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你諾言,贈我歡顏 第14章 要怎樣才算情深
    (回到相遇的地點,才知我對你不瞭解,以為愛得深就不怕傷悲,偏偏愛讓心成雪。)

    城南一間私房菜館裡,橘色的燈光讓整間飯館顯得格外溫暖,配上有些老舊的八仙桌,一道釉的瓷杯瓷碗,古樸之中又添幾分親切,讓人彷彿一瞬間就找到了家的感覺。

    江雪籽與趙玉臨面對面坐著,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味道清新的檸檬草茶,輕輕撩起眼皮兒,盡量用一種平和且不失禮的目光去打量坐在對桌的這個男人。

    他比十年前蒼老了許多,額頭眼角多了幾道皺紋,鬢角也見了白髮,唯一沒有太多改變的是那雙始終溫和恬淡的眼。

    最初那兩年,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份DNA化驗單是假的,如果趙玉臨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如果母親沒有醉酒駕車,趙玉臨也就不會大受打擊遠走異國,那該有多好。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份明知是難以企及的奢望,逐漸被生活的真相侵蝕殆盡,最終轉化成一腔無奈和心酸。隨著她慢慢長大,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知曉了暗戀和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她漸漸懂得,自己的母親無論有多少理由和借口,她的任性嬌縱、不顧後果,傷害最深、最對不起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江家人都曉得她早慧,父母外公更是從小就誇獎她記性好。她的記性確實也非常好。她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經常夜不歸宿,是趙玉臨餵她吃飯,陪她畫畫玩玩具,晚上把她抱上床,認真又耐心地給她講床頭故事。後來等到她六七歲了,她記得無數個夜晚,在她已經入睡之後,會被父母的爭吵聲吵醒。其實說到底,趙玉臨幾乎很少主動跟江芍蓉發生爭執,即便是江芍蓉主動挑起戰火,趙玉臨也很少還嘴。許多時候,小小的她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屋子裡一片黑暗,枕邊是趙玉臨給她從M國定做的洋娃娃,耳邊聽到的都是母親尖聲的質問和苛責,而趙玉臨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偶爾出聲還是勸她小聲一點兒,不要吵到寶寶睡覺。

    是啊,那個時候,她還是趙玉臨口中的寶寶,每天念叨在嘴邊的籽兒。即便他們因為感情不和,協議離婚,江芍蓉帶著她搬回江家,擅自做主給她改了江姓。每週趙玉臨跟她見面的時候,看著她的目光,嘴邊的微笑,還有那個獨一無二的親暱稱呼,包括對她這個獨生女兒極盡所能的寵愛,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直到……那張DNA化驗單的出現。

    江雪籽猛地回神,收回視線有些朦朧的目光,狀似不在意地擦了擦眼,彎起一抹笑說:「對不起,您剛才說什麼?」

    趙玉臨手裡捧著菜單,微微笑著,看著她略微發紅的眼,強壓下堵到喉頭的哽咽,歎了一口氣說:「是不是還不太餓?」

    「不餓的話,咱們先喝著茶,等待會兒你想吃東西了,咱們再點。」

    一旁牆壁上的時鐘,粗短的黑色時針剛剛指向四的位置,時間確實還有點早。

    因為突如其來的重逢,讓江雪籽明顯失去了挑選禮物的興致,而且趙玉臨對這個「女兒」的疼愛和緊張,那只要是個長眼睛的都看得真真兒的。

    展陸和安老三都不是簡單角色,對這種父女重逢的戲碼,自然也知道該如何應對才最為妥當。

    所以展陸只簡單做了自我介紹,又替江雪籽說明了今天的來意,就借口還有公事在身先一步離開了。而安老三更是爽快,簡單問明送禮的對象,手一擺,就讓江雪籽和趙玉臨先離開一會兒,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最好過三四個鐘頭再回來。據說,他要在這段時間裡,好好整理整理自己那些寶貝。等江雪籽和趙玉臨回來,只要有看上眼的,可以直接從他最心愛的幾件寶貝裡挑。

    趙玉臨對此自然求之不得,而對江雪籽來說,既然對方先提出邀請了,她又怎麼捨得拒絕這頓時隔多年的珍貴晚餐?

    所以儘管時間不合適,地點也不是非常理想,兩人還是來到附近的一傢俬房菜館,點了壺熱茶,坐下來,以飲茶吃飯為由,消磨一段對兩人來說都異常珍重的時光。

    趙玉臨撂下菜單,眼含笑意地看著微垂著眼的江雪籽,問道:「剛剛那個男孩子是你交往的對象?」

    江雪籽搖了搖頭,大概是這麼久以來,頭一次被關係親近的人問及這個話題。再加上在她心中,趙玉臨始終有著不可替代的位置,所以開口解釋的時候,竟然有了一絲羞赧:「我和他只是朋友。現在跟我一起的是展家的展勁。」

    趙玉臨也不驚訝,只是想了一會兒,溫和地笑著說:「就是當初經常打電話叫你出去玩的那個小子?我記得有一年,你說要送他生日禮物,結果硬從我這兒討了一對R國純手工定做的袖扣去,就是送給他,對嗎?」

    江雪籽實在沒想到,過了這麼久,趙玉臨依舊清楚地記得有關她的點點滴滴,甚至連她跟展勁當年那點子孩子事兒都記得一清二楚。

    趙玉臨見她始終微垂著眼睛,臉頰上有著淡淡的紅暈,一時也覺得有趣,便說:「怎麼還害羞了?是覺得當年從爸……」趙玉臨咳了一聲,改口道,「還是覺得,過這麼多年,又跟那小子走到一起了,不好意思?」

    江雪籽嘴角噙著笑,咬了咬唇,抬眼看向坐在對桌的人:「您記性還是這麼好,我還以為當年那些事兒您早就忘了呢。」

    趙玉臨聽她說話的口吻,似乎帶了小女孩般的撒嬌,心中不禁升起一陣狂喜。他打量著江雪籽,又問:「跟他談幾年了?」

    江雪籽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有點兒淡:「沒多久。他之前一直在部隊,我們……今年春天那會兒偶然遇到的。」

    趙玉臨皺了皺眉:「你外公說之前你是在圖書館上班的?你大學讀的不是外語系嗎?」

    江雪籽輕抿著唇瓣,盡量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靜的語調回答道:「我……沒有念完大學。前幾年就一直在圖書館工作。」

    趙玉臨先是一驚,接著就覺得一腔怒氣直填胸腔,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過了許久,才咬著牙說:「是不是我走以後,他們就……」

    江雪籽飛快地打斷他的猜測:「不過我現在過得挺好的,我最近準備考翻譯資格證,如果到時時間允許的話,明年春天我還會去學車,展勁挺支持我的。」

    趙玉臨深吸一口氣,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這茶本來是按照記憶中江雪籽的口味點的,酸甜微澀,她從十來歲的時候起就特別喜歡。可現在,趙玉臨唇齒舌間嘗到的淨是苦澀:「是我不好。」他深吸一口氣,眼中似有淚光,「當初我對你媽媽有怨,對你們江家有恨。我連見你一面都沒提,就讓家人把我送去M國。我該知道,江家人不會好好待你……」

    這麼多年來,江雪籽從沒看過趙玉臨掉淚,或許當年母親過世的時候,夜半無人時,這個溫柔重情的男人也曾暗自垂淚。可那畢竟是掩於人後,且從他對江芍蓉的感情來講也無可厚非。但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女兒了,卻因為自己短短幾句話,他就瞬間紅了眼眶。

    江雪籽緊咬著嘴唇,悄悄別過臉,指尖輕巧地擦了擦眼角,可這個極力掩藏的動作,只徒勞地引來兩人更多的淚水。

    兩人各自沉默片刻,最後還是趙玉臨先開口,把話接了下去:「這些年,身體好些的時候,我也會到一些城市走走,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南京。」

    江雪籽猛地瞪大雙眼,自始至終隱忍在眼眶中的淚水,猝不及防地簌簌落下來。

    趙玉臨為她拭去眼旁的點點淚水,唇邊含笑:「都過了這麼多年,我再看不開,大概當年就隨著你母親一起……」

    「您不要這樣說!」江雪籽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淺褐色的熱茶順著這個動作傾灑出杯身,濺落在她的裙子和風衣上。她彷彿感覺不到衣料上傳來的濕熱觸感,兩隻手緊緊地攥著厚實的裙子布料,才忍住了想要撲進這個男人懷裡的衝動。

    「是我……是我媽媽對不起您。」江雪籽終於把這句話吐了出來,心裡一陣揪緊,更多的卻是巨大的痛楚之下所帶來的釋然和解脫,「是我媽媽太任性,辜負了您,是我讓您和整個趙家蒙羞,在B市抬不起頭。您的身體,都是因為我。我也希望,我是您的孩子。」最後這句話幾乎湮沒在她捂著臉的一雙手裡,即便是這樣激動的時刻,她也不敢大聲地把這句話說出來。多少次午夜夢迴,這句話幾乎成了一句咒語,提醒著她要認清事實,要明白自己的存在,對江、趙兩家她是一個多麼難以容忍的罪孽。

    趙玉臨眼眶通紅,輕輕地把手放在江雪籽的頭上。有些話現在說出口尚且太早。他下定決心回到B市,那就一定要等到他把整件事都安排妥當,那個時候再親口告訴她,才不會讓那份承諾輕飄飄的沒有份量,才能讓這個已經承受太多的孩子,對他這個出走失職十年的父親重拾信心,也對她自己日後的人生重拾起曾經的自信滿滿和那份讓人炫目的驕傲坦蕩。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權當沒有聽清楚最後那句話,繼續笑著說:「我每次去南京都會去我第一次見到你媽媽的那個廣場,去那兒走一走。還會去她最喜歡的那家法式餐廳,門外的噴水池,後面爬滿紫籐的小花園,依然都在,那裡一點兒都沒有變。等你明年考完試,有空了,要是還願意陪我這個老頭子,我們就一起去那裡看一看。」

    江雪籽不願意讓他看到自己現在這樣滿臉鼻涕眼淚的模樣,所以用兩隻手擋著臉,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和你媽媽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媽媽。你現在也談了男朋友,應該能夠瞭解,感情這種事,從來都是雙方的。我現在每次想起你媽媽,都是我們兩個一起最快樂的那段時光。你媽媽聰明、漂亮,談吐優雅又犀利,性子又鬼靈精怪,每次只要和她在一起,即便什麼都不做,我都覺得非常快樂、滿足。無論她做過什麼不好的事,至少當初,她選擇跟我一起的時候,我能夠確定,她是百分之一百認真的。」

    趙玉臨輕輕地拉下江雪籽的手,拿過一旁的紙巾盒,抽出紙巾,為她輕輕擦去臉上的淚水。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唇邊始終帶著溫暖的笑意,連眼中都折射出異樣的光彩。任何人都能輕易看明白,他這個時候的眼神是那麼的快樂滿足,好像一個仍舊沉浸在熱戀中的年輕人。

    視線朦朧間,江雪籽注意到他臉上的神情,一時間就怔住了。

    趙玉臨一邊為她擦著臉上的淚,一邊笑著,眼神卻是經年沉澱的認真和坦然:「雪籽,無論你是誰的孩子,在我心裡,你都是你媽媽和我最重要的寶貝。」

    江雪籽拉開門,客廳裡一片黑暗,只有電視機忽暗忽亮的光。她看不太清展勁此時是睜眼還是閉眼的,只依稀看到,他此時是側臥在沙發上,面朝著自己的方向。所以她盡量放輕動作,把風衣和包包掛好,換上拖鞋,又用微涼的手指冰了冰有些紅腫發燙的眼皮和臉頰。

    走到跟前她才發現,他真是閉著眼的。他一隻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搭在一條腿上。英俊的臉上一派平靜如水,薄唇輕輕抿著,眉宇之間顯露出幾分疲憊。

    江雪籽躡手躡腳地去最近的房間,取了條毯子過來,輕輕蓋在他身上。她剛為他掖好毯子,就覺得手背一熱,緊接著腰上環過一條手臂。她的身體一輕,整個人直接被他抱進懷裡。

    展勁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又或者之前就沒怎麼睡著,這會兒已經靠著沙發扶手坐了起來,一條手臂攬在她的腰上,另一隻手則朝她的眼睛週遭撫了過來。

    江雪籽心裡亂糟糟的,腦子裡壓根兒也沒想好待會兒他要是問起自己該怎麼答對。她見他明明疲憊,卻還要做出一副半開玩笑的樣子,抱著自己玩鬧,乾脆一別臉,躲過他探過來的手指,又在他微微露出不快的下一秒,湊上前主動親上了他的唇。

    展勁還停在半空的手先是一頓,很快就進入狀態,摁在她的腦後,有些急切地加深了這個吻。他此時是靠著椅背坐著的姿勢,而江雪籽被他突然抱進懷裡,兩條腿沒處擱,只能被迫分開在他的腰兩側,相當於是面對著他,半跪在沙發上,半坐在他身上。

    這個吻綿長卻也霸道,待江雪籽得了空喘息,剛抬起手想要把面前的人推開些,卻被展勁含笑攥住。緊接著,在她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之前,手腕一緊,雙手被他拉著,背到身後去。

    展勁微勾著一邊的嘴角,向來英俊瀟灑又正氣凜然的樣貌,竟顯得邪氣又不羈。

    江雪籽被他嚇得眼眶都熱了,連連掙動著自己的胳膊。

    展勁別有深意的深邃目光,緩緩從她又羞又氣通紅的小臉,移到那因為她的姿勢和動作變得格外誘人的白嫩溝壑。他一隻手制在她的胳膊彎,嗓音微啞道:「別亂動,要是扭到了,我可心疼。」

    江雪籽氣極,又被他噎得沒話說,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你就把我鬆開啊!」見展勁攥著她的手絲毫沒有鬆動的意思,她咬了咬唇,特別小聲地埋怨了句,「我又不會跑。」

    「我還真怕你跑了。」展勁把擋在兩人之間的毯子往旁邊一扔,攥著她的雙手的手臂緊緊環住她,另一隻手利落地扯開自己的腰帶和褲鏈,嘴角噙著笑意。可他微微低下頭去的姿勢,卻讓江雪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眉眼間的隱隱郁色。展勁知道她有事兒瞞著他,他知道她找過展鋒和展陸,甚至和江梓笙也有往來,可他一直都沒有問,甚至連一丁點兒懷疑和警醒都沒表現出來。因為他一直在等著她,等她親口跟他說,等她主動跟他坦白,等她把這段時間所有的事情,包括她心裡藏著的那個秘密,那些好的不好的情緒,統統告訴他。

    可他等來的只是她用親吻搪塞過去的真相。她用他教導給她的親吻方式掩蓋兩人之間已然欲蓋彌彰的遠山重重。讓他最難以忍受的,是她心裡那道阻隔兩人的山峰,那道把他連同其他所有人都擋在心門之外的沉重防線。明明懷抱這麼近,可阻隔在兩人之間的鴻溝,深遠得彷彿天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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