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16章
    但這個晚上,並不如方寧所預期的那樣溫馨浪漫。宋飛還未睡,生著悶氣在等方寧。「這麼晚才回家,你跟誰在一起了?」宋飛問。

    這輕輕的略帶寒意的一句話,在黑暗的房間裡跳出來,嚇了方寧一跳。下意識,她把房門關緊。「滴答」一聲,吸頂燈被宋飛打開。雪亮的燈光令長時間處在黑暗中的宋飛很不適應,他瞇縫著眼睛,頭髮蓬鬆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跟我說,你跟在一起呆到現在?」宋飛說。這個以法律為職業的男人,需要方寧給他提供一個確鑿的名字。

    「同事。」方寧說。

    「是高大偉吧?」宋飛說,「你看你,一身都是酒臭。你說你一個女人,跟這樣一個名聲不好的男人呆到三更半夜,說得過去嗎?」

    方寧倒是有些後悔,平時跟他提到太多關於高大偉亦真亦假的那些傳聞了。但這個時候,方寧被宋飛的咄咄逼人弄得惱怒,白了他一眼,懶得解釋,顧自去找換洗的衣服。

    講究以理服人的宋飛律師顧不得體面,跳起來攔在方寧面前。

    宋飛這威風凜凜的地躍倒是嚇了方寧一大跳,好像喝了酒的是他而不是方寧一樣。

    方寧的胳膊被宋飛擰得吃痛,便使勁掙脫開來,卻不肯往後退,瞪圓了雙眼假裝生氣。但這假裝,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方寧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頭腦隨之變得混沌,耳際只聽到的陣緊似一陣的「嗡嗡」聲。方寧張嘴想要說句什麼,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卻聞到自己酒氣沖天,趕緊收攏嘴唇,怕混濁之氣薰倒了宋飛。

    又是這樣了,頭又暈了,方寧只覺得大腦供氧不足,想站直身體,但身體不受擺佈,晃蕩了幾下,還好被宋飛扶著,要不然有倒地不起的危險。

    方寧扶著宋飛,站了一會,扶著牆又站了一會,內心的委屈潮水般湧上來,又退潮一樣嘩啦嘩啦倒退回去,只覺得索然無味。

    方寧到洗手間將自己從頭到腳,非常徹底地清洗一遍後,回到房間,見到宋飛擁著薄被單坐在床上等自己,便有了點兒內疚。但方寧已經累得全身疲軟,也沒有興趣說話了,便熄了燈,在床邊躺下。

    方寧困得要死,但在腦不聽使喚,怎麼也進入不了睡眠。房間很安靜,安靜得令方寧不安,扭過頭一看,更覺內疚,宋飛還像剛才那樣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方寧揉揉酸痛的太陽穴,嘴裡咕嘟著說:「你怎麼還不睡?」話剛落地,宋飛的身體便貼了上來,兩隻手鐵條一樣強而有力地環繞住方寧。方寧耐著性子讓宋飛抱了一會後,實在是忍無可忍,使勁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下去。宋飛吃痛,卻不肯鬆手,而且還把方寧抱得更緊,身體貼得更近。

    這一夜,何其漫長。方寧不停地做夢,醒了又睡,睡了又做夢。好多個支離破碎的夢,似乎毫無關連,又似乎一脈相承,因為所有的場景都發生在相同的校園內。大而空曠的校園,除了她自己,再也沒有別的人,參天大樹和一幢幢大樓在眼前一一掠過。那些樹與與房子,像被誰賦予了生命。

    第二天,方寧早早就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記憶中的校園,「轟」的一聲四分五裂,腦子裡接著想起來的是向華。方寧始終惦念著向華的事。

    洗手間的水龍頭昨晚沒有關牢,一條線狀的透明的自來水悄無聲息地把地板弄得到處都是水珠。電燈一開,地上的水珠兒也像通了電一樣閃閃爍爍地折射著詭異而神秘的光芒。

    14

    鳳山啤酒義賣活動的第二天,進行得不是太順利。車站那邊的成績,還是跟第一天差不多,還是五六千元的樣子,鑫鵬飯店這邊,也跟車站的成績差不多。剩下的幾十箱啤酒,在郝大姐的極力推銷之下,珍姐假裝萬分樂意地以鑫鵬飯店的名義全部買了下來。這次活動,向華就籌得了三萬多元的善款。

    第二天的活動,向華只在現場出現了半個小時就回醫院了。按郝大姐的計劃,向華這天的活動是全天的,上午在車站,下午到鑫鵬飯店,然後再跟參加活動的部分人員共進工作晚餐。向華在車站的時候,出現了間隔較近的兩次昏迷,把郝大姐等人嚇得手忙腳亂,在一名恰巧經過的陌生的醫生的勸說下,由錢強生護送回醫院了。

    方寧也沒有具體參加這天的活動,只在上午採訪完後,順路拐到飯店看了一下。第二天,方寧本來是補休的,但報社某領導打電話來讓方寧去採訪一宗小得可以忽略不計的小事。這件小事是鄰居因為垃圾處理問題而打架的事件。方寧驚詫地問領導,為什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工作安排,領導說是上頭的指示,而且還點明一定要方寧去,他也是按指示辦事,請方寧原諒。這讓方寧很是吃驚,因為這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也非常不合理。採訪結束後,方寧鬱悶得想給那兩吵架的更年期的潑婦每人兩記耳光,這哪裡是採訪,簡直就是做居委會大媽給潑婦排除糾紛。三百字不到的豆腐塊,花了方寧整整一個上午。

    向華到飯店的時候,剛好遇到去飯店取車的高大偉,便跟了他的車回到報社。

    「昨晚對不起了,」高大偉一邊全神貫注地開車,一邊故作輕鬆地對方寧說,「你回到家裡,沒把老公孩子吵醒吧?」

    方寧沒好氣地說:「小的沒吵醒,大的根本就沒有睡覺——他等著我回家,像審犯人一樣審問了半天。」

    高大偉笑笑說:「恩愛夫妻才會相互審問的。床頭打架床尾和。」

    方寧剛才採訪時說了不少話,那兩個潑婦把她的耳朵吵得直到現在還在嗡嗡響,實在沒有心情,便說:「我討厭被審問,更不喜歡吵架。」

    快到報社的時候,高大偉再次向方寧道歉。方寧說:「你真囉嗦!」

    高大偉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方寧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還是說些有意義的話吧——比如,趙勇對郝大姐的那個專訪。我之前已經跟你提過了,郝志華這個人有問題,她太複雜,她讓我們所看到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別的情況,我們還沒有辦法搞清楚。在事情還沒有明朗之前,採訪她是不適宜的——更何況,向華這件事,我跟了這麼久,如果真要去採訪什麼人,最應該去的人是我,趙勇這種做法也太下作了。」

    高大偉正想說什麼,車已經到了報社樓下。

    「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情。」高大偉說,「我勸你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我也要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假裝什麼啊,今天我休息,卻被「上頭的上頭」指名道姓去給兩個吵架的潑婦做思想工作,還很好聽地說安排我去做重要的採訪。

    「這是怎麼一回事?」高大偉問,「難道這跟何向華的事情有關?真奇怪——不會有人看你風頭太勁,到領導那裡打小報告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真煩人,那倆更年期的大媽吵得我頭暈腦漲的,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兩張張牙舞爪的臉。」方寧說。然後她懇求高大偉,以後如果還有類似的事情,請他這個做主任的替她擋一擋。高大偉滿口應承,但又說,如果領導,比如副社長之類的高層,繞過自己直接給方寧下達命令,他也是沒有辦法的。

    「那禿頭副社長跟趙勇到底什麼關係?」方寧實在是忍不住了。

    高大偉說:「你答應我不告訴別人,我就跟你講。」

    方寧罵道:「我什麼時候當過長舌婦了?」

    高大偉說:「我也是前些時候才知道的。趙勇的姐姐是副社長的姘頭。還是趙勇給牽的紅線。」

    這消息讓方寧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趙勇的姐姐趙莉莉,她是見過的,三十歲不到的樣子,模樣、身段,沒得說,那股風騷勁兒,更是少有對手,問題是,她有丈夫的,而且還是報社發行部的一名業務員,能把這頂大大的綠帽子戴得安穩?

    「趙勇的丈夫現在也不是普通的業務員了,副主任,副科級呢。」高大偉補充說。

    方寧伸出的舌頭有些收不回來,「你的意思是說,趙家姐姐跟禿頭副社長的事,趙勇的姐夫是知道的?」

    「據說是知道的,」高大偉說,「你想想看,連我這樣的正經人,都能打聽得出來,別的不正經的人,別的耳朵長的人能不知道?更別說她自己的丈夫了。你沒有看出來嗎?報社裡大部分的有點道德標準的人,差不多都對趙勇這個人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嗎?」

    「TMD,」方寧罵:「怎麼這麼亂七八糟的?簡直就是胡作非為!」

    高大偉笑著說:「你還可以,修養關過了。我聽說這事的時候,送了一車國罵給這裡裡外外的兩家人。」

    方寧大笑,鬱悶隨之煙消雲散。

    「誰讓你假清高,人家副社長請你去吃飯你不去呢。」高大偉壞笑著調侃方寧。他說的是,去年年底的時候,禿頭副社長以工作需要以借口,讓方寧陪他到外面去應酬,方寧去過兩回後,就以各種離奇古怪的借口不肯再去。

    「你找打啊高大偉?」方寧罵道,「我是相信你,當初才敢向你討教的,你現在居然拿這個來開我的玩笑,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方寧拒絕出席飯局的那些離奇古怪的借口,大都出自早些年有才子之稱的高大偉的構造奇特的腦子的。高大偉連連道歉,並且說為了請方寧原諒,他要請她吃飯什麼的。

    方寧白了高大偉一眼,半真半假地罵道:「你找你的阿春阿花吃去吧,我可不敢招你惹你——看著你我都有些頭暈。」

    離開了高大偉後的方寧,剛一進入到報社大樓的電梯,便又開始鬱悶起來。越是熟悉的環境,就越能勾起人某根神經的感慨,這便是人們經常掛在嘴邊的所謂的觸景生情。方寧想起禿頭副社長第一次騷擾自己正是在這該死的電梯裡,禿頭佬把他該死的手假裝慈祥地搭在方寧的肩膀上。當時還有別的人在場,禿頭不好做得太過明顯,他的慈祥幾近真實。

    「假如,當初那隻手搭在肩頭上的時候,我不是繃緊了腰板,而是軟弱無力地靠向禿頭,現在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呢?」方寧這樣想道。她突然覺得還有更無聊的事情在前面等著她。

    事實上,方寧的預感是準確的。

    15

    星期一,方寧回到單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內部網發佈捐款請求。她把向華寫的第一封求助信貼上去:

    我叫何向華,是一名白血病患者。家鄉在重慶山區,來鳳山市打工已有10年了。我自小父母雙亡,哥哥姐姐早已經成家,我在家中排行最小。

    我家鄉很落後也很窮,交通很不方便,他們能籌集給我的醫療費也很少。現在,如果我要治療的話,所有的醫療費都要靠社會募捐。醫生說,做骨髓移植需要40—50萬元左右。我屬於急性淋巴白血病,如果一切順利的確話我完全可以康復。目前,因為沒有錢,我還沒有開始治療,在出租屋裡靜養。

    治療我這樣的病,需要的費用太大,我沒有辦法,只能向社會各界人士求救。希望熱心人能給予我幫助。我還年輕,才28歲,我不想死。我要戰勝病魔。

    等我康復後我會為社會做更多的好事。

    衷心感謝你們!

    何向華

    某年某月某日

    剛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方寧愣愣地坐在電腦前發呆,才是幾十天前的事,居然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方寧突然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我這樣做有意義嗎?

    高大偉、宋飛,以及別的朋友,都問過方寧這個問題,方寧無一例外地以強硬的態度,像表達自己的信仰那樣讓全部有疑問的人都相信,不用懷疑她這樣做是正確和必須的。到目前為止,向華還是以良好的心態樂觀著。

    該死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宋飛在電話裡說,有個案子他要到深圳去取證,可能要兩三天時間,所以請方寧這幾天下班後早些回家陪兒子。

    宋飛的電話,讓方寧感覺到哪裡不對,這不太像夫妻間的對話,倒像是有業務來往的人之間的客套了。宋飛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陌生了?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天晚上自己的夜歸嗎?

    該死的頭痛又來了,方寧只覺得兩邊太陽穴被惡魔的手擠壓著,整個額頭像往裡收縮。她吃了兩片維生素B,再用拇指的關節一下一下地揉搓兩邊太陽穴。終於舒緩些後,開始在電腦上打字:

    捐款倡議書

    一個美麗的生命正在走向死亡,如果你伸出援助之手,她有可能會走向健康,繼續健康快樂地生活在我們的身邊。她很堅強,也很樂觀,但是,憑她個人的力量,是無法跟險惡的命運對抗的,因為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外地女孩,沒有父母可以依靠,沒有能力為自己掙到足夠的錢來治病。

    她的名字叫何向華,今年28歲,身患白血病。

    現在何向華已經找到適合移植的骨髓,只要醫療費足夠,隨時都可以進行一個是她生命轉折點的手術。

    各位善良的同事,請伸出你們充滿溫暖的手,讓我們為拯救一個年輕而美麗的生命出一分綿薄之力吧。

    災難離我們自己可能很遠,也可能很近,當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們都希望能得到別人的關懷和幫助,那麼,當別的人也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們一起來幫助她,好嗎?

    這種需要幫助的例子,在我們媒體人的眼裡,太平常了,我們經常在自己的報紙上都能看到這樣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已經盡了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這些人,但是,現在這個名叫何向華的女孩,她看到了新生的喜悅,她需要我們大家給她提供更多的幫助,如果她的病再拖延下去,她的生命可能就此結束了,如果能及早做最徹底的治療,她有可能重獲新生。

    在此,我以個人的名義向各位親愛的同事倡議,捐獻愛心,拯救生命。

    ……

    下面是捐款的賬號這些。

    方寧還自己做了個像投票箱一樣的捐款箱。但轉念一想,怕有人說她會私吞捐款,就放棄了。

    不僅這樣,方寧還打印了幾百份印著倡議書的紙,像呈送報告那樣,給報社裡每一位同事都送上去一份。

    該做的方寧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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