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 第二章 回身佇望野茫茫
    【此生屬於蓮花】

    可是,他是倉央嘉措,他來自佛的蓮花。他有更多的糾葛,更多的責任,在那一世的塵埃裡。

    所以,他與她,只能靜享那麼多快樂時光。只能如此。

    在倉央嘉措只有兩歲的時候,他的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更讓倉央嘉措感到陌生的,還有十幾年後峰迴路轉的生活,以及那些難以承受的曲折。

    他們是僧人,眼神中放射出奇異的光,打量著幼小的倉央嘉措。但這一打量,就彷彿進行了一個世紀的長談,彷彿看穿了倉央嘉措的來世今生。可是,在倉央嘉措的眼中,這樣尖銳的眼神竟然帶著幾分溫暖,從他幼小的心靈直灌進去。

    小倉央嘉措雖然小,可對這兩個陌生人卻絲毫沒有畏懼感,甚至主動表示親近,彷彿是前生注定有緣,今生一見面就知道那是誰。

    僧人很高興,看著眼前聰明而又不怕生的小倉央嘉措,無比激動。突然,他們站起來,繼而慎重地朝面前的小倉央嘉措匍匐在地,小倉央嘉措茫然卻平靜地看著面前如此認、真肅穆的兩個人。緣分,或者是造化,就是那樣不可思議。此時的小倉央嘉措突然走過去,伸手便握住了兩位僧人鄭重放好的轉經筒,很自然、很隨意地觸摸到了那件神聖的法器,似乎那本來就是他的。

    就是這麼一握,就是這麼輕輕的一觸摸,他就觸摸到了未來所有的曲折和嗟歎。當然,何妨把那些曲折當做是另一種修行呢?

    那個轉經筒,是五世達賴的法器,就那麼一觸摸,就將五世達賴的一切,承接了過來。

    然後,兩位僧人與倉央嘉措的父親扎西丹增秘密地交談,就像進行一次生命的神聖交接。

    也就是這一回,兩位僧人正式為倉央嘉措確認了五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身份。傳說在儀式當中,在眾多特別的加持物品當中,倉央嘉措一把攥住了五世達賴生前所用的鎮邪橛,不肯鬆手。眾人驚訝不語。據《倉央嘉措秘傳》所言,每次辨認遺物的時候,倉央嘉措總能準確無誤地辨認出五世達賴的遺物。

    他和他,早已注定是不可分割的。所以,倉央嘉措注定要成為活佛。

    不要去尋找佛

    他在很遠的地方,遠過滄桑

    不要問佛你從何處來

    你從輪迴的足跡來

    不要問佛有沒有悲傷

    他在你的悲傷裡打坐

    不要說佛離你太遠

    是你躲在心的角落,看不見雲彩

    佛就在上面,你看不見啊

    佛說:掃去你心底的塵

    佛說:我就在你心裡

    有必要談一談西藏的活佛轉世。還是從藏傳佛教說起吧。

    藏傳佛教,又稱為「喇嘛教」,與漢傳佛教、南傳佛教並稱佛教三大體系。藏傳佛教是以大乘佛教為主,其下又可分為密教與顯教傳承。後來,藏傳佛教各大派普遍信奉教法中的密教傳承,所以藏傳佛教有時也直接稱作密教。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起源發展壯大的一脈相承相比,有十分明顯的不同,藏傳佛教更為錯綜複雜。

    在古代西藏,僧眾普遍奉行土著宗教「苯教」。它的盛行遠遠早於密教的傳入。苯教,原本是古代西藏藏王治理西藏的工具,但卻導致後來信奉苯教的大臣借苯教教義來凌駕於藏王之上,成為爭權奪利的工具。於是,後來的藏王赤松德贊為了鞏固藏王之權、剷除異己,從古印度迎請來得道高僧寂護和蓮花生,建立桑耶寺和僧團組織,將古印度佛教引進西藏,作為打擊苯教勢力的工具。於是,佛教在西藏得到弘揚。

    佛教入藏以後,與西藏苯教經歷了長達幾個世紀的鬥爭。古印度佛教從8世紀中葉入藏之後到10世紀後半期才正式形成了獨具西藏特色的喇嘛教,並於13世紀中開始流傳於蒙古地區。此後的三百多年間,藏傳佛教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因不同師承、不同修持教授、所據不同經典和對經典的不同理解等佛教內部因素和不同地域、不同施主等教外因素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眾多派別。從11世紀開始,各種支派陸續形成。到15世紀初格魯派的形成,藏傳佛教的派別分支才算最終定型。當時的派別主要有寧瑪派(紅教)、噶當派、薩迦派(花教)、噶舉派(白教)等前期四大派和後期的格魯派(黃教)等。格魯派認為其教理源於噶當派,又稱新噶當派,於是噶當派後來便被併入日益壯大的格魯派而不單獨存在。

    時至今日,我們也常常聽到有人說起活佛這個名稱。在內地,這是一個讓人敬畏的名稱,活佛,活的佛祖?

    其實,這個單詞是內地人的翻譯,並不準確。在藏區,他們一般被稱為:仁波切,或者喇嘛,意思是珍寶。的確,對於一個寺院來說,有一位具德具才的仁波切,那比幾百尊金子的佛像、幾千卷古經書都要珍貴得多。因為,不管是佛像還是經書,都只是死物,而仁波切是因為慈悲而乘願轉世人間的菩薩,他的任務是拯救無數以及因此受苦的眾生。所以,他是活的諸佛菩薩,是一個地區無價的珍寶。

    一般來說,活佛也分等級。像達賴喇嘛、班禪大師,以及薩迦法王、大寶法王都是當時最大級別的活佛。尋找他們的過程也格外的嚴格隆重。在他們之下也有不同層次的活佛。甚至,在最偏遠的小寺院,也有自己的活佛,這個活佛就是他們之前的堪布。雖然級別很小,但是,依然受到當地信眾的熱愛。西藏的寺院太多了,如果一個寺院只出一個活佛,那數目也是相當地驚人。何況並不這樣,一般來說,一個格西,一個具足慈悲心的高僧都能夠轉世,他們都會被稱為活佛。甚至,沒有轉世這個背景,只要是被認為具有通達五明智慧的高僧,有時也會被尊敬地稱為喇嘛。如果連這個也算上,你就不奇怪,我們為什麼會在藏區遇到那麼多的活佛了。

    不管活佛有多少,但是,當時西藏最大的王,達賴喇嘛卻只有一個。那麼,達賴喇嘛的轉世是怎麼來的呢?眾所周知,達賴喇嘛屬於格魯派,格魯派是15世紀在西藏產生並發展壯大起來的一個新興的藏傳佛教教派。它以宗喀巴大師為自己教派的祖師。相對於寧瑪派、薩迦派等其他派別,格魯派非常重視戒律,由於僧人有戴黃帽的習俗,也被稱為黃教。宗喀巴大師圓寂時,格魯派的領袖繼承還沒有採取活佛轉世的制度,只是由他的弟子繼承。格魯派較之於其他教派,是出了名的戒律清嚴。僧人不允許娶妻生子,那麼,該如何確定繼承人的問題呢?直到一個世紀後,這個教派才想到了採取活佛轉世的方法來解決領袖人物的繼承問題。

    達賴喇嘛轉世系統開始於根敦珠巴,也就是現在西藏日喀則扎什倫布寺的創建人。當然,他本人並沒有接受過「達賴喇嘛」這個稱號,這是從他的第三世索南嘉措才開始的尊號。達賴是蒙古語「海」的意思,喇嘛是藏語「上人」、「上師」的意思。這個稱號最初是明代蒙古可汗俺答漢贈給三世達賴索南嘉措的尊號。順治十年(1653年),順治帝也正式冊封達賴五世羅桑嘉措為「達賴喇嘛」,從此承認達賴在西藏的政治和宗教地位。從那之後,達賴喇嘛也就成了當時西藏最大的宗教領袖以及統治者。

    據說,每一任達賴喇嘛被認證的時候,都有非常神聖的異兆出現,有人說,會在天邊看到彩虹,還有人說,聽到山谷中會有持續不斷的海螺聲(意為佛法傳播廣遠)。對於前來探訪的人們,這個靈童會表現出獨特的氣質。比如,會認識他們,或者認識他們所帶來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據說都是他前世曾經用過的。

    到17世紀初的時候,在青海、蒙古一帶,格魯派已經發展成為主導宗教,但是在西藏地區,依然是噶舉派佔據優勢。並且噶舉派在藏巴政權的支持下,對格魯派採取仇視、壓迫、摧殘的措施,致使格魯派的生存環境十分艱險。

    甚至,在格魯派四世達賴喇嘛雲丹嘉措圓寂之後,藏巴汗竟然下令禁止格魯派僧眾尋找活佛的轉世靈童。此時幸得四世班禪洛桑卻吉堅贊出手,才銜接了活佛轉世的傳承系統。

    達賴、班禪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兩大地位最高的系統。歷代達賴和班禪互為師徒的關係。這便使得兩個系統互相制約,也互相補充。

    倉央嘉措被選為「轉世靈童」的事情一直是個秘密,兩位僧人鄭重交代,不許告訴任何人。在其後的十餘年裡,他們經常來到倉央嘉措的家裡,送來各種藏傳佛教以及其他各方面的書籍,並且親自教導和指引倉央嘉措佛法。

    對於他的父母來說,這是無上光榮的,是前生一起修得的福祉。可對於這個家庭,對於那些曾經的歡樂祥和,卻是一次清洗,一次顛覆。

    我們無須知道,那兩位僧人是如何找到倉央嘉措的,但我們可以肯定,倉央嘉措的命運將要發生重大轉折。那一番交談,那一次見面,那一眼神的交匯,就為他的明天,畫出了最不可思議的藍圖。

    他曾經,只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卻要走上歷史的舞台,把那恢弘的歷史,用自己純淨的心,凝思一遍,再用稚嫩的手,擦拭、端起、搖曳。

    可是,後來的一切都表明,倉央嘉措能掌控的,實在太少。他只是在命運的波瀾裡走了一遭,為自己的生命做了一次更精彩的闡釋。

    待到花落的時候,他仍是倉央嘉措,經歷了佛,經歷了愛,更加明透,更加深邃,只是人間已經在他的記憶裡了。

    【回望前世背影】

    那兩位僧人,是第巴(清初西藏地方政府總持政務最高官員)桑傑嘉措派出來找尋五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得道高僧曲吉和多巴。他們經過多次尋訪,才終於將靈童的最後人選確定為倉央嘉措,可以想像,那是一條多麼曲折的路,但是一切都在緣中,倉央嘉措注定要成為那個人,注定要在這一遭的人世旅程裡穿越那一道關卡,樹立那一抹形象。

    如果倉央嘉措樹立的是一種唯愛、恣肆、寬達的形象,那麼他的前世,五世達賴喇嘛,則與之大相逕庭,那是一種煊赫的、壯烈的、強勁的形象。

    五世達賴喇嘛,叫洛桑嘉措。他所在時代的西藏,風雲變幻,刀光劍影。可是他來了,他不僅有智慧,亦有勇氣,不僅能將漫天的陰雲攬於懷中,更能將戰馬嘶鳴、暗影重重的迷局,一刀劈開,還這片清靜之地一分久違的安寧。

    我有一片草原

    從東邊的羊群到西邊的馬群

    我騎著駿馬,穿過生命的無際

    擊退了烏雲風暴

    一直走,一直走

    黃昏終於罩住了我前方的路

    停下來,卻再也沒有站起

    公元1617年9月23日,天生異象。西藏瓊結青瓦達孜地區。青瓦達孜宮,即瓊結宗堡之內,前藏世襲貴族瓊結巴家族被譽為「貓眼寶石中的九眼珠」的奇女子貢嘎拉則在丈夫霍爾?頓都熱丹的陪伴下,歷經十月懷胎終於誕下一名男嬰,取名貢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他的出生,給瓊巴家族帶來了無限福祉。

    在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的自傳裡,他這樣描述自己出生前後的奇異之事:

    「日沃德慶寺的然堅巴桑傑嘉措是我家日常供養的上師,他在筆記中寫道:在鄰近投胎之時,有一個自稱香燈師的僧人帶來一尊大悲天王的銅像。有人問他這是什麼像,他回答說是拉薩大昭寺的五位天成像(十一面觀音像)。

    「在臨近分娩時,(母親)夢見銅像往窗口爬,由於身形高大,十分吃力。一個艷裝佳人挽住他的手,輕而易舉地將此拉出窗外。據說,當時龍王廟內有一種未曾見過的花開放,寢殿頂上虹光繽紛,一些沒有規矩的山下人將寨堡團團圍住,無雲的晴空降下雨點,非親眼目睹很難相信會出現這種奇觀。一旦身臨其境,他們會認為同時在那裡隱居的恪守律儀的非凡的人去世或者誕生或者得了道果。」

    出生沒多久,貢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就被認定為四世達賴喇嘛雲丹嘉措的轉世靈童。

    公元1622年,洛桑嘉措以四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身份被迎請至哲蚌寺。公元1627年,洛桑嘉措十歲,受比丘戒,正式成為活佛。

    在洛桑嘉措成為活佛以後,藏巴汗政權和其他各派不斷對格魯派進行迫害,洛桑嘉措不得不被迫逃亡。

    時局越是動亂,就越有可能出現英雄。或許洛桑嘉措沒有想過做英雄,但是在其位謀其政,他必須用自己的智慧和果敢,為自己創造一個清明的天地。

    1641年,洛桑嘉措利用藏巴汗政權同蒙古和碩特部之間的矛盾,派人去青海與和碩特部的首領談判,以借和碩特部的強大軍力徹底推翻藏巴汗政權。很快,和碩特部大軍就消滅了三股反對格魯派的敵對勢力,並幫助格魯派建立了以洛桑嘉措為首的甘丹章政權。並且,和碩特部與格魯派的信仰正式結盟。這一年是公元1642年。

    隨後,為了鞏固局勢,西藏的蒙、藏領袖們積極地向新崛起的清政權靠攏。1644年,清軍入關定都北京,順治皇帝派使臣入藏迎請達賴入覲。順治九年(1652年)二月,五世達賴及隨從三千人從拉薩動身,清廷派了專員和護軍沿途照料。十二月,五世達賴至京師,順治皇帝在南苑設宴洗塵,此後不但令親王、郡王依次設宴款待,還特地修建了黃寺作為達賴留京時的駐錫之所。

    達賴在京逗留兩個月,於順治十年(1653年)二月請辭回藏。順治帝准其所請,在太和殿賜宴餞行,又賜鞍馬、金銀、珠寶、緞匹等物,命和碩承澤親王等親率八旗兵丁護送達賴至代噶。是年五月,清帝冊封五世達賴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喇怛喇達賴喇嘛」,並將頒給他的金冊、金印派專人送往代噶。自此,達賴喇嘛的封號和在西藏的宗教地位,得到了清朝的正式確認,以後歷世達賴都必須經過中央政府冊封,遂成了一項制度。

    在冊封達賴喇嘛為宗教領袖的同時,清朝冊封西藏實際的政治掌權人固始汗為「遵行文義敏慧固始汗」,也頒賜了金冊、金印,讓他「作朕屏輔,輯乃封圻」。宗教和政治兩大領袖雙峰並存的格局,也為日後蒙藏集團的權力爭鬥埋下了伏筆。隨著西藏局勢的穩定和格魯派地位的鞏固,五世達賴喇嘛對蒙古人總攬西藏行政大權的現狀日益不滿,開始利用各種手段對固始汗的權力進行侵蝕。

    洛桑嘉措得到清朝的冊封回西藏後,一面向皇帝上表謝恩,一面憑借清政府的支持,繼續擴大格魯派寺院集團勢力,強化自己的影響,並在甘丹頗章地方政權中進行滲透。

    實際上,和碩特蒙古人在西藏的統治地位之所以能夠形成,很重要的一個前提是西藏格魯派在政治、軍事上對他們的依賴。藏傳佛教格魯派自15世紀誕生以來,一直和西藏其他教派進行競爭和鬥爭。通過三世達賴索南嘉措以來與俺答汗的聯盟以及對和碩特蒙古人刀槍的仰仗等,格魯派最終在西藏得到了不可侵犯的神聖地位,而和碩特蒙古人則登上了藏王寶座,兩者似乎都如願以償。

    但是,昔日號令西藏佛教諸宗的噶瑪噶舉派被趕下台以後,長期不甘心失敗,召聚自己的信徒和施主們一再反抗,把矛頭指向達賴喇嘛與和碩特蒙古汗。同時,臨近的不丹法王兼國王主巴噶舉首領時附時叛,西藏局勢並不穩固。在聯合抗擊內外反對勢力的過程中,藏傳佛教格魯派僧侶集團與和碩特蒙古貴族在一個比較長的時期裡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然而,經過和碩特蒙古部固始汗、達延汗和達賴巴圖爾等汗王的經營,後藏復辟勢力完全被擊敗,格魯派在西藏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同時,通過打擊和征服域外反對勢力,收復阿里地區,西藏呈現出穩定的局勢。在這種情況下,對以達賴喇嘛為首的西藏勢力來講,和碩特人似乎已經完成了他們的歷史使命,蒙藏統治集團聯盟日趨瓦解。

    洛桑嘉措的一生,除了以上事跡,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重修布達拉宮。

    布達拉宮始建於公元631年,當時的吐蕃王朝第三十三代贊普松贊干布遷都拉薩,為迎接大唐文成公主「乃為公主築一城以誇後世」。

    因宮殿富麗絕倫,僧眾將其譽為第二殊境「普陀山」——觀世音菩薩所居之島,於是得名「布達拉」。「布達拉」是梵語音譯,即意為「普陀羅」或「普陀」。從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開始,布達拉宮成為歷代達賴喇嘛的冬宮,也因此成為西藏政教合一的統治中心。

    相傳在松贊干布時期,布達拉宮築有邊長五百米的肅穆高牆,紅山之上殿宇多達一千座。可惜在公元7世紀至8世紀,布達拉宮先後遭遇了火災和雷擊,眾多宮殿都因此倒塌。到公元9世紀吐蕃王朝覆滅之後,連年戰亂致使布達拉宮幾成廢墟,陷入了無人問津的尷尬局面。

    直到甘丹頗章政權建立之後的公元1645年,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與和碩特部首領悉心溝通以後,決定重修布達拉宮,重現布達拉宮舊日風光。到1653年,「白宮」修建順利竣工。

    洛桑嘉措在其圓寂前,鄭重托付第巴桑傑嘉措,把這一偉業繼續完成。

    到公元1695年,布達拉宮的重建工程全部完成。

    布達拉宮,高9層,外觀13層,離地高達117.19米。東西長360多米,南北寬約140米,山下海拔3650米。佔地面積36萬餘平方米,建築總面積13萬餘平方米。布達拉宮的主體建築,就其功能來說,主要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白宮,白宮是歷代達賴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活動的地方;第二部分是紅宮,紅宮主要職能為歷代達賴喇嘛的靈塔殿和各類佛殿。紅宮居中,白宮列居兩翼,紅白相間,群樓層疊,蔚為壯觀。

    洛桑嘉措,當這個名字出現在西藏,出現在活佛的名單裡,這裡就在那些年裡平靜了許多。他是一個人,但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被塗上佛的顏色,戴上佛的光環,在西藏的山巔,振臂一呼,於是山河震顫、草木驚慌。

    他擁有強大的個人意志和卓絕的才能智慧。他為發揚光大格魯派,建立甘丹頗章政權,耗盡畢生所有精力。他在世時,在西藏地區格魯派寺院已經發展到3477座,格魯派僧侶人數已超過三十萬人。

    只是,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就像一切的故事,總有個結尾。

    公元1682年,安靜的西藏,安靜的人海,安靜的塵寰。

    洛桑嘉措在那一世的輪迴裡,靜靜地走到了最後。一切都瞭然於心,一切都自然平和。在雪山的夕陽裡,把這一生的種種因果,一段一段的故事,如流水般捋了一遍,然後,雙手合十,向著遠方望一眼,閉上了眼睛。

    五世達賴喇嘛,一世的風光無限,就此終結。

    生命如斯,須臾之間,悲也好,喜也好,轟轟烈烈也好,平平靜靜也好,結束的時候,一切都只剩塵煙,和昨天一起飄散。

    【走向歷史漩渦】

    門隅的少年啊

    你還沒有在斜陽中親吻過你的母親

    卻要乘著門前的月亮到遠方

    心愛著你的女子

    你可曾知道

    她的淚眼穿過門隅的山和水

    隨你去了遙遠的他鄉

    但是他,倉央嘉措,即使是三百多年以後,仍有無數的人徘徊在他的氣息裡,仰視他,聆聽他,愛憐他。

    只是,倉央嘉措早就被選定為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我們必須認真面對他接下來的人生,那些迷惘叢生、混亂孤獨的日子。

    因為,在他被選為五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那些年,藏傳佛教內部,以及整個西藏和整個中國,都不太平。

    我們實在不願意讓一個純淨的少年去蹚政治的渾水,更不願意讓一個詩性的靈魂去沾染腐朽的氣息,可是沒辦法,這是他的宿命。他要成為活佛,他要坐在那個位置上。

    五世達賴洛桑嘉措晚年潛心於西藏歷史研究和達賴世系傳記的寫作,將一應管理事務悉數托付給第巴桑傑嘉措。二十多歲的第巴桑傑嘉措深沉練達,學識和修養高出同輩甚多,深得五世達賴洛桑嘉措的喜愛和信任,待他如同己出,甚至有傳說說他就是五世達賴的私生子。洛桑嘉措曾先後幾次請求他出任第巴,掌管西藏政務,但是桑傑嘉措先後幾次推辭,始終不肯就任,也許是他早就看到了埋伏在平穩表象之下的暗流洶湧。直到五世達賴深感身體、精神都已經無法再過多地操勞政務,有一天關起門來與他嚴肅長談之後,桑傑嘉措才終於肯答應出任第巴。1679年,二十六歲的桑傑嘉措接受五世達賴委任,正式承擔起管理西藏政務的重任。

    年輕的第巴桑傑嘉措不干則已,一旦承擔達賴重托,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業中去。也許是因為他終於領會到了五世達賴打下這份基業的不易;也許是在與達賴的長談中,堅定了絕不讓西藏政權旁落的決心;也許只是為了感念五世達賴洛桑嘉措的知遇之恩……不管原因是什麼,人們看到的是,就任後的桑傑嘉措非常強勢,採取了一系列鞏固西藏政教合一政權的措施,並且與當時蒙古軍隊統領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

    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圓寂後,第巴桑傑嘉措為了繼續利用達賴的權威掌管格魯派事務,也為了爭奪獨掌西藏的政治權力,秘不發喪達十五年之久。於是,倉央嘉措被選為「轉世靈童」的事情也被塵封了十幾年。

    公元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帝親征叛亂的蒙古准格爾部葛爾丹,在俘虜口中得知,五世達賴並非如西藏所傳說的閉關修行,而是早已圓寂十五年,大為震驚,隨即向桑傑嘉措降旨問罪。桑傑嘉措驚恐萬狀,不得已如實向朝廷報告了五世達賴圓寂的事情。當然,現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盡快把倉央嘉措請到拉薩坐床。是的,他秘派曲吉和多巴火速去了,倉央嘉措馬上就會屬於拉薩,屬於布達拉宮,屬於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

    是宿命,把他推向了歷史的風口浪尖,推到那一片陰暗的天地裡。

    他,倉央嘉措,沒有選擇,他只是格魯派一個忠實的平民信徒,在門隅那片淨土上陪著父母,以及美麗賢淑的仁增旺姆,平和而充實地生活著。可歷史選擇了他。

    歷史,就像繩索,套在誰的脖頸上,誰就得被拽到顯眼的地方,無論五色斑斕或危機四伏,無論寬闊大道或漩渦泥沼。

    他必須出發,去面對俗世的紛爭,用他的無上淨心,撥開世間的陰雲。

    【人世這般荒涼】

    你是雲,是風

    你是梅花上等待太陽的雪

    時節一到,落到凡塵

    成河流,成細雨

    護佑萬千生靈

    是的,從他被選為「轉世靈童」那一刻開始,倉央嘉措就不再是凡人,不再是他父母的孩子。而當兩個僧人再次來到他家裡,要把他帶走的時候,他不再是仁增旺姆渴盼著與之白首一生的那個人,他要去向遠方,把故鄉的山水,把那些親情和最初的純真愛情,留給從前。

    世間有很多東西都是突兀的,難以預料的,但又是注定的。執念,是悲歡離合;放開,便是地老天荒。倉央嘉措沒得選擇,至少在這時候,一個稚嫩的身軀,一個幼小的性靈,阻擋不了命運之神的強橫安排。

    他,必定要坐上蓮花,俯視蒼生,在靜寂中渡難渡劫,找尋生命和世界的平和、靜安。

    仁增旺姆,她在靜靜地等待著離別。這個美麗而深情的女子,在雪山之下的平靜家園裡,曾經多少次想像過未來,想像與他一起的更多的快樂。可是現在,這都將成為泡影。

    心碎,無痕。

    他將成為活佛,將是西藏至高無上的人,而她,將成為眾多膜拜者中的一個。

    這就是生命,這就是生活。

    誰知道,今天守候在你身邊的人,明天,會去向什麼地方,流落在什麼樣的命運顛簸裡。

    在倉央嘉措十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堅強厚樸的扎西丹增因病離開了人世,悄無聲息。

    扎西丹增的生命是多舛的,艱難的,從小就嘗盡了人間的艱難。是一股信念,支持著他,讓他有勇氣面對那些苦痛的歲月,將那些惆悵和迷茫,一次次拋給西風,在自己的心底建立一座城堡,才承受住了命運的考量。

    他是海,遼闊而深沉;他是山,厚重而高峻。

    當他與次拉旺姆相遇後,在生命的繁蕪中找到一片燦然的青草地。他們迎來了生命中最重要最寶貴的禮物——倉央嘉措。只是,他們從沒有想到,他們的倉央嘉措,有著那樣神聖卻讓人絕望的使命。

    也許是扎西丹增自己的命數,也許是倉央嘉措此生該遭受的波折,總之,扎西丹增離開了人世,留下次拉旺姆和倉央嘉措,守著門隅每天升起的太陽。

    幼小的倉央嘉措,第一次感到人世間的傷痛,第一次,將悲傷刻在童年的快樂裡。

    有時候,生離比死別更讓人痛徹心扉。

    此刻,倉央嘉措在家鄉的山坡上,靜靜地看著山頂飄蕩著的雲,手中依舊是溫柔如絲緞的風。這是藏區少有的好天氣,可是,他即將從這裡出走,一去不回。

    頭天晚上,他躺在母親次拉旺姆的身旁,深邃的眸子靜靜地凝望著這個賢良溫潤的女子,那十幾年裡,她曾給過他多麼厚重的溫暖,本以為可以永遠陪在她的身邊,為她唱最遼遠的歌,守護著她的每一天,可是,他要離開了,將那些溫暖靜靜拋給過去,走向自己的遠方。

    沉鬱。悲傷。凝重。

    這樣的氣氛將那晚的夜色凝結成一幅色彩暗沉的畫,彷彿永遠沒有白晝一樣。

    可是,那個夜晚還是結束了,白晝來臨的時候,倉央嘉措的命運之路就要開始。

    深谷裡堆積的白雪,

    是巍峨的高山的裝扮,

    莫融化啊,請你再留三年。

    深谷裡美麗的鮮花,

    是秀美的深谷的裝扮,

    莫凋謝啊,請你再盛開三年。

    家鄉俊美的少年,

    是阿媽心中的溫暖,

    莫離開啊,希望長聚不散!

    默默,任何的言語都不足以表達骨肉分離的淒悲和苦楚。

    多希望來一場大雨,澆滅那些悲傷!

    仁增旺姆,他的女孩,在遠處和他一樣,望著他望著的雲,握著他握過的風,一動不動,如雕塑一般,可是心底的悲慼明明就在那偶爾一低頭的瞬間,表露無遺。

    他們從小在一起,一起奔跑,一起歡唱,一起追逐風和雨,雲和月,河流和時光,可是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是隔了千萬里,再也拉不住對方的手,再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或者,他們已經錯過了輪迴裡最後的相約。

    倉央嘉措,他有些茫然,未來難以預料,而專注著的那一刻,卻是那樣靜寂孤獨。仁增旺姆走了過來,淚水的痕跡猶在,卻是笑著走來,眼神熱熱的,掩不住淒苦。

    沒有言語,卻勝似千言萬語。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彼此一個眼神,已經明瞭一切。

    望著這個靜婉如玉的女孩,倉央嘉措的心,如秋葉般片片凋零。

    最後的離別,最後的沉默。

    他離去的那一刻,風靜止了,雲靜止了,河流靜止了。只有遼闊清越的歌聲,不知從何方而來,為這遠行之人,送上最後的祝福。

    天鵝流連池沼

    想多停留一會

    可那湖面結了冰

    叫我意冷心灰

    人世的悲涼,沒有終點。

    倉央嘉措離開門隅後,不到半年,母親也離開了人世。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離開了自己,次拉旺姆陷入了絕望。她越來越孤獨,越來越憂傷。終於形容枯槁,不久就離開了人世。

    最大的悲傷,就這麼毫無徵兆地落在倉央嘉措的心上。他多想大哭一場,把心中的所有委屈,倒出來。

    窗外刮著凜冽的風,木頭被撞擊得咯咯作響。這一刻,倉央嘉措猛然驚醒:不,我不能哭泣。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裡告訴自己:母親的靈魂還在我周圍遊蕩,她比我還焦急心傷,我如果哭泣,我如果不捨,那麼,她的靈魂一定捨不得離去。帶著痛苦焦灼的靈魂,是無法獲得解脫的。如果那樣的話,我的超度經文也白念誦了,我這不是在想念母親,而是在害母親啊!想及此處,倉央嘉措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不斷洶湧而出的淚水生生地抑在眼窩裡,不再流出半分。

    在藏區,當一個人死去的時候,親人儘管難過,但絕不會號啕大哭,再多的悲傷,他們也要止住。因為他們知道,死人的靈魂並沒走遠,由於對生的眷戀,對親人的眷戀,在很長一段時間,靈魂都會在原來的家裡不斷地遊蕩,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如果他知道親人在悲傷哭泣,同樣地捨不得他,那時的靈魂會痛苦地捶胸頓足,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身體,他所有的憤怒與氣憤,連揚起一陣微風的力量都沒有了。那個時候,靈魂的悲傷與失望達到了極點。但是,他依然無可奈何。他只能不甘心地在這裡遊蕩再遊蕩,直到業力最後把他帶往不同的地方。

    西藏人對於死亡的冷靜和從容到現在也讓世人感慨。在他們的概念裡,生死都不過是一個過程。生不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因為,生者從出生那一天起,就離死亡近了一步。死亡也一樣,死不是永恆的,因為它必將被另一種生所代替。所有的這些思維都來源於他們所信奉的佛教。一千兩百多年前,被稱為「第二佛陀」的蓮花生大士親手寫下的《度亡經》,就像一部死亡指南一樣,詳細地向人們描述了當我們的身體瀕入死亡會遇到的各種情形。不僅如此,根據這種理論,無論是高僧講法,還是寺院的金剛舞表演,都一次又一次地向人們滲透這種思維、概念。

    有人說過,宗教的產生起源於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顯然,藏傳佛教在這一方面是成功的。由於對它的堅信與執著,信徒們已經漸漸做到把死亡視若等閒。當然,那些大成就者已經為眾生打開了生與死之間的神秘之門,然而,作為俗人的我們,卻無法一一履行,只要一想到逝去最親近的人,就無法止住來自內心的酸楚。

    倉央嘉措,我相信,那一刻,即使你的眼淚止住了,卻依然止不住心傷。

    他即將成為六世達賴,即將成為眾人仰視的活佛,卻就在這個時候,失去了摯愛的母親。這是他的宿命,他注定要從悲傷中學會堅強,學會平靜。

    人間,他的孤獨在蔓延。從那時的布達拉宮,蔓延到三百多年以後,所有追慕者的心中。

    可是,他的悲傷,遠沒有結束。他是亂世裡衷情的花,一瓣一瓣凋零,一次一次向著佛心而去,很淒涼,很落寞。然後在淒涼與落寞裡,結出歡喜、恬淡與寧靜來。

    有些人永遠不能再相見

    馬兒也追不回的時間

    只有那一輪天邊清冷的月

    是我用一生想念媽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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