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選刊(2012年第10期) 短篇小說 北去的河(邵麗)
    《北去的河》文\邵麗

    選自2012年8月17日《光明日報》

    【作者簡介】邵麗:女,生於1965年,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現任河南省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已發表小說、散文作品二百餘萬字,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等選載。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

    他「且」了一聲,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不過他的歎氣聲立即被這浩大而喧囂的北京城給吸走了——剛剛走到出站口,他就看到了那塊牌子。牌子上工工整整地寫著「劉春生」仨字。才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彷彿不認得似的。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名字時,不免紅了臉。不值得哩!我是個啥啊,竟然寫這麼大仨字?活了半輩子,自己的名字還真沒有被人這樣認真地寫過。

    堂弟秋生和女兒雪雁站在牌子下面等他。秋生過來親熱地接下他手裡的東西。女兒只是低著眼睛瞅地下,害羞似的不敢看他,直到他把一個小包袱遞給她,她才慌亂地看了一眼爹。

    秋生打頭,三人往外走。他在後面看見秋生穿的衣服跟平時回老家穿的不一樣。新嶄嶄的,式樣還好看。別人從城裡回老家,都是打扮得跟新姑爺似的。秋生回來老是穿一件屎黃色的夾克衫,一條灰不啦嘰的褲子,很多年都沒變過。那時他就想問問秋生,後來想想這事兒挺傷臉面的,就忍住了。

    他帶了三個大蛇皮袋子,秋生非要拿兩個。他不讓,自己拿了倆,秋生拎了一個,明顯看出來秋生拎著很吃力。裡面裝的都是自家地裡長出來的東西。一個袋子裡裝的花生,是大別山區特有的「小籽紅」,皮薄肉厚,即使是最小的殼子裡也都頂得滿滿的,像山裡人一樣厚實。這都是媳婦去刨的,天還沒明透她就爬起來下地,連雞鴨都忘了喂。惹得它們像一大群叫花子一樣不依不饒地跟著,直到她把荷著的鋤頭順下來砸過去,它們才悻悻地回了家。媳婦扛著花生從地裡直接去了激流河,把花生洗好攤在石頭上晾乾,下半晌才回來。一個袋子裡裝的是蓮藕,也是家鄉的特產,誰給起了一個傻好聽的名字:「三河白蓮」。他們這個地方叫三河間,這三條河雖然都不大,可是走的路都不近,分別來自鄂豫皖三個省。他們門前這條向北流的河叫激流河。這裡的蓮藕也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樣,洗好切開白生生的,可以當水果吃,既沒渣也沒絲。收白蓮的季節,無論你到誰家裡去串門,山裡人都是端一盤子白蓮出來待客,看著都讓人心裡水蕩蕩。還有一個袋子裡裝的是野核桃,個子只有拇指肚那麼大,砸開得用縫衣針挑著吃。這東西看著不起眼,但是特別養人。據說那時候徐海東和許世友他們在這一帶打游擊,腰裡邊纏著兩個袋子,一個裝子彈,一個裝核桃。許世友許和尚說,子彈不能當核桃,娘的核桃能當子彈。據說他起急的時候,還真拿核桃把手下的一個連長砸了個狗趴。

    說話間三人已經站在了一條扶梯前。他是在電視上認識這玩意兒的,上的時候他想著先用腳試一下,不過沒容他停步,人流已經把他推上去了。他感到身子好像被人提起來,頭懵一下,已經到了地面上。這才發現原來人是在地下的,那麼火車站台也是在地下了?怎麼沒感覺到呢?他是大睜著眼,看著火車在周圍高樓大廈的左摟右抱下進的站。他想問問秋生,可是秋生只顧忙著趕路,根本沒有說話的工夫。秋生帶他們來到一個停車場,他看到燈光下汽車黑壓壓地停了一片,像霜打的棉花田,一眼望不到邊。秋生找到一輛半新不舊的棗紅車,把東西填在車屁股後頭,過來招呼他們上車。

    天已經黑了,北京的夜晚比白天還要明亮。坐在車上,秋生的話多了起來。他知道秋生的習慣,每次回家,他總是問長問短,從村東頭嘮到村西頭,連劉二寡婦都不落下。秋生跟老家人親啊!不過雖說是兄弟輩,可他比秋生大十幾歲。秋生小時候,他常常背著他跑十幾里山路去看電影。那時候秋生就愛跟他嘮叨。後來他娶了媳婦,秋生上小學了,還常常窩在他們的炕窩裡,早上起來小雞雞憋得跟撥火棍似的。媳婦老是逗他,說,秋生啊,你長大肯定比你哥尿得高!這是他們家鄉的一句土話,誰尿得高就是誰出息大。果然,秋生一泡尿衝到了北京,還折了人家一個城裡姑娘。

    到了家門口,秋生按門鈴的時候他才同女兒雪雁對了一下目光。雪雁很快又把頭低下去。門開了,秋生的媳婦臉上掛滿了笑,喊了一聲大哥趕緊往後撤,讓他們進去。他一隻腳剛剛踏進去,雪雁就在後面拽住他,讓他把鞋脫了換拖鞋。他愣在那裡,來的時候啥都想到了,全身上下都換了新的,就是沒想到還有人看他的腳。他是汗腳,襪子鞋都比人家費,襪子穿不了兩水都得透底,所以每雙襪子都被老婆打了補丁,哪能讓人看!秋生看他遲疑,已經明白了,過來把他拉過去說,哪有這種規矩,來來來趕緊坐吧!他屁股剛挨著沙發,秋生媳婦已經把濕毛巾拿了過來。擦了手臉,一杯熱茶又遞到了手裡。

    喝了幾口,他覺得不對頭。看了看杯子裡的茶,是秋生最愛喝的自己茶山上的茶,可是湯色不對,味道也不對。秋生看著他笑了,說,湊合著喝吧,這可不是咱山上的水泡出來的。他這才抬起頭,打量了一下秋生的房子。客廳非常開闊,對面一整面牆都是書架,上面的書擺得滿滿噹噹的。秋生的媳婦在北京大學教書,沒這一架子書怎麼也說不過去。他坐的這個地方,是一圈沙發,中間擺著一個茶几,上面也摞著不少書。正對面是一台電視機,跟他們家的大小也差不多。屋子裡看著齊整素淨大方,像過日子的人家。他這邊還沒看完,那邊秋生媳婦已經在廚房把飯菜準備停當,滿滿當當一大桌子,葷素稀稠搭配得甚是講究。秋生拿過來一瓶茅台酒,是紫砂瓶裝的,上面寫著「15年」。他光聽電視上說茅台酒一直在漲價,就問秋生:「聽說茅台已經漲到六百多了?」秋生說:「那是官價,我認識人,打了折沒那麼多。」他吸了口氣說:「這喝了多可惜!」秋生嬉笑道:「人死了,酒還沒喝完那才叫可惜。」倆人邊吃邊喝,秋生媳婦不停地往他碗裡夾菜,一會兒就酒足飯飽了。

    吃完飯,重新又回到客廳。他看看秋生和秋生媳婦,倆人都沒有說正事的意思。他有點著急,他有一肚子的話要跟他們說。他想等雪雁收拾完東西過來,就把這事攤開。誰知雪雁過來剛剛在他旁邊坐下,外面就有人敲門,雪雁趕緊拉著他往裡面一個屋子走去。這邊的門還沒關上,那邊的人就進來了,說:「劉司長,打擾……」後面半截話被女兒關在了門外。他吃了一驚,從來沒聽說過有「司長」這麼個官,便小聲問雪雁:「你叔是個司長?」雪雁把燈打開,朝他點點頭。他又問:「司長有鄉長官大沒有?」雪雁說:「應該沒有,我叔才領七八個人。」他心裡落了一層霜,有點寒涼,還有點難過。想想兄弟混這些年,才跟個村委會主任差不多,怪不得每次回去都那麼寒酸。不過轉念一想,畢竟秋生在首都人生地不熟的,手裡能有七八個人使喚,也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心裡又鬆軟一點。他邊想邊打量這間屋子,這一看又吃了一驚。挨著門的一面牆,垛得一堆一堆的,有煙酒飲料,還有各種花裡胡哨說不上來的東西;對著門的一面牆是好幾排衣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掛滿了男男女女的服裝,像服裝店。他問雪雁這麼多衣服是幹啥用的?雪雁說,穿的。他在那一排一排的服裝裡,看到了秋生平時回家穿的那一套,心裡咯登一下,心想,莫非秋生回家去是裝窮?仔細想想又不是,秋生可不小氣。有一年回去,正趕上他蓋房子,秋生偷偷地在他枕頭底下塞了三千塊錢。那時候這個錢可是個大數,農村人蓋一棟最拽的房子也只是四五千塊錢。又一年回去,趕上他買收割機,秋生二話不說又塞給他五千。秋生跟他的親可是在骨頭縫子裡!所以秋生說讓雪雁來幫他們照看家,他毫不猶豫答應了。別說雪雁在家閒著沒事,就是正在上學,只要說是秋生用她,他也沒有二話。雪雁這個孩子,腦袋瓜子不笨,學啥啥精,家裡家外的活計她只要搭眼一看就能上手,拈針拿線,洗衣服做飯,樣樣讓人看得起。可就是讀書不成,一看書不是腦瓤子疼,就是打瞌睡,初中畢業就回家了。你說這跟著自己的叔叔在北京生活,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而且秋生也說了,跟他們三五年,給她在北京安排個工作,再找個婆家,等他們老了也去北京。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眼看著好好的路子硬是不讓走。他心裡憋屈得簡直像長滿了鐵藜草,不碰它它膈應,碰它吧它疼。

    正胡思亂想著,外面秋生喊他們出去。來人已經走了,重新坐下來,他的一肚子話又不知從何說起了。秋生說,哥,你累了吧?他說不累不累,一直坐在車上沒動,咋會累?秋生說,你要是不累,我們倆出去走走。剛好我給你安排到隔壁的酒店住,咱倆走去那裡吧!他連忙答應著,與弟媳告了別,又看了看雪雁,才跟著秋生走了出去。

    北去的河

    邵麗

    北京的大街晚上也不安閒,跑反似的,滿街筒子不是車就是人,真想不出半夜三更這些人出來溜躂什麼。秋生把手攬在他的腰上,他想起小時候帶他去看電影的情節,心裡有點熱,也有點傷感。他說:「秋生。」秋生說:「哥。」他心裡的熱湧到了眼窩子裡,那時候,秋生想趴在他肩膀上睡,他就這樣喊他,怕他著涼。秋生也就這樣答應著,嘴裡的熱氣哈得他的脖頸子一熱一涼的。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什麼都變了,可是秋生和他之間什麼都沒變,這個他心裡透亮。

    倆人又默默地走了一程子,他還是把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他說:「秋生,雪雁的事,我跟你嫂子商量好了。她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反正是不能讓她回去。我這次來就是要徹底截埋了她的妄想!」秋生說:「哥,女大不由人,孩子的事不能強迫。她執意回,就讓她回;回去她覺得家好就待在家裡。覺得家裡不如這裡,還讓她回來。」他「且」了一聲,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不過他的歎氣聲立即被這浩大而喧囂的北京城給吸走了。秋生沒聽到。

    剛到北京的時候,雪雁是真歡喜。每次打電話回去,都要跟她娘叨叨半天,在電話裡領著她娘把個北京城踢騰個遍。可是過不了多久,就開始鬧情緒了,先是給娘訴苦,天太干,渾身像蛇蛻皮似的,一層一層往下掉。後來又說嗓子堵得難受,整天脖子像被人掐著喘不過氣來。再後來,就直說了,想家,死活不在北京待了。她娘嚇得不敢接她的電話,只要拿起話筒,嘴裡就像噙個熱芋頭,嘟嘟噥噥的,光會說「小妹聽話,小妹聽話……」他躺在床上氣得拿腳背踢她的屁股,說,你這老磨盤,東西都吃屁股上了?老婆把電話拿給他,他剛想罵幾句狠話,可聽到雪雁說:「媽,我什麼都不要,就要你和我爸!就要咱們的家!」他的心一下子軟得像個秋柿子,軟塌塌的不成個形。

    後來還是秋生給他打電話,秋生說,哥,你來一趟吧,咱說說雪雁的事兒。

    接下來的幾天,秋生安排人陪他到各旅遊景點看看,並特別交代讓雪雁陪著。雪雁說都看過了,不想去。他知道女兒這是躲著他,不過自己哪有心思看風景熱鬧?像被綁架似的轉了兩天,什麼都看不進去。又加上天天吃不下睡不香,熱火攻心,嗓子冒煙滿嘴燎泡,解一次大便跟生個恐龍蛋似的。後來他死活不看了,跟秋生說,趕緊把正事說說,他要趕回去。秋生問:「什麼正事?」他說:「雪雁的事嘛!」秋生說:「雪雁的事咱不是說過了?」他說:「那不能算!」

    晚上秋生和媳婦把他和雪雁帶到一個正宗的徽菜館子裡,要了一個包間,點了幾個特色菜,又打開了一瓶「15年」,說要給他送行。酒喝到一半,他扭頭問雪雁:「你到底是咋想的?」雪雁吃驚地看著他,說:「我想什麼?」他說:「跟著你叔這事兒!」雪雁扭頭看了一下秋生他們倆,說:「我叔沒跟你說?我在這裡待到年底,等童童放了假送他姥姥家,我就回去。」他這才想起這次來沒見到孩子,也沒打問一句,心裡暗自慚愧,便問秋生:「怎麼沒讓我看看孩子?」秋生媳婦接口說:「孩子送幼兒園,週末才能接回來。大哥,秋生打電話請你來,不是讓你來做雪雁工作的,是想讓你來看看這邊的情況,好讓你放心孩子在這裡沒受委屈……」

    秋生連忙打斷媳婦的話:「你這可是自己杜撰的。我讓哥來說雪雁的事是個借口,我是想陪哥說說話。」

    他瞪著雪雁,指著秋生和他媳婦問道:「這倆人是誰?」雪雁知道爹話裡有話,遲疑了一下,低頭囁嚅道:「我叔。我嬸子。」他把筷子刷的一下扔在桌子上,怒聲道:「你還認得他們啊!他是你叔嗎?你睜開眼看看他跟你爹有多大區別?」他突然哽咽起來,淚水奪眶而出:「雖然我沒在跟前,我也知道他們會怎麼待你!人不能沒良心啊!你叔求我辦過什麼事兒?就讓你跟隨他們幾天,你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雪雁嚇得撲在嬸子的懷裡哭起來。秋生趕忙把筷子撿起來遞他手裡,說:「哥,你錯怪孩子了。」他仍然恨恨地瞪著雪雁:「我錯怪她?這日子過得天天跟喝豆沫似的,她還想攀扯多高的枝子啊?」

    秋生歎了口氣,說:「哥,別說孩子,我都常常想啥都不幹了,回咱們家種地去。在家裡頭過日子,快是個快,慢是個慢,心總有個落地的時候。哪像這裡,天天急得跟趕黃昏集一樣!」

    他攥著筷子的手一直在發抖,一腔話語凝噎在喉頭,撈摸不出半句出來。他索性把頭別向窗外,可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屋子裡幾個人的影子映在窗玻璃上,像電壓不穩時的電視屏幕。過了一會兒,秋生媳婦拉著雪雁站了起來,給他敬了一杯酒說:「大哥,你再跟孩子生氣,就把秋生這次請你來的好意辜負了。秋生也常說,把雪雁留這兒就像把激流河裡的魚放在北京的魚缸裡,能養活嗎?」

    他是坐第二天晚上的火車走的。秋生和雪雁一直看著他過了進站口才走。他順著台階一級一級往下走,這才看清楚,不是站台在地下,而是整個車站都架在空中了。那麼,那些大車小輛和成群的人,都是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空中行走了?這哪是個事兒嘛!

    秋生給他買的是臥鋪。他上了車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醒來,火車已經駛進了大別山區。他在一個小站下了車,出了車站,從眼前的小山丘翻過去,再趟過激流河就到家了。

    秋畢竟深很了,激流河水也退得差不多了,留下一河床圓滾滾的石頭埋在淺水裡。他脫下鞋襪,把腳伸進河裡,開始還有點涼,一會兒就適應了。他低頭俯在水面上,痛痛快快地喝了個夠,然後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覺得體內像打了個閃,有什麼地方卡嚓一下,渾身像過電似的受用。突然之間他明白了,「家」並不是光指房子、床鋪和鍋灶,它是地土,是樹木,是水,是氣味兒。眼前漫山遍野的樹、水、鳥、魚,哪一樣不是跟他熟混得像鄰居一樣?

    他踩著卵石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他停下的時候,一群小魚崽兒就不管不顧地吻他的腳,麻酥酥的。卵石頂在腳心裡的那種感覺,他說不上來,像生命,像死。他禁不住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他把腿提起來,腳已經泡得如一截白蓮,竹篙似的滴著水。他又把腳猛地踩進水裡,弄出很大的聲音和水花。一隻在岸邊覓食的水鳥,嚇得撲稜稜飛起來,一邊飛一邊扭頭看他。他想起他的雪雁,這個讓他越來越握不住的小毛丫頭,有一天也會這樣撲稜稜地飛走,禁不住搖了搖頭,待水面清淨了,才去尋探下一個落腳的卵石。

    原刊責編 付小悅本刊責編郭蓓

    責編稿簽:河,是一條故鄉的河。小說的敘述視角由一個小人物——微如草芥的鄉里人劉春生帶入,講述了他在京城的短暫經歷,歸去來兮,北去的河更加清涼而愜意,彷彿母親般溫存。它的親切和溫情,離開它的兒女體會得最是深切。小說在兩個時空展開,一個是喧囂浩大的京城,一個是安寧僻靜的山鄉。強烈的對比間充滿了抉擇的困惑。

    小說雖然篇幅不大,卻寫得從容流暢,飽蘸著情感的汁液。在進城大軍浩浩蕩蕩的進行曲中,這是一段舒緩動人的抒情小品。這是一個大漂移的時代,而漂泊的現代人注定要接受這樣的拷問:他們靈魂的家園,他們鄉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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