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選刊(2012年第10期) 評論:作為退卻的反諷及其限度(喬煥江)
    作為退卻的反諷及其限度文\喬煥江

    依舊有很好看的故事——驚心動魄的圈套,在不動聲色的敘述中層層展開。但在這樣一個本就種種「潛規則」犬牙交錯的時代,形形色色的圈套早已是見慣的「軼事」,於是也就很難再挑戰人們的心理承受力。《規則人生》的寓意似乎一目瞭然——故事固然驚心動魄,但彷彿也只能為成就一幅無奈的世情畫添加些許色彩。

    被現實中深刻的社會規則和權力結構所侮辱和損害的無辜女性,帶著疲乏的魂靈返回到這個場域中,已然無力悲傷,或者悲傷早已無益,自己的身體、情感和智力乾脆變成在「規則世界」中參與角逐和企圖自保的資本。曹七巧、白流蘇、「紅玫瑰」王嬌蕊……《規則人生》裡的這位朱玫,自然是時常閃回張愛玲筆下諸多女性之命運遭際的再生姐妹,但歷史時空的轉換,畢竟使她的處世態度和她的那些前世替身有了重要的變化。曹七巧的尖刻裡難掩生命深處的極端和狂熱,白流蘇的疲倦裡尚存對世界的眷戀,「紅玫瑰」的放蕩流淌著愛與性的激情,而在《規則人生》裡,當人們不斷遭遇到金錢和權力構築的重重鐵幕,如朱玫般的報復、掙扎和攫取,似乎最多也只剩下在城市中的苟活。小說結尾,當朱玫用計套盡老趙賬戶裡的錢,即將帶著兒子與「追求者」邵昕離開上海去嘉興開始富足而安穩的生活時,卻未曾想到這看似美好的前景不過是初戀情人的妻子羅穎所設下的一個隱秘的圈套。為了保住自己和沈以海之間早已有名無實的婚姻,羅穎布下的暗局在小說最後詭譎地浮出水面,與朱玫巧妙而驚險的一連串計謀宿命般地搭上了弦。機關算盡的朱玫自覺勝券在握,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靠身體和情感的隱忍換來的新生活,不過是羅穎的一枚棋子。

    有什麼勝利可言?老趙、沈以海這類玩弄權術、欺瞞良善的人固然是失敗者,然而羅穎和朱玫又何嘗真正成功?本來被現實「規則」所欺凌的兩位女性,並沒能成為規則的破壞者和挑戰者,借助於規則企圖實現絕地反擊的她們,命運必然仍要由「規則」所掌握——「規則人生」就此顯示出作者試圖傳遞的深意,它意味著對規則的妥協、認同甚至合作,儘管這一切是那麼的不情願,但彷彿並沒有別的出路。

    有人也許會為此辯解,認為從小說敘述的隱含視角中可以咂摸出些許反諷的味道。但請不要忘記,在這個弱者一敗再敗無處可逃的年代,作品所展示的那些潛規則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它們不僅毫不掩飾自己的罪惡本相肆意妄為,同時也在不斷加深弱勢群體的挫敗感和無力感,而此時的反諷,在包裹和纏夾一切的強大現實規則面前,更像一個自我排遣的無力手勢,輕飄而蒼白。

    作為一種敘述策略,反諷會撕去某些冠冕堂皇者的外衣,以引起讀者對反諷對象的批判和反思。但反諷生成的社會批判效果需要依賴特定的語境,當現實中的罪惡還需要遮遮掩掩,人心中仍然葆有對社會公正的希望,反諷的確會成為社會批判的利器。但反過來,在資本和權力早已揭開溫情的面具,潛規則上升為心照不宣的明規則,弱勢群體持續遭遇挫敗,進而可能喪失對社會的信心的語境中,反諷則可能變成一種過於聰明的犬儒姿態。故事中,朱玫一面用自己的身體和虛與委蛇的情感嘲弄著規則,一面也在與權力和金錢規則周旋時毫不猶豫地否定過去那個善良和純真的自我。她有條不紊地實施著報復和反抗,但卻也時時流露出對由資本構造的中產生活的眷戀,那些不時的自我開解後的釋然,阻礙了被損害者對別樣社會秩序的想像,取消了生命穿透現實的創造性可能。即使在故事終了,作為朱玫之「他者」的羅穎用微笑宣告她試圖抓住的只不過是另一個圈套,我們也不難想像朱玫在隨後的生活裡如何與種種規則翩翩共舞。反諷的策略在這裡表徵了一個退卻的視點,也氤氳起一個充滿失敗感的時空。

    我一直覺得《規則人生》把一個長篇故事的題材壓縮成了中篇,在這個暴露出畸形的權錢社會本相的故事裡,缺少了像作者另一類作品如《小麼事》中大量鋪排的更有煙火氣也內蓄生長性的生活細節,取消了現實中更為複雜的可能性。

    [作者系哈師大文學院副教授,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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