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看見 第1章 我不宅,但拒絕社交
    關鍵詞:多比;發情;小姐;高空拋物

    我叫多比。

    我是一隻放養貓。主人有時稱我為多比哥。我住在移民城的一個小區裡。小區叫紫荊花園,它前有海,後有山,中間是繁華。

    紫荊花園依山而建,只有幾百戶人家,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面有獨立式洋房,有躍式民居及多層公寓。富者庶民,各安其所。

    像高架橋和地下隧道的創造令城市空間得到拓展一樣,現在地球人從廣義上說,有著兩個生存空間,一個是現實,一個是虛擬。虛擬就是網絡。當然,虛擬始終受制於現實,就像電腦始終受制於人腦一樣。

    在網絡上,地球人變成了蜘蛛俠,在無處不在、無形交織的網上,人們伸出蝸牛一樣的精神觸角。其中,貓粉們的觸角認為我們是從遙遠外太空的喵星球來到這個地球上的。

    貓是外星人?這有什麼不可能!地球人說我們利用很萌的外表騙取了他們的信任,其實我們佔用地球的資源並不多,無非是幾條變質的、賣不掉的、已被你們丟棄的臭魚而已。但我們的祖先對地球可謂功不可沒,我們把人類最討厭的一個物種吱星人——老鼠同學幹掉了。所以,在鼠疫時代,喵星人是地球上最受歡迎的非人類物種。所以至今我們最引以為榮的一句口號是:「人類已不可阻止喵星人!」

    可是我生不逢時。所以我的眼睛始終很憂鬱,我的內心一直很受傷。我經常坐在某個暗角,無辜地長久地盯著一個地方,我可以十分鐘內目不轉睛。那是我千帆過盡後因絕望而發呆。

    是的,我注定生在一個沒有鼠疫的時代。這是地球人的幸卻是我的不幸。與汪星人(狗)不同的是,它們很適合與人類共存,因為除了藏獒以外,它們天生懂得用諂媚的氣質獲取地球人的認同。我們卻永不妥協,永不迎合;我們要始終保持清醒,我們的傲氣來自骨子而不願當狗腿子;我們獨來獨往,只求有一小塊固定領土;我們愛在夜間出沒是因為要打擦邊球——因為這時地球人都在睡覺。我們天生擁有捕獵吱星人的技能,這個技能使我們能成為一部分地球人的朋友。人類就是如此功利。隨著城市老鼠的減少,當不再被需要時,也許我們最後一個功能就是為地球人賣萌了。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跑到別人家,可以偷吃他們的東西,可以偷聽他們的談話,可以偷看他們的私生活。

    感謝上帝,它讓我可以活得有自己的尊嚴。我帶刺的舌頭天生就是一把彈簧一樣的小梳子,我可以自理身體毛髮,又有一對好爪子可以掩埋自己的排泄物。雖然偶爾我也會利用它們去偷點東西解饞。

    這是我作為貓這個物種一分子在地球活下來的全部理由。據說貓粉多為文化人,但我的主人很特別,她不是一個女畫家或女攝影師,也不是書店女老闆,她只是一個小姐,或者說得公眾點,她是個剩女而已。縱是如此,我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嫌棄主人身份。她有她的好。是她讓我成為一隻放養貓的。

    放養貓跟野貓還有家貓不同的是,它身處兩者其中,佔盡兩者便宜。我想出去就出去,我想回家就回家。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跑到別人家,可以偷吃他們的東西,可以偷聽他們的談話,可以偷看他們的私生活。

    小區那個中年保姆阿嬌特像我。她在一個固定家庭幹活,但主人一上班,她就偷偷跑到別人家裡做鐘點工掙外快。我呢偷生魚和熟肉,她呢除偷吃巧克力和果仁,有時還偷錢——我親眼看到的,木有人云亦云。

    相比之下,我對主人的忠誠度比她強多了。自然我的自由度也比她大。哥不是傳說,哥是真想上哪家就哪家,沒門就從窗戶進,哥可不是吹的。眾所周知我有輕功,直接從陽台順著空調機和排水管道,拐個彎,輕輕鬆鬆就進去了。

    對我來說,高樓上面的每個家都是一個天堂,裡面有我嚮往的全部元素。

    全球小偷都覬覦我這絕世武功,我是與生俱來的,沒有辦法。就是不可替代。

    有一個小偷不自量力,曾經在兩個月前光臨過多層公寓,他的目標是7棟,趁著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爬到9棟4樓一家人的陽台,守在門口的一隻比格馬上醒了。比格是什麼嗅覺啊!別的不說,國際機場海關警察拉著走來走去的那種,想帶個蘋果入境它都能從行李裡嗅到,何況是小偷身上的汗味。比格又是什麼個叫法啊!它在靜夜裡的狂吠如狼嚎一樣恐怖,小偷嚇得一哆嗦,兩手一滑,當場摔了下去。

    幸虧下面是草叢,小偷撿回一條命,但大腿被海葵劃傷了,幸虧不是劍麻,不然他死得很快。小偷流了一地的血,撐地的兩隻手粉碎性骨折,人像紙一樣趴著,手像死雞爪子一樣變了型,第二天路過的人看到了都於心不忍,都這麼背的話,誰還敢當小偷啊。

    很明顯,那只比格立了功。主人逢人就給力表揚,唯恐天下不知,讓小區狗的地位迅速超越了貓。好在咱們最大的能耐是江湖無可替代,以我們上天遁地的輕功,穿堂入室神不知,鬼不覺的,不管房子裡頭有人沒人,一樣天馬行空我行我素,一如電視廣告語:「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做到!」

    平心而論,作為一隻放養貓,我還挺滿意我現在能擁有這樣的待遇的。理由有N個,我認為其中最為重要的,是我擁有作為一隻貓的權利。我可以像電視裡的政府新聞發言人那樣負責任地告訴大家,在城市,有九成以上的家貓,它們都失去了作為動物的自由。它們被禁錮在有幾個房間甚至只有一個房間的屋內。它們的家有點像西伯利亞,寂寞讓它們無比嚮往外面的世界可是它們又無法走出來。所以我應該知足和感恩。

    有時因為飛鳥的出現,會令那些住在十幾層高的貓會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它們會本能地從窗台上縱身撲鳥,小命瞬間消亡。有時哪怕只是一隻小飛蟲經過,也會無辜要了一條貓命。

    摔死的貓通常在第二天的天井或草坪上被發現。當清潔工依著貓主人貼在電梯裡的「尋貓啟事」留下的房號按響門鈴時,對方會尖叫一聲,然後蓬頭垢面地穿著睡衣下樓相認。唉聲歎氣一番後,最後還不是任由清潔工把它扔進髒得要命的垃圾桶,然後運往填海區。

    除了那些不知所為的貓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極端方式自行了斷外,屬於我們爺爺奶奶輩的老貓有時也會因為串門,在陽台飄簷行走時出事。

    這類事故經常會發生在雨後,因為飄簷不夠平坦,積著濕漉漉的小水窪回家時,它們腳下一滑,就失足摔樓下去了。連老外都說貓有九條命,其實那是遠古的事情了。

    那個時代我的祖先活在森林、在原野、在鄉間、在村裡。現在的家貓天天關在城市的房子裡,早已喪失爬高跳低、縱身一躍的輕盈。貓的指甲也因為老抓沙發和無意中傷過人,被主人修剪得完全抓不住任何東西——包括自己的身體。這是貓爺爺貓奶奶們壓根兒沒預料到的。一旦明白,為時已遲。所以我不由得慶幸。

    我決定對我家主人櫻桃好一些,不再抓她新買的那套白色真皮沙發了。

    不是我曬命,我現在真是既有兩餐一宿的穩定,也有隨心所欲的自由。一個人也好,一隻貓也好,如果能活得好好的,還搞那麼多事幹什麼?北非和中東的人反政府,還不是因為沒吃好沒睡好,還被人欺詐得抬不起頭來?小河那邊的人也愛較真,在我看來都是吃飽了撐的。

    那些野貓雖然高度自治,但它們一輩子居無定所,靠在垃圾桶裡覓食。颳風下雨下冰雹甚至下狗屎,它們只能哆嗦著躲到灌木叢或架空層的角落裡,不餓死也會被凍死;不凍死也會被砸死。砸死它們的還包括高空拋物。這個城市的人不但狠,而且准。別說他們痛恨的野貓,巴不得砸死一個少一個!就是人,他們也有失手的時候。

    幾年前有個孩子放學經過海德二路,就被一塊摔下的玻璃片兒插中腦袋,死了。兇手是誰到現在還是個謎。他爸媽能幹的事,是擦乾眼淚以後,把物管和半邊樓的業主告上了法庭。可是法官的腦袋也大了,這可怎麼判呀?最後乾脆讓出事那一側的73戶業主每人賠幾千元。這73戶裡,肯定有72戶是無辜的。如果兇手是個租房子的人,出事後早已逃回老家種棉花,那就73戶都是冤大頭!可是,不服也得賠呀,就當捐錢吧。誰讓你們正好跟兇手住在同一朝向的樓上呢。這些真相恐怕永遠只有兇手自己還有上帝知道。那會兒就算有貓經過,看到也枉然,它不是我,沒有跟人溝通的渠道。它只能沉默。

    我的主人要放養我,理由無比簡單,一是因為我跟她一樣,偶爾發情,而且我們發起來都叫得不是簡單的凶;二是她怕我抓破她的沙發;三是她常有不三不四的客人。

    就第三點來說,我理解,她也是迫不得已。家裡來的人總是不一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一絲不掛在床上折騰時,有隻貓賊眼溜溜地看著。而我呢,兩歲的公貓相當於二十多歲的男生,經常受這些場面刺激,難免不衝動,衝動起來呢,晚上難免不學著叫幾聲。

    讓我娶個老婆回家那是壓根不可能的事兒,主人自己都沒解決呢。

    男人她卻是從來不缺。只是大部分都是些長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像素太低。

    我也搞不清為什麼她是個雙面人,她某一方面竟然像德蘭修女那樣善心,她居然沒把我帶到獸醫那兒,在我身體挖個洞把我閹了。

    也許她擔心我以後會變得懶洋洋?因為這跟人結紮了似的,不但腿腳不靈,身體不壯,就連性格也會怪怪的。沖這點,如果我有手機的話,每年11月的感恩節,得發個短信謝謝她。

    可是,眼下荷爾蒙過剩又沒同居女友的我,只能一到晚上就嗷嗷亂叫。叫得櫻桃都有點煩我。

    可我也嫌棄過她呀。你以為我就看得慣她一見到男人就不要命地叫的那股子勁兒嗎,也不知是真high還是假high,聲音高得差點刺穿我的耳膜。

    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還是喜歡我的。因為她只有愛我才能證明她愛生活。

    櫻桃是個表面很簡單的女人。

    她多大?這和她從事的職業一樣,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在年齡這件事情上,女人從來就不誠實。櫻桃尤甚。她不光蒙別人,還蒙自己,最後自己也糊里糊塗,恍如隔世,覺得自己無論時光荏苒,日曬雨淋,仍是一片永不枯黃的嫩葉,一根任何時候都切不斷、剁不碎的青蔥。

    唉,做女人也太辛苦啦。冬天吃個火鍋,夏天吃顆荔枝都要算計著卡路里,還要隨時隨地通過一片叫鏡子的玻璃,收拾那張一天天走向衰敗的臉。

    櫻桃最大的能耐是最痛苦的事也能讓她藏於心裡,不必傾訴。她能表露出來的,頂多是牙縫裡一絲昨夜剔不出來的青菜葉兒。

    我是2個月大被她從寵物店買回來的。前年她去四川算了一命,道士說她命犯太歲,說只有養一隻貓,才能幫她招財轉運。

    那個道士也是說他可以通電的,可以駕馭220伏電,但他肯定不是感動中國那個女導演寫書狂頂的那一位。

    那一位收費挺貴,櫻桃有位客戶曾是他三萬信眾之一,砸不少錢去聽課,但關鍵時刻還是早洩,讓櫻桃求死不能,哭笑不得。這仿如一個江南名廚,準備了一台好酒好菜,吃客上來,到嘴沒幾口就突然腹瀉一樣,她只有擁被唏噓,那220伏啊,怎麼一點也不過電呢?好在她還沒到能砸這個錢的時候,否則冤死了。而且她一直不喜歡那位道士的眼神,太賊溜溜地轉了。櫻桃雖然最終沒念成大學,但她堅信中學老師所說: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

    我陪了櫻桃近兩年,沒誰比我清楚她的秘密,包括她更衣和洗澡後,往腋下噴哪一種能嗆死我的香水,我都知道。她頭頂開始冒出好幾根白髮了,這我也知道。這時我真想對她說:別撥了,它還會再長的呢。就像身體該下墜的還是要下墜,歲月神偷啊。奇怪的是,她頭髮不想跟我同色,眼睛卻企圖跟我一樣的藍。

    她沒有近視,開車時卻戴個藍色的隱形眼鏡。就連步行到小區會所的咖啡館,她也會塗上藍色眼影。

    有一天我終於明白,她喜歡我,除了貓能給她轉運外,還因為我有一雙藍眼睛。

    她有時討厭我,是因為害怕有一天頭髮跟我身上的毛一樣全白了。

    這下我的外形你們全知道了,我就是那只渾身雪白、有一對寶石藍眼睛的波斯貓。

    像我這樣的長相如果白天外出會比較危險,那些自稱愛貓的人會因為我的漂亮,會情不自禁把我抓回家圈養的,所以我只有錦衣夜行。因為黑暗中,誰也看不出我的美麗。別說我自戀,這個世界誰不自戀呢?我不過是看見了水,會先拿爪子沾一下,擦完嘴,洗完臉,再喝。就像女人進洗手間,沖完馬桶,肯定會對鏡顧影一番才肯出來一樣。總之我不會像小區裡天天被主人牽來牽去還趾高氣揚的小狗一樣討好諂媚。

    我不宅,但拒絕社交。我不想做誰的朋友,也不願做誰的奴僕。我只是一隻貓。我只想走自己的路,跳別人的窗。

    無論白天黑夜,我最想進入的,是那些能帶給我安全感的洞穴。這一點跟愛去東莞的男人有點相似。

    據說我的視力在哺乳動物中是最敏銳的。此外,我有一種在動物裡近乎絕跡的品格,那就是分享。

    我跟你們分享的不可能是貓糧,而是秘密。對天性愛探索和偷窺的人類來說,有一些秘密,比獲取食物更具誘惑力。比如性愛光碟,比如艷照門。

    貓其實也一樣的。有部電影的名字就叫《好奇害死貓》。的確,我很多同行就是死於好奇。貓粉們,請你們保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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