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愛 第10節 :他決定要走了
    張維仍然沒來上課,但也不去圖書館了。他躺在床上看著盧梭的小說,心裡一直想著吳亞子。現在他再也不想去找她了。他覺得他們天生是兩種人,可為什麼老天非要把這兩種人放在一起呢?是要懲罰他?還是要考驗他?

    三天,僅僅過了三天,張維瘦了一圈,眼睛也深陷下去了,更加憂鬱了。

    一天,他又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個高中時的同學寫的,在南方某所大學裡讀哲學。信的內容竟然是他當時改編後發出去的那封神秘的信,但在信的最後,那位同學寫了兩句話:爾生之前爾是誰?爾死之後爾是誰?

    張維對這兩句話並不陌生,他看過一個有關達摩故事的錄像,當時達摩是印度某國的王子,在一天突然接到一位和尚寫給他的一封神秘的信,信的內容似乎就是上面這兩句話。達摩在看過這封信後,便離開了王宮,從此悟道去了。

    張維真的想不到,這封從他這兒發出的信,最後竟然這樣又輪迴到自己這兒。張樂大概已經意識到張維的變化了,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信了。現在他有些傷心。現在他覺得張樂比吳亞子要好得多。張樂最喜歡他的詩了,但他已經傷了張樂的心。

    張維一直也沒有等到處分下來,心想,可能是李寬做了什麼工作。這一天,同宿舍的同學叫他去上課,說是老師要給他們劃考試的重點,便跟著去了。那幾天,除了一位老教師外,其他的教師無一例外地給學生劃了考試的範圍,然後還給學生許願,說是只要把筆記都看一遍,只要能自圓其說,就不會不及格的。

    張維沒有筆記,便借別人的看。張維的記憶力特別好,只要看兩遍,基本上就能背下來。所以大家在背筆記的時候,張維卻在看小說,或者寫詩。有人就悄悄地說:「你看,張維,可能離瘋差不多了。」

    過了幾天,開始考試了。考試題的確大部分都是筆記上的,非常好答。到了文學理論課考試時,是授課老師方教授和另一位教師監考。張維一看,答案全部都在筆記上。他寫著寫著,突然覺得毫無意義,心想,這樣的考試有什麼意義嗎?這樣想的時候,那兩句使達摩出走的話又一次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他的眼前出現了達摩出走的情景:他脫下了王冠,扔下了美若天仙的王妃們,拋棄了一切榮華富貴,毅然出走了。他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參悟人生與世界的至理,然後拯救世人。

    於是,張維在那份卷面上順手寫下如下言語:

    退學書

    公元一九八八年一月六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這一天,我的大學結束了,而我探尋生命真理的時刻開始了。

    半年前,我來到了這所被譽為中國最好的大學。可是,也僅僅半年,我對她已經徹底失望了。我由此常常懷疑我的父親。這所學校完全不是他所說的那樣,到處都是無學之輩充當著權威,到處都能碰到平庸之士在指手畫腳,到處都是保守的言論和蹩腳的管理,而這些並非我所輕視她的主要原因。我輕視的是她胸襟的狹窄和對自由的禁絕,我輕視的是她崇尚知識和技術而漠視真理與良知的內心,而這兩點,恰恰是北方大學在我心中的最高精神。在這半年多來,我四處尋找著它們。我的眼睛裡充滿了焦躁的血絲。我失望了,徹底地失望了。

    人們常說,大學者,非有大樓,而是藏有大師也。何謂大師?是那些技術上的精英?還是那些知識的倉庫?非也,大師者,乃大精神的持有者,乃人類之大良心也。技術因慾望而容易得之,良心與精神卻會因慾望而易失之。我碰到過很多誇誇其談者,那些人被譽為大師,但我未嘗見過其大良心。昔日,孔子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然而今人是順流而行,我沒有見過逆流而上者。

    當今天下,思想紛爭,人心動亂,正是需要大教化與大改革的時候,正是英雄輩出、聖人施教的時候。然英雄與聖人何在?

    綜觀古今聖者英豪,多在我輩這樣的年華建功立業。然而,我輩之士在做些什麼呢?在背誦過時而無用的陳詞濫調,在因循守舊中傾聽父輩們的怨怒之言,在花前月下消磨著我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

    我為我這半年來的行為而常常感到羞愧,但是,今天我戰勝了自己。我再也不想坐在這裡受人擺佈,任人欺凌了;再也不想被知識的魔爪困住,再也不想被那些自私的情慾扼住神聖的追求。當年釋迦和達摩為了拯救世人,探尋生命與世界的至理,可以離開王宮,我也可以離開我的親人,離開我的愛,離開我的大學。

    再見了!一切為惡者,我將為你們去承領懲罰;一切為善者,我將為你們而送去讚頌。

    一個自命不凡者張維

    張維又仔細地看了一遍,覺得寫得並不是太好,總覺得還缺乏一些才情,不過,大意也就如此,再不想浪費筆墨。看看方教授,那個一直在念教案的教師,正在前面看著吳亞子答題呢。老色鬼!張維在心裡罵道。然後他也仔細地看了一會吳亞子的背影,一股淚水從心裡流了出來。永別了,愛人!

    他站起來,收拾東西。方教授走了過來,驚愕地問:「你已經答完了嗎?」張維愣了一下,說:「答完了。」然後他就走了。在經過吳亞子身邊時,他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擋著他,便努力往前衝。他走了出來,看見外面還在下雪,紛紛揚揚,白了整個世界。他突然想起賈寶玉最後的情景也是在雪天裡。

    他來到了宿舍,收拾著東西,想盡快地逃離這兒,但是他又有些不忍心。他還是有些捨不得吳亞子。他走了出來,看見很多人正從教學區往學生區走,遠遠地看見同班同學也在裡面,便躲在一個樓道裡。他終於看見吳亞子和柳春泥說說笑笑地走過來。她們說著怎麼回家的事。他看見她那雙迷人的大眼睛在笑著的時候,總是會射出一道強烈的光芒。他一直相信人的目光也是有形的,有質量的。他這樣看的時候,他的目光就似乎撞到了吳亞子的哪裡,她下意識地朝張維這面看了看,又轉過頭去了。就在這一瞥間,張維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他多想過去狠狠地久久地吻她一次,否則他無法離開這裡。

    正在他看吳亞子的時候,就聽見有兩個同學正在罵他。一個說:

    「他媽的,我看他就是個神經病,答題就答題嘛,非要寫什麼退學書,我就不相信他是要真的退學,可能是他不會答那些題,又故技重演吧!」

    另一個也說:「誰知道呢?現在還不知道他在不在宿舍,如果不在,又到哪裡去找呢?李主任說了,不要告訴其他同學,我們知道就行了。唉,我們班怎麼也出現神經病呢?」

    張維憤怒極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別人在私底下這樣議論他,罵他。他決定要走了。但是,他不想見到這些人。他還要最後一次再看看北方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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