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看見 第27章 原來天堂也有貓
    關鍵詞:女作家;烈女貓;口腔潰瘍

    故事都講完了,我要離開了,不僅是離開紫荊花園,而且要告別地球人。

    有個女作家說要寫一下我,不僅是因為我關了燈之後還可以偷著打量人,不僅是因為我知道很多人的秘密包括床事,還因為她家的母貓跟我有點曖昧。

    我倒沒有什麼捨不得的,惟一遺憾是暗戀的那個女孩一次都沒得到。他們的主人就是那對作家夫婦。

    女作家養的母貓沒有名字,高興的時候,她叫它親愛的,不高興的時候她叫它死流氓。連個名分都不肯給人家,卻在撰寫專欄的時候,叫它烈女貓。

    烈女貓的女主人也怕它經常在黑暗中毫不忌諱地看人,所以跟男主人一起時,要把它搬到外面,然後再那個啥。所以烈女貓還是比較單純的。因為單純,所以烈女。兩年前它發情,跑了十五天,他們很想它,在草叢裡到處找,看到我,第一次問:「多比,有看到過我們家貓咪嗎?」我實在搞不清她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第二次我在他們家門口經過時,女作家看到我的身影,換了一副嘴臉,追出來惡狠狠地說:「喂,看什麼看?是不是你把我們家的貓勾走的?」難道是因為我病得不成貓形,她認不出我是多比了?直到她老公有天在樓頂等到了它。那時我的女孩瘦得只有皮包骨,它看著他們,像地球人一樣看著,一個個看,到了晚上在自己的窩裡發出一種聲音,女作家煽情地認為它在哭,我並不同意她的說法。我認為我的女孩在抱怨。

    它是發情跑的,回來時仍是純潔的,所以女人叫她烈女貓。怎麼判斷它還是純潔的呢?我也很好奇。

    暗中聽到女作家跟她老公說:「如果它失身了,一定會大著肚子帶一大堆孩子回來,現在只要一看見開門它就嚇得要死,證明曾被性騷擾過,它很抗拒,當時它就是這樣玩著玩著出了門,然後丟失了,以後我們一定要注意,11棟那個小姐養的波斯貓特別可疑,主人都那樣了,貓也正派不到哪兒去……」罵我就好啦,不要連累櫻桃,櫻桃開始還是正派的,怎麼說,有頭髮誰願做瘌痢,有錢誰想當小姐啊?我發誓,正派曾是櫻桃的夢想。

    她那些新客每次進門,都盯著我問:「這貓是公的還是母的?」

    她說是母的,對方就不吱聲了。要說是個公的,他們肯定打跑我。所以咱家櫻桃本質還是個善良的女人。

    據說我之前,她差點收養了一隻很小的流浪貓,後被一個男友無情驅逐,害她半夜三四點還在滿城物色貓友收留。也許她前世就是一隻貓。雖然她的性格像狗,尤其是對著那些男人時,像只逢迎討好的小母狗。

    有一年春節回家前,她開車去和姐妹淘打最後一場麻將,路上等紅燈時,看到一隻小狗在安全島拒絕了一對母子的救助,綠燈時走到馬路堵在她的車前,她真怕碾死它,小心翼翼地繞過去,造成連串堵車。

    那天她打牌輸得很慘,差點連停車費都交不起。灰溜溜地回到紫荊花園,在半坡上,突然看到有一團白毛側臥路邊,以為是有狗傷了,泊好車後,跑過去一看,只見一隻白色長毛的波斯貓躺在那兒,她大驚:「多比,你怎麼在這兒的?」

    她狂叫我的名字,那貓一動不動的,眼和嘴巴都張開著,她嚇傻了,眼淚如注,用手撫摸著那只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大白貓,它身上還有餘溫,其實是一個小時前從樓上摔下來的。

    一個保安走過來,說要把它扔垃圾桶,她苦苦求人家幫她一起搬到附近的藍山公園裡,趁夜色無人埋掉它。

    保安見她掏出兩百元,答應了,可我不答應,我在關鍵時候衝了出來,讓她看到我的存在。她抱著我狂吻,以為是做夢,因為那只死貓的長相、重量、毛色真的跟我一個模子出來似的。

    所以櫻桃算是個好人,她有時寂寞得可憐,有一年情人節,她一個人看電視,看「我猜,我猜,我猜猜猜……」時,一個人狂笑起來,然後笑聲遠去,房間死寂時,她的淚水像潮水一樣襲來。我開始被笑聲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就聽到她壓抑太久的啜泣。縱是情人很多,送往迎來的,但情人節卻沒有一個會陪她過,這也是我要離開這個世界時最擔心的。但我的病開始全身蔓延了。

    剛開始口腔潰瘍時,吃了很長時間的B片和酵母片,櫻桃托她的各種男友去香港和法國給我買藥。

    上個月,櫻桃最後一次找到我,把我抱到寵物醫院,和醫生一起張開我的口,發現兩顎都爛了,為了進一步查清,我得全麻,麻醉前要簽一份風險書,櫻桃顧慮了很久,才肯簽。

    最後發現牙石很多,右顎牙肉跟牙都分離了。醫生說,不排除是惡性腫瘤的可能,也可能免疫系統出狀況,但因為不能做活檢,只能一邊治療一邊觀察。去除結石和清理口腔後,打了消炎針。

    雖然櫻桃給我用的是最好的麻醉藥,但我回家後還是嘔吐和大小便失禁,我有我的尊嚴,我不想讓人看到我拉在地上!我掙扎爬向廁所,爬向有砂子的地方,在廁所裡我又拉又吐後,用手不斷劃拉礦物砂掩埋嘔吐物和嘴裡的血,她心疼地過來幫我,抱我到洗手間擦身,我只恨自己藥力未散,軟綿無力,不能站起來,自己走著去……

    徹底醒來後,我把家裡每個角落都走遍了,走不動,就側著身躺一會兒,有了力氣,再搖搖晃晃地挪地方……

    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我不是櫻桃的老子,哭過以後,時間長了她就不怎麼管我了,尤其是最近她在會所健身房認識了個教練,就拿台灣人的錢去養他,拉上補下的,沒有什麼委屈。

    委屈的是我,因為帥哥不喜歡我,還是網上那句——羨慕嫉妒恨!

    櫻桃最後說,多比,你自生自滅吧,你的口水太臭了——那是因為我的嘴巴已腐爛得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唾液,我的舌頭一天到晚只能咬著,露在外面。我每回去一次,她就得擦沙發,洗地氈,帥哥受不了,她也受不了,最後她讓我自謀出路了,也許她不想見到我最後的樣子,只是偶爾有空,她會到我常去的那棵很酸的芒果樹下,喊我兩聲,放下一個帶消炎藥、黑酵母的貓罐頭——那種顆粒硬糧我早已吃不動了。

    企業遣散員工還有一筆買斷工齡的錢,可我有什麼?我只有一頓摻藥的貓罐頭。

    櫻桃的心思,現在全被那個健身教練給佔據了,對我眼不見為淨。我只怕她總有一天,所有血汗錢掙來的房子、股票和現金,都被人卷跑了。

    醫生說過,如果口腔繼續潰爛,以後就因為不能進食而餓死。

    如同人一樣,生病時間長了,天天被傷痛折磨,喵星人也會崩潰,也會自我放棄的。

    這一天終於來了,我沒有去芒果樹那邊,我怕我死在那裡的樣子會嚇壞櫻桃。我選了紫荊花園靠山那邊的一棵大榕樹,它像老人一樣露在外面的樹根和泥土已融為一體,上面很乾燥,我靠著舒服。樹幹垂下的根須像長長的鬍子又像家裡的簾子一樣,擋在我前面,風過時紋然不動,讓我感到安全和溫暖。

    夜裡,樹隙間的一角天空,正好有一顆星星漏了進來。也許它是專門趕來陪我的,那麼不偏不倚地照著我。我沒星星燦爛,可作為喵星人,我也有過精彩的一生。我偷過不計其數的魚,我吃了上萬顆貓糧,那是很多動物骨頭磨成的粉做的,當然,也摻雜了三聚氰胺——我就是知道也不能不吃,因為沒有別的選擇。我雖然沒能與我最愛的烈女貓一起,但其間也泡過了不少妞,就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了。那夜,這麼想著,我就去了天堂。原來天堂也有很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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