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A05860
墓誌銘
天堂,從此車來車往
旅遊大巴37名乘客
姓名:不詳
卒年:不詳
身份:不詳
遇難時間: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左右
遇難地點:四川茂縣松潘鎮至疊溪鎮途中
一切,是從死亡被定格的瞬間回望。
那一剎那,地震山搖,巨石從天而降,頃刻間壓下。
一輛旅遊大巴緊急剎車,車門打開,乘客湧向車門。前面8人已離開座位,到達車門,後面乘客剛剛起身。
一剎那,數十噸重的巨石,砸中車的前部,緊接著,順坡而下的碎石將大巴完全掩埋了。
一瞬間,37條生命消逝。
當我和我的戰友,伸手扒開那堆碎石的剎那,我哭了。
至今,我也沒從那種情緒中走出來。
發 現
川A05860,我永遠記得這個車牌。
我們發現它時,只能看到它的右前輪胎,鋼圈都已變形,整個車都被埋了。
那天下著大雨。
我部是5月12日受命進駐茂縣搶險的。12日晚上,部隊從松潘行至茂縣疊溪時,被大滑坡擋住了去路。部隊受命徒步進駐茂縣。
那天雨下得很大,部隊連夜冒雨出發。滑坡仍在繼續,兩邊的山像刀削過一樣陡峭,石頭辟里啪啦地砸下來。
我們東衝西躲,在「石雨」中跑步前進。
這時,我們發現了它——川A05860。
這時已是13日凌晨5點10分,天還沒亮。
一堆碎石擋在面前,一個人趴在地上,已經昏迷,雙腿已經折斷了,右腿只有一點皮還連著。
「車上還有37個人。」他說完,就昏了過去。
這名遊客被迅速送往最近的醫院。
電 話
人抬走後,我們開始救援。
大雨不停地下。碎石堆下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
有個女乘客,頭骨被砸爛了。
兩邊山上的碎石仍在不停地砸下來。
我們一邊救援,一邊準備逃跑——大滑坡隨時可能發生。
5點20分,天邊有了一絲亮光。
廢墟下,突然傳來了手機的響聲,連續響了幾次。
管理股長陳銳華發現響聲就在車門下面,他伸手進去,從一具遺體下摸到了手機。
手機上全是血。
手機顯示,未接電話已經有20幾個,來電區號有0531和0543。
「你在幹嘛呢,怎麼不接電話?」對方是個小伙子,聲音很急。
「人已經遇難了。」我告訴他。
電話裡一陣沉默。
「不可能吧!」
「我就在出事現場。」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慌亂的哭聲,好像有很多人,應該是都跑到了客廳裡,哭成一團。
哭 泣
電話掛了。
手機是一個小姑娘的,20多歲,胸部都已經砸爛了,身體蠟白蠟白的,像服裝店裡的模特。
我撕下了客車坐墊上的布,給小姑娘遮了一下。我感覺就像自己的親人沒了一樣,眼淚實在忍不住了。
戰士們都哭了。
過了一會兒,電話又響了。還是那個小伙子,聲音中透著絕望:
「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四川省阿壩州茂縣疊溪鎮。」
「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解放軍,正在救援,現場只發現一名倖存者。」
「怎麼遇難的?」
「地震,遇到了滑坡。」
電話又掛了,嘟嘟的聲音,在凌晨的峽谷中,聽起來異常清晰。
遺 體
遺體一具具被清理了出來,都還保持著巨石砸下時的姿態。
有人上半身在車窗外,下半身卻在車內。在地震發生時,估計他是想跳窗,在鑽出的剎那,巨石砸了下來。
有的趴在地上,身體被砸爛了。
場面真是慘不忍睹。
車門處清理出了8具遺體。從現場看,車後部的乘客都已離開了座位,但在轉身的剎那,一切都結束了。
車上一共清理出37具遺體。
根據它們的姿勢和車況,我們大致可以推斷出當時的情況:
5月12日那天,川A05860從茂縣往松潘方向行駛,這是一輛從成都前往九寨溝旅遊區的大巴。中午,乘客在茂縣縣城吃了午飯。下午2點28分,車輛行至疊溪鎮時,遭遇地震。司機緊急剎車,車門打開,乘客哭喊著往前擁擠。
有些人打開車窗,想從窗口爬出。
這一刻,滑坡發生,離車門口最近的那個人被迅速變形的車體彈了出來,雙腿折斷。
其餘37人,全部遇難。
影 像
我們把遺體擺成了一排。旁邊放著清理出的遺物。
錄像機和照相機擺了一地,錢包、金項鏈、手鐲、美元等等。我們有紀律,戰士不准翻看遇難者的證件及遺物。
我們將遺體清理完畢,讓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前來拍照留證。
由於我部奉命急行軍趕到茂縣救災,在清理完遺體後,我們就走了。
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他們生前的故事。
37個活生生的人,一剎那,沒了。
這些天,我一直睡不著,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那些畫面。這麼多年沒哭過了,當看到那些場景的時候,我怎麼也忍不住了。
(作者:李增勇 講述者:成都軍區駐渝某集團軍紅軍師步兵團三營營長嚴奎)
抗災一線女警家
中10位親人全部遇難
「媽媽,我想你!」
「瑞瑞乖,你快快長大點,媽媽把你帶到彭州讀書書哈……」
這是5月12日中午12時許,彭州市公安局民警蔣敏和她遠在北川朝思暮想的兩歲小寶貝的通話。兩個小時後,14時28分,蔣敏與女兒永遠天各一方。在這場災難中,蔣敏全家10口人全部遇難。揩著永遠也揩不完的眼淚,蔣敏轉身投入彭州市抗震救災的第一線。
永遠的痛——執勤中接到電話:全家10口人死亡
對於在地震中倖存下來的每一個人來說,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災難,首先想到的就是第一時間給家人報平安。但是就在那一刻,蔣敏工作所在的彭州市通訊中斷,電話打不進來,也打不出去。
但容不得絲毫的猶豫,也不能失去一分一秒的時間,民警們緊急集結,開始搶救傷員、上街維護秩序……在地震來臨的那一刻,每個民警都暫時拋卻心裡所有的個人安危,迅速投入抗震救災。
5月12日19時10分,外出巡邏回來的蔣敏再次撥打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電話號碼,然而,傳來的還是那令人揪心的忙音。
收音機在耳邊沉重地迴盪著最新消息:四川北川老縣城被塌方山體全部掩埋,目前,確定死亡人數約三千餘人……
蔣敏按捺不住內心的牽掛,繼續撥打北川縣家裡親人的電話。周圍很嘲哳,但氣氛卻很死寂。蔣敏將滑蓋手機推開的那一瞬間,同事鍾瑋看了一下,手機顯示屏上,是蔣敏女兒瑞瑞那胖乎乎的可愛小臉。
20時30分,電話依然無法撥通。
收音機裡繼續傳出關於地震遇難人數的統計:「北川死亡人數約7000餘人。」突然,蔣敏拉住同事鍾瑋的手,有些語無倫次地說:「瑋瑋,你說,一個僅有2萬人的縣城,一個媽媽,要照顧兩個老人,還要拖著一個兩歲的小孩子,他們能不能從六樓活著出來?」那一刻,周圍的人心都碎了。時間在延續,工作也在繼續,蔣敏揪著心繼續執勤。
13日凌晨6時許,蔣敏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對方號碼是北川的。「喂!」蔣敏剛剛和對方說了兩句話,頓時淚如雨下。蔣敏在哭,旁邊的女警也在哭:蔣敏的舅舅哭著打來電話,蔣敏的爺爺、奶奶、母親、女兒全部遇難……除了舅舅,蔣敏在北川的10位親人已經確認死亡……
永遠的傷——家人沒有了,我們愛其他人吧
擺在面前的生離死別,是那麼殘酷。
「道路不通,通訊不通,我回去也沒有用,還不如在這裡做些事,幫幫和家人一樣的災民。」遭受重創的蔣敏,此時異乎尋常地選擇了堅強。地震發生後,蔣敏一直和戰友們忙碌在救援的一線:維持震後秩序,幫助安置源源不斷從災區送過來的災民。她想走,但不能走,也不忍心走。一天後,丈夫隻身踏上了前往北川尋親的路,儘管尋親已經沒有實際的意義。
向著女兒、向著親人的所在,4個小時後丈夫滿腳血泡地走到了北川。看到縣城的一剎那,他被眼前觸目驚心的廢墟震驚了:家在哪裡?女兒在哪裡?
找不到人,丈夫不得不回到成都。丈夫強撐著,安撫悲傷而又疲憊的蔣敏在車上躺下,並為她蓋上了一件衣服。關上車門後,蔣敏聽到了黑夜中丈夫嚎啕大哭的聲音……離開時,丈夫對她說:「蔣敏,我們已經夠幸運了。很多家庭沒有一個倖存者,孩子沒有了,我們愛其他人吧,你和我都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麼。」
除了家人,蔣敏原來所在的北川某派出所,37個同事,也在這場地震中犧牲了36個。但是在救援人員到達北川之前,第一支救援隊就是由縣裡倖存的民警組成的。蔣敏說,紀念的最好方式就是和活著的人一起戰鬥。
永遠的愛——災難面前所有人都是一家人
看著蔣敏在抗災一線一天天憔悴下去,領導和同事非常擔心,特意把她調到了指揮中心,但一天後,她又要求到了一線。天彭中學安置了4000多名來自龍門山、九峰山的災民,昨天一天,蔣敏都在這裡維持秩序,幫助送水、送物資。傍晚,又和幾位同事為剛到的災民扎帳篷。
和蔣敏一起工作多年的彭州市公安局政工監督室的張燕主任一直默默地關心著她。張燕告訴記者,每次有小孩子,蔣敏總是特別細心地呵護他們,幫他們穿衣、蓋被子、逗孩子們笑,「每當這時候,我心裡就特別的心酸。」
蔣敏說,孩子已經沒有了,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實實在在地幫助這些災民:「我舅舅現在也和他們一樣,住在這樣的帳篷裡面。如果我的母親、我的女兒還活著,肯定也正在被很多人這樣幫助著、關愛著。這麼多家庭和我一樣不幸,我感同身受,災難面前,所有的人都是一家人。」
昨日凌晨,幾位剛剛被救出來的銀廠溝災民來到了安置點,其中有一個胖胖的小男孩。蔣敏安置好大人後,緊緊地抱起這個小孩,久久不願意放下,看了又看,她問張燕:「你說,這孩子有兩歲多了吧?」「差不多吧。」張燕的心一酸,她知道,蔣敏在想女兒。放下孩子後,張燕攙起了蔣敏,突然感到臂彎一沉,身邊的蔣敏怎麼拉都拉不住。因為連日的勞累和悲傷,蔣敏暈厥過去。現場的警官們趕快把蔣敏扶到板凳上,用手托著她的頭,經醫生檢查發現,她的血壓非常低。在醫生的堅持下,蔣敏被送到了醫院輸液,但一醒過來,她馬上要求再次回到安置點。「我還行,我不能佔醫院的床位,我也不能停下來。」蔣敏掙扎著回到天彭中學安置點。
永遠的夢——想接女兒過來工作卻太忙
現年28歲的蔣敏出生在北川縣,她是個漂亮的羌族姑娘。由於蔣敏的丈夫在成都市衛生局工作,3年前蔣敏調到了彭州市公安局。女兒降生後,由於夫妻工作繁忙無人照顧女兒,瑞瑞只得隨外婆住在北川。女兒兩歲了,會打電話了。蔣敏告訴記者,女兒既乖巧又聰明,每次都會在電話裡背唐詩給媽媽聽,還會甜甜地說:「媽媽,我想你。媽媽,我愛你。」
「現在,我再也聽不到有人叫我媽媽了,這個電話,就像通往天堂,再也沒有人接聽。」張燕告訴記者,因為一家人分居三地,蔣敏曾多次對他們說,自己對女兒、對母親充滿愧疚。前一段時間她終於決定把女兒接到身邊,前些天還和她們一起商量,已經物色好了可以全托的幼兒園,本打算5月10號趁週末回去把女兒接到彭州,哪知道局裡工作忙,全體民警沒有休假,回家的計劃臨時取消了。哪知道,兩天後突如其來的地震,讓一家人團聚的夢想永遠與她擦肩而過,更讓她心痛的是一筆對父母永遠也還不清的親情帳。蔣敏紅著雙眼說,經歷了這一切,所有的人在經歷災難的同時,也體驗著更深厚的愛:「我會堅強,家園失去了,但是我還在,大家還在。」
(來源:《成都晚報》 作者:鍾瑋陳延山江俊田芳向勤汪蘭金世宗)
一位失去愛子仍堅守
崗位的公安戰士
地震發生後,綿竹市區內人車混雜,街道擁堵不堪,交警大隊副大隊長楊占彪按上級指示立即與同志們來到市中心疏通道路。他心中那塊石頭總也放不下,不知道18歲的兒子就讀的漢旺中學情況怎麼樣了。當接到大隊長要他立刻趕赴漢旺組織災後救援的命令時,他心中一驚:「難道漢旺的災情比城內還嚴重?」他立刻組織民警向漢旺出發。
一進漢旺鎮,他呆住了,昔日山清水秀的山城,已變得面目全非,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有毒氣體,樓房整棟倒塌,到處是瓦礫,廢墟中的呼救聲不絕於耳。不祥的感覺頓時籠罩全身,多想到兒子所在的中學去看看啊!但看到混亂的道路,想到自己還要維護現場的交通秩序,他忍住心中那份強烈的牽掛和擔憂,迅速向隊員們下達任務,立即投入戰鬥。
「那個中學的教學樓全部倒了,學生被埋了」,這可怕的消息使他好像掉進了冰窖裡。但他還是心存一絲僥倖:兒子也許不在其中。於是,他努力排除情緒影響,專心指揮車輛。但稍有閒暇,他就向漢旺中學方向眺望,多麼希望那個熟悉的身影能由遠及近,來到自己跟前,親熱地叫他一聲「老爸」。
5月13日下午,災難已經過去一天了,兒子被埋在廢墟中的情況被證實了,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連續工作了20多個小時的楊占彪聽到消息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淚水從這個40多歲的漢子眼中不斷湧出。他把工作交給其他同志,趕到漢旺中學,協助武警戰士們開展救援工作,希望盡快找到兒子。每當救出一名生還者,他的希望就增加一分,但兒子始終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