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第12章
    一個週日的下午,黃隱在大街上無聊地閒逛,又到深秋的時候了,樹上的葉子開始黃了,地上已經滾了許多落葉。他停在一個市場的書攤前,十元三本,大多是非常粗糙的盜版書,沒有意思。他繼續散步,面前閃過了一個酷似葉晴的女性,他不禁多看了人家兩眼。他猛然記起,葉晴這兩天好像說過,又該輪到她值班了。黃隱便有些興奮,去看看她,不給她打電話,給她來個驚喜。他招手叫了輛出租車,直奔葉晴的單位。不過十分鐘,就要到了,在路口拐彎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見葉晴正在單位門口向一個人揮手,那個人正是王心遠。

    王心遠轉身上了他的車,很快開走了。葉晴隨即上了樓。

    黃隱叫司機停車,扔下五元錢,也隨後上了樓。

    葉晴見了黃隱先是一楞,便轉而叫道,「缺德的,你怎麼來了,不打電話違紀啊。萬一我們同事在這……」「我光明正大,來看我表妹,有什麼可怕的?」說著就要擁抱葉晴。

    「就你還光明正大?誰是你表妹?呸!」葉晴一閃身躲開了。「這可不是在家裡,你想毀我啊!」「你這屋裡煙氣騰騰的,誰抽的?」黃隱想聽葉晴親口告訴他,王心遠剛從這兒離開。

    「噢,剛來了一個同事,到單位拿東西來了,在我這兒坐了會兒。一會兒的工夫抽了好幾根。」說著,她把窗戶打開了。

    黃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為什麼和我撒謊?難道她和王心遠也有了一腿。這次,她被批准為黨派的區委委員,黃隱說要宴請王心遠等人,她橫攔豎擋的,堅決不同意花這冤枉錢,現在看來是沒有必要了。

    「你看,這是我編輯的,我們黨派的通訊,大伙挺愛看的。」葉晴遞給他一份印著紅報頭的通訊。

    黃隱翻看著通訊,見內容挺豐富,有黨派新聞、參政議政動態、提案選編、健康知識、網上摘編、文藝陣地,應有盡有。顯然是王心遠給她出的主意。她的身後又多了一個有力的臂膀?黃隱的心裡像打翻了醋罐子。他望著眼前這個從裡美到外的女人,想起「喜來樂」的片尾曲,不禁又釋然了。

    黃隱早就覺察到了這樣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葉晴有半年多的時間,從沒有主動給黃隱打過一次電話。「你為什麼不主動給我打電話?」

    「沒事打什麼電話?你打電話也沒什麼正經事,除了聊閒篇,就是犯黃,誰願理你?」

    「我都是閒篇、犯黃,你都是忙篇、正經。您現在多有追求,單位頂樑柱,地球沒您准不轉了。」「你少挖苦我,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在單位不順心,上我這兒找不痛快,我招誰惹誰了?你要是再氣我,我真的不理你了。」他們在電話裡常常這樣不歡而散。

    他們最近很少見面,偶爾聚到一起,兩個人的話卻越來越少。

    在一起做愛也成了一種例行公事,好像是一種習慣,卻沒了先前的激情。

    黃隱憂心忡忡,他彷彿被焦慮這團亂枝條絆住了。先前的那個葉晴,熱情得像一團火,燃燒著,迸射著;又像一條長青籐,纏著你,繞著你。有一天,她終於成了一池平靜的水,你只有深入下去,才能激起浪花和漣漪。如今,她成了一塊冰,一塊散發著寒氣的冰!黃隱越來越意識到,他們的緣分就要盡了。他們做愛時,他不時出現了陽萎、早洩的現象。男人的問題往往是因為女人造成的,現在這已經成了公認不爭的事實。講黃段子,塗抹潤滑油,沒用!幾次下來,黃隱興味索然。他感覺著,這一段情緣就要漸漸隨風而去了。

    他望著躺在自己身邊一臉漠然的葉晴,她實在太美了,他實在捨不得這個從頭美到腳的胴體。他動情地擁抱著她,有些絕望地說:「難道我們真的就這樣結束了?我實在不甘心。」「完不完都在你。你如果天天這麼低級趣味,見了面就是這點子事,就肯定好不了。你曾經答應要好好幫我,現在你還幫我什麼?你根本不關心我,只關心我的行蹤,只會無休止地糾纏,無端地猜疑。

    你越這樣,我越不願理你,這樣在一起實在沒意思。」黃隱決不情願捨棄這份難得的情感,他苦心構築的情感大廈,不能在頃刻間倒塌,他決定挽救這段瀕危的感情。一段時間以來,黃隱使出了渾身解數,千方百計討葉晴的歡心。他約葉晴打保齡球,給她買高檔名牌的衣服,在她過生日時,請她吃鮑翅宴,送她白金戒指。

    葉晴是政協委員,年底這屆政協就要召開第二次會議了,他幫著葉晴搞調研,弄出了兩個有份量的提案。葉晴的臉上開始有了溫情。

    但事有不巧,葉晴的媽媽從上海回來了,他們失去了一個理想的幽會地點。葉晴不願到咖啡廳,兩個人不得不找了一個僻靜的飯館,在樓上有個小雅間,門能從裡面反鎖。但幾次過來,兩個人都提心吊膽的,弄得興味索然,再不去了。他們不敢到旅館租房間,怕讓警察按嫖娼抓了去。

    再說,據葉晴講,她的研究生課程每週又增加了一次課,時間非常緊。兒子開始上小學了,特別淘氣,不認真學,每次都考個大零蛋。單位這邊,領導急於出政績,工作相當緊張,經常要出材料,得黑白趕寫,弄得她筋疲力盡、無暇他顧了。

    開始,兩人每天還能有一次電話聯繫,電話通了,葉晴也總是沒說兩三句話,就匆忙地撂電話。後來電話聯繫也少了。

    偶爾,葉晴會抑制不住興奮主動給他打電話,不斷傳遞著有關她自己的好消息。她在黨派換屆選舉時,被選舉為副主委,並被區政協增選為政協常委。據她自己探聽來的可靠消息,最遲不過年底,區裡就要任命她為副局長。她軟軟地說:「這都是你幫助的結果,我到什麼時候都忘不了你。不過啊,我現正是爬坡的時候,咱倆一定要注意影響,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別往我單位打電話,有事給我打手機,好嗎?親愛的,我們親親,我去忙了。」葉晴的蒸蒸日上,徹底打破了黃隱的內心平衡。她成功了,我怎麼辦?我決不甘心目前的處境。他拚命抽煙,把自己埋在煙霧中。王大正此人看似平和不爭,總說自己幹不了兩年就退了,但實際上暗使勁,每天都要跑區長那兒匯報工作,過年過節出手大方,頭兒們和重要部門都送到了,到了五十七歲也不一定能退居二線,走對了路子,領導上說句話,還可以繼續留任兩年。中國官場就是這個樣子,最終還是上級領導說了算。果真如此,我還有什麼盼頭,王大正這個一把手動不了,冷薇和吳雙也動不了,輪到我,黃花菜都涼了。

    老劉科長推門進來。「抽多少煙啊,屋裡都看不見人了。」說著,他推開窗子,煙霧倏地跑出了大半。他向黃隱匯報完了事情,轉身出了副局長室。

    老劉的一進一出,令黃隱思路大開,他曾經記得老劉說過,區裡的一位領導是他小舅子的連襟,老劉曾暗示過黃隱,要想進步,他可以幫忙。當年黃隱年輕氣盛,心想憑自己「六八三五」的優越條件,還用走這斜門歪道?沒想到原來的局長單治把單位搞得一塌糊塗,這些人都「沾了光」,誰也沒上去。

    他在屋子裡轉來轉去,不斷地噴雲吐霧,整個屋子又煙霧繚繞起來。

    找老劉,約他小舅子出來吃飯,由他引薦見他連襟,遞上個沉甸甸的信封。他搖了搖頭。不能讓同事幫忙辦這種事,事不成,張揚出去,於名聲有損,今後在此地何以立足?不妥,不妥。

    這天晚上,黃隱把車留在機關,自己打的去了一家比較清靜的飯館。他要了低度白酒,兩個菜,自斟自飲起來。他的心中仍然轉著如何改變自己處境的想法。不知不覺中,黃隱把一瓶白酒都干了。他結了賬,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飯館,迎面被冷風一吹,不覺悲從中來,他感覺著有兩滴冰涼的淚從臉上淌過。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願回家,家裡有一個只顧事業從早忙到晚的妻子。原來靳莉也是一個小巧玲瓏、水靈標緻的人,他們曾經有過幾年快樂的日子。如今呢,靳莉瘦骨嶙峋,乾癟的身子,讓黃隱一點激情都沒有。為什麼女人一沾上「事業」倆字,就和過去判若兩人呢?而葉晴呢,又在走靳莉的老路。有了追求的女人無論如何不可愛。

    每天早上,黃隱送孩子上學後,很早就來到單位,距上班的時間還差一個小時。他常常坐在電腦前,瀏覽股市行情以消磨時光。最近,他和葉晴在一起時,常感力不從心,便想到要加強體育鍛煉。他像模像樣地買了運動鞋。這天,他從單位出來奔河邊,正遇上一位區領導,他穿著深藍色的運動衣、白色的運動鞋,頭髮有些花白,但滿面紅光,看來他是常年如一日。黃隱和這位領導保持一定距離,在後面慢跑著。黃隱他們單位距區裡辦公地點不太遠,看來這位區領導也是從單位出來。區領導跑到河邊的一個地方停下來,打起了太極拳。

    黃隱靈機一動,緊跑幾步,來到區領導跟前搭訕起來。他畢恭畢敬地稱呼了區領導的姓氏和官職,「您也天天跑步,堅持了好多年了吧?」

    「不長,十年吧。你是哪個部門的?」區領導動作並沒有停止。

    黃隱告訴了他。

    區領導「噢」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我早就想學太極拳了,這下可好了,有了一個現成的師傅,我正好跟您好好學學。」黃隱站在一邊跟著區領導比劃起來。

    以後的幾天裡,黃隱天天來這裡和區領導學打太極拳,居然學得像模像樣。區領導高興了,也適當指點幾句。他們偶爾也交談兩句別的,無非是球賽呀,最近國內外的新聞大事。領導也知道了黃隱的名字。有時還親切地稱呼他小黃。

    葉晴被任命為副局長的文件下來了,試用期一年。看到這份文件,黃隱的心裡非但沒有增加幾分喜悅,反倒更加心急如焚起來。我再也不能等了。他迅速行動起來,準備了一個沉甸甸的信封,整整五千元。

    第二天早上,他又到河邊去了,見了區領導先是搭訕,緊張得有些冒汗,最後走的時候,他不好意思地拿出了那個信封。「快過年了,我沒別的意思,您教我太極拳,我無以為報,就這麼點小意思。」區領導本是樂呵呵、非常慈祥的樣子,突然間沉下臉來,一片陰雲密佈。「年輕人,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少來這一套烏七八糟的東西。」說完,區領導轉身跑步走了。

    黃隱愣愣地站在原地,感覺臉上好像在一陣陣冒火。不知道這位區領導故意做得這麼堅決,還是真的這麼堅決。一切都完了!欲速則不達,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他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失敗感像一塊巨石壓過來。足足過了二十分鐘,他才低著頭慢慢地走回了單位。他的背一下子佝僂了,眼神中,原有的自信、高傲、飛揚、浮躁蕩然無存了。

    他悶在屋裡,把自己埋在一片濃重的煙霧中,半天沒有出屋。彷彿一個鬥敗的野獸,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慢慢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一個週六的上午,黃隱一家人開車到相鄰的城市旅遊,為了躲開大道的擁擠,黃隱把車子開到了一條叉路街道上,但照樣碰上了交通堵塞。他不斷咒罵著,同時又可憐自己命途多舛,喝口涼水都塞牙。

    靳莉說我們娘兒倆都不著急,你著什麼急?你一口粗話對孩子影響多不好。黃隱看著前面被堵的車龍,無可奈何地熄了火。他點上一隻煙,搖下車窗,就在這時,他一下愣住了。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葉晴親熱地挽著一個區裡剛剛發跡的新貴,從一個普通賓館裡出來,他們有說有笑,身影很快閃到車後去了。

    黃隱一切都明白了,他憤憤地把煙頭扔出了車窗。此時,他想到了剛認識葉晴給她看手相時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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