套掛在腋下,這是個最機動的位置,拉鏈往下一拉,手往胸前一掏就拔槍在手,而且很難被人看出來。時值四月,香港街頭已滿是短袖衫了,沒人會在意這兩個土不啦唧的表叔為什麼還捂著悶熱的長袖夾克衫。我們還買了兩副大鏡片的墨鏡,掛在夾克的領口上,等會要用。

    目標還沒出現,這樣傻坐著不行,我低聲跟歪嘴說:「吃,吃飽了好幹活。」

    就在我把最後一隻蝦餃放到唇邊時,一抬頭,發現板刷頭進來了,身邊還帶了個年輕的女人,嬌好的面容,修長的身材,一副甜甜蜜蜜的樣子依偎在板刷頭的臂膀上。堂倌把他們引到靠窗口的座位,送上茶水。那女人起身上廁所,這是個最好的時機。我示意歪嘴先到門口去警戒,然後站起身來,也向廁所方向走去。

    廁所沒人,我鎖上門,拉下衝水柄,在水聲的掩護下最後檢查一遍手槍,頂彈上膛,打開保險摯;然後對鏡梳了下頭髮,戴上墨鏡,出門徑直向板刷頭坐的桌位走去。

    正午時分,酒樓生意正旺,滿地的廣東話呱呱呱地聒噪。我繞過一桌桌興高采烈的食客,撥開手托茶壺的堂倌,站在板刷頭面前:「是林先生嗎?」

    板刷頭放下茶杯,抬起頭來,眼睛裡閃現一絲詫異的神色:「你認錯人了。」一口標準的大陸口音。

    「沒錯。」我把手伸進夾克衫的內裡:「有人要我捎個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姓林的顯然警覺了,手撐著桌子想站起來:「我說你認錯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已經拔槍在手:「是這個。」

    板刷頭兩手把桌布一提,一壺滾燙的熱水灑在我的大腿上,然後他一個魚躍向我撲來。我早有防備,後退半步,對準他的眉心扣下扳機。

    槍聲在大廳裡像根鞭子在空中抽過。

    板刷頭站著不動,我正想那一槍是不是打偏了,突然他前額出現一個血洞,眼睛向上翻去,然後身子一歪,撞飛了旁邊一桌吃客的小籠湯包,再滾到桌子底下。

    酒樓像被滾湯的水潑了的老鼠窩,一片雞飛狗跳,女人扯高喉嚨沒命地尖叫,盤碗亂響;男人跌跌撞撞尋找掩體,最後抱著腦袋鑽進桌底;老頭子老太婆連人帶椅地摔倒在地上。我一抬頭,那個和板刷頭一起來的女人出現在桌旁,她兩眼發直,手捂在嘴上,那表情就像是白天突然撞見了鬼煞。

    我不敢怠慢,彎身到桌下,在姓林的後腦上又補了一槍,事情要做就得做乾淨。然後我拔腳就向門口急走。

    歪嘴在門口迎著我:「完事了?」

    我點點頭,我倆疾步出了酒樓。按照事先設計好的路線來到中環的西北角,在一家花店門口,兩輛引擎發動著的摩托車等著,駕車者遞給我們一人一個大頭盔,摩托車呼嘯而去,轉眼之間就過海到了九龍。

    我的大腿被開水燙傷得厲害,傍晚接待人帶來了醫生,上了藥,纏上紗布。走的時候他留下一包用報紙包著的鈔票,報紙是剛出的晚報,本地版用粗體字印出「內地來港背景複雜之大佬,原日內將籌備新婚,今午在某酒樓遭人槍擊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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