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4章 驚變 (2)
    周副官朗聲大笑:「不攤派,不動槍,人家商會就肯籌出一千大洋為貴營換行頭,本省還沒聽說過這種奇聞,不容易呀。年紀輕輕,匪也剿得,民也撫得,看來狄官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狄靖塵連忙起身打千:「這都是衡帥恩典,長官栽培。」

    「衡帥?說的是前任河南督理張福來吧?」周副官輕蔑地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貴縣真是桃源福地,渾然不知世外紛擾呀。」看著狄靖塵一臉茫然,周副官的兩撇鬍須翹得更高了,「狄官有所不知,去年冬直奉大戰,國民軍馮總司令打下了北京城,連前清的廢帝都給國民軍清掃出宮了,賄選總統曹錕也給扣起來了。直系首領吳佩孚在山海關大敗,逃出海去了。我們河南原來的督理軍務善後事宜張福來是吳佩孚的鐵桿同黨,早不知哪裡去了。現在省城的新任督理是國民軍的副司令胡笠帥。兄弟伺候他老人家,已經有三個月了。」

    「忘恩負義的奴才。」狄靖塵心裡暗罵了一句。以前直系當家的時候,這奴才每次來視察,開口一個曹大總統,閉口一個吳玉帥。現在直系下了台,馬上指名道姓起來,真是人情冷暖。不過,新來的那位胡笠帥,卻讓狄靖塵心裡一動:「屬下斗膽問一句,新來的胡大帥,可是陝西諱景翼,大號笠僧的那位帥爺?」

    提到新任的胡督理,周副官恭恭敬敬地往空一拱,「正是靖國起義元勳,原任陝西陸軍第一師師長的胡笠帥。」

    狄靖塵暗暗叫了聲苦,這位胡大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土匪頭。他鬧靖國軍的時候,手下幾乎匯齊了華北有名號的巨寇。陝西刀客郭堅與豫西桿匪樊鍾秀都是他的得力部將,甚至連蒙古悍匪盧占魁也為他效力。這樣一位大土匪頭奪了河南,只怕狄靖塵要遭殃了。

    「老弟要高昇啦!」見到狄靖塵沉吟不語,周副官主動打破沉默,「兄弟此次來貴縣,笠帥親自交代,說老弟守縣有方,要兄弟好好慰勞,不日就要發表新職。據兄弟所知,督府衛隊營的營長至今空缺,一直沒有補人,十有八九,是為老弟備下的。一但升入正規軍,老弟可是前途無量呀。」

    在一旁陪宴的哈八乘機舉杯起哄:「給狄官賀喜。」連一向忠厚的左隊隊官吳龍彪也跟著站了起來。狄靖塵臉色大變,兩位隊官手裡的酒杯不知所措地懸在半空。周副官慢條斯理地夾了塊燒雞,似乎沒有注意到狄靖塵的舉動。狄靖塵自知失態,馬上露出歡快的笑容:「同喜,同喜!我若是升了出去,這副領官的位子,必是在兩位之間擇賢升任呀。兩位更要仰體笠帥憲意,報效國家。」

    周副官搖晃了一下,說道:「兄弟酒量窄淺,這寶豐蒸酒勁頭太大,有點受不住了。狄官……」兩個隊官馬上站了起來,垂手恭立。狄靖塵順著周副官的話:「長官為國操勞,一路車馬勞頓。屬下已經在醉仙樓後院雅室備下房間,叫得還是柳鶯堂的局,他們來了幾個蘇州姑娘,頗有風韻。請長官賞臉。」

    等到周副官出了門,狄靖塵臉色一沉,問道:「哈隊官,早上你去北門接人的時候,看到周喜奎帶了多少人槍來?」

    哈八聽出狄靖塵語氣裡的殺氣:「回狄官的話,除了轎夫,周副官只帶了十幾名貼身的隨役差勇,大槍不過五六桿。」

    狄靖塵臉色鐵青:「哈隊官,你立刻率領本隊六棚兵丁,連夜到北門外佔領陣地,關門戒嚴。遇有府城方向過來的人馬,不問是官是匪,一律剿殺。」

    「狄官,這怕是不大合適吧……」哈八質疑道。

    雖然狄靖塵以治軍威嚴著稱,曾經在戰場上手刃擅自後退的上一任右隊隊官,哈八平常根本不敢質疑命令,但是這樣的命令也實在太離譜了。而且北門通洛陽府城的官道,沿途有十一保民團,土匪一般不敢侵犯。萬一官道上來的是官兵,自相火並如何是好。

    「要你去你就去,滾!」狄靖塵低吼一句。

    哈八嚇得一個踉蹌,連忙打了個千:「屬下這就去佈署。」

    「狄官,這酒喝得好端端的,怎麼要動兵呢?」哈八離去之後,坐在一旁的左隊隊官吳龍彪不解地問道。

    「不動兵,你我的大限就在今日了。」狄靖塵說道。

    吳龍彪臉色大變,拿在手上的青花瓷茶杯一顫,濺了一桌茶水:「狄官,怎麼回事?」

    吳龍彪雖然出身桿匪,但是在招安之後一向老實謹慎。狄靖塵特別欣賞他那種質樸木訥的淳厚個性,平常總拿他當自己人看待,新買來的二十支五洋鋼也全部裝備在左隊。在這個性命攸關的關口,狄靖塵更要依靠這位得力手下解圍。

    「衛隊團是保衛帥府的親兵,必然是最親信的隊伍。新來的胡大帥與我非親非故,即使是真的要提拔我,也不會放我一個貼身的衛隊營營長。再說了,全河南近一百個縣,像我這樣分管一縣巡緝隊的副領官就有幾十個人,新接事的大帥人地不熟,怎麼會指名升我一個全無淵源的小上尉。」狄靖塵壓低了聲音,「你要知道,寶豐歷來以出土匪出名,這個胡大帥,手下的隊伍也有不少原本是寶豐出去的巨桿。我們弟兄這幾年在寶豐剿滅了這麼多土匪,這些桿匪們鄉里鄉親,都是沾親帶故的老熟人,咱們在胡大帥那裡已經不曉得得罪了多少人。他們哪裡容得下咱們。」

    「狄官,即使真是要解決我們,也不會就在今天吧。畢竟周副官沒帶一兵一卒來呀。」吳龍彪語帶疑惑。

    「這才是最可怕之處。」狄靖塵一拍桌子,「沒有帶兵來,就是已經買通了本地的兵。洛屬十九縣只有兩營巡緝隊,離我們最近的六營前隊在魯山,開到寶豐縣城也得大半天。要是六營前隊開來,地保早就有信來了。所以姓周的只能買通駐防在寶豐的隊伍。本縣的隊伍城防營只有二十幾支破槍,要打我們是不頂事的。你看那哈老八,今個在席上油嘴滑舌的,把咱們買新槍的老底都給捅了出來,這不是故意引著人家覬覦咱們的新槍嗎?我可以斷定,姓周的一定收買了哈老八的隊伍。」

    「既然哈老八靠不住,那狄官為什麼還要派他去守北門呢?」吳龍彪不解地問道。

    「守什麼北門。支開他的隊伍,我們帶著左隊從南門連夜出城去南陽府。」狄靖塵不愧大將風範,變起蕭牆,部署用兵還是一絲不紊。

    「老吳,我在那裡有朋友,鎮守使前說得上話。得了番號,咱們弟兄們一樣有吃有喝。哈老八,讓他哈自己個去吧。」狄靖塵親熱地拍了拍吳龍彪。但是話音剛落,狄靖塵的笑容就僵住了。因為一向老實的吳龍彪不但沒有一絲慌張,臉上竟然還掛著笑容。

    「狄官見微知著,屬下真是五體投地。但有一樣屬下不能同意。」吳龍彪乾笑了一聲,「狄官怎麼這麼肯定,周喜奎買通的一定是哈老八呢?」

    狄靖塵猛然躍起,一腳踢翻面前的八仙桌。但是他還來不及摸出腰上的八音子,兩支胳膊就被在一旁侍立的護兵牢牢扣住。吳龍彪不愧是幹土匪出身的,他左腳輕輕一拈,避開砸向自己的桌子,在站定的時候,手裡一支花口櫓子已經直直指向狄靖塵的腦門。

    「狄官不要見怪。周爺說了,半個月前被咱們巡緝營砍掉腦袋的劉小五,是新任河南督理胡笠帥的磕頭弟兄。笠帥發了話,只要扣下狄官,不僅俺升副領官,還要賞給弟兄們一筆銀子。為了弟兄們,狄官就委屈點吧。」吳龍彪說道。

    「抓劉小五是你親自率的隊。你就不怕周喜奎那個狗養的回頭收拾你?」狄靖塵緊緊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俺哪能相信周喜奎那個王八蛋呢!」吳龍彪放聲大笑,「俺有了紳糧們報效的二十條鋼槍當資本,左手將您老交出去請賞,右手就燒了寶豐城,拉起桿上山去。」

    「沒廉恥的惡狗,你忘了自己也是領著國家糧餉的軍官嗎?」狄靖塵大聲罵道。

    「清早去拉桿,到晚便是官。」吳龍彪掩不住心裡的得意,「這年頭只要有槍有人,啥都能幹。俺們炸出去蹚,不過是綁個財主,破個小土圈子。狄官沒聽周喜奎說什麼,他馮司令綁的是大總統的票,破的是大皇帝的金鑾殿。這年頭還能講啥王法?官和匪還不都是一回事嗎!」吳龍彪仰頭狂笑,「俺有了這二十條鋼槍,誰不來巴結俺。想拉桿就上山為王,想當官就下山受撫,吃香喝辣睡大閨女,這才是自由呢。」說到得意處,吳龍彪對狄靖塵打了個千,「屬下能有這造化,全都賴狄官您老的栽培。」

    看著吳龍彪一臉獰笑,狄靖塵恨恨地一踱腳,怎麼就相信了這條狼。

    3

    「兄弟父老們,大家快來看,昨天還是官,今天上刑場。來看巡緝營的秋海棠砍頭囉……」刑場上一陣喧鬧。狄靖塵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幾年來玩著命剿匪,浴血搏殺,在南門砍了上百個土匪,沒聽過這些刁民喊聲好。現在輪到自己上南門,整個刑場倒像是迎神賽會,熱鬧非凡。

    狄靖塵雖然被五花大綁,但是他頭上還戴著繡有半寸金帽章的大盤帽,身上的呢子軍服依然威武筆挺,立領上的明黃領章一塵不染,兩銀一金的肩章上繡著的三顆五角金星熠熠發光,一枚用紅白綬帶固定住的三等文虎章扣得端端正正,在風紀扣前非常耀眼。

    在綁人的時候,狄靖塵堅決不脫這套軍衣。身為國家任命的騎兵上尉,死也要死的有尊嚴。不過他的堅持卻成了寶豐城裡最新的小道笑話,也為中午的行刑增加了不少觀眾。城外許多人大老遠風塵僕僕趕到南門,就是為了一睹這位堂堂上尉引頸就戮的奇觀。不過,狄靖塵雖然已經成為待決之囚,但是虎威猶在,圍觀的老百姓並不敢喧嘩。

    跪在一旁的哈八面如死灰,已經快要嚇暈過去了。狄靖塵掙扎著挺起被繩索捆住的肩頭,大聲喊著:「老鄉們,河南巡緝六營分防寶豐副領官,三等文虎章,陸軍騎兵上尉狄靖塵,今天栽在賊人手裡了。父老們,明年此時,不要忘了給我點根香……」

    圍觀人群哄然大笑,兩三顆爛柿子同時扔向狄靖塵。

    狄靖塵震驚了,剿了這麼些年的匪,他自問對得起一地百姓。平時老百姓對他的冷漠,他只當出自對他軍人威嚴的疏遠感。他完全沒有想到老百姓會仇視他。他睜大眼睛,努力觀察每一張臉,竟然看不出一絲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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