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閱世 第27章 中篇:讀史札記 (5)
    讀卷大臣朝服隨出,序立於丹陛下,時新貢士集中左門,聽候點名授卷。卷由禮部印製,放底頁有印卷宮二人銜名。凡粘接處背面均鈐有禮部堂印,卷面署應殿試舉人臣某某,卷內首頁填注年歲、履貫並三代腳色,均禮吏所辦,非本人自書也。領卷後,魚貫入,至保和殿,安設考具畢,復出。序立於丹陛下,讀卷大臣為首者,入殿捧題紙出。授禮部堂官,禮部堂官由中路至丹陛,設於案上。讀卷大臣率諸貢士行三跪九叩首禮。讀卷大臣退,禮部司員分發題紙,諸貢士跪受。復入殿內,就坐對策。殿上原設矮桌,高僅尺許,東西對向,桌上均粘貢士姓名、定制,當依所定位次,跌坐地氈上。據桌選寫,然應試者均自攜折疊考桌,就地支起,高逾二尺,即以考箱作坐具,舒適多矣。在殿上各呼相識接席聯坐,談笑自若,凌亂無序。監試之大臣數人,徘徊於殿門內外,熟視無睹。想皇帝親臨當不爾爾,蓋臨軒策士之舉,久已視為具文矣。試策程式,起用臣對臣聞四字,末用臣末學新進至臣謹對二十餘字。

    全卷凡八頁,頁各十二行,行字無定數,然相沿均二十四字,行必到底,以七頁四行為合格,必著一甲。第高下全憑書法,故所對多敷衍詞頭,湊合字數,而專注意於膳寫,全卷凡一千九百餘字,卷紙甚厚。字體亦巨。無論撰作,即謄寫亦甚不易易矣。發題在日出以後,盡一日之力。試卷寫竟,先呈監試王大臣,於卷末畫押。攜考具出,至中左門。翰林院派收掌四員,駐彼交卷。收卷後,即付彌封。原卷端兩頁有折疊痕,並用紙捻穿釘,加印彌封官關防,今雖揭去,然余紙尚存。可驗也。翌日,讀卷大臣上殿讀卷,按卷數均分,每人各得若干,就所設矮桌展閱。閱畢,復彼此互閱,稱為轉桌。各就眼力所及,各於本人姓下作一圈,或尖或點,以定高下。惟圈不見點、尖不見直,反是則為凌躐,應受處分。檢閱是卷背有墨印八人之姓,即是科所派讀卷大臣。凡二圈六尖,即轉桌既畢。乃公定前十本,親粘簽書定甲第,其餘則各標識排定。交內閣供事粘簽,是卷卷背彌封官關防紙側所粘黃簽第二甲陸拾玖名者即是。相傳殿試書法,以黑大方光為上,先生書法秀勁,不合時趨,故僅得二圈。

    余皆為尖,不能列入高第也。凡兩日閱卷畢,次日具摺,由內閣呈進前十本。讀卷大臣同時入覲,候欽定。間有將原定次第更動者,是科一無更動,即就御案前拆去彌封,以次呈閱。讀卷大臣退至南書房,寫具名單進呈。候發下,讀卷大臣攜至乾清門外按名呼喚。諸貢士均齊集,候於階下,聞呼者即出班,隨諸大臣入宮引見而出。讀卷大臣復退至南書房,用硃筆判前十人甲第,至內閣大堂寫黃榜。飭供事將其餘各卷拆去彌封,由諸大臣分判甲第,是卷卷面有硃筆第二甲陸抬玖七字,即讀卷大臣所書也。傳臚亦為大典,皇帝升太和殿,讀卷大臣及百官均朝服行禮,鴻臚寺官引新貢士序立宣制: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復引第一甲三人出班就六七品級山跪,余不出班行禮,其實新貢士除一甲三人外,到者絕少,蓋亦視同具文矣。臚唱後,禮部奉黃榜出午門,置龍亭內,異亭至東直門外張掛,並由內閣復呈進全榜題名錄,交禮部刊刻之。禮部抄錄策題及各進士甲第名次交工部,國子監鐫碑樹立於聖廟大成門外,至是而殿試事畢。殿試後,復有朝考,別定高下,與殿試甲第參核授職。此別為一事,故不論。

    劉屏山先生集跋

    常州劉子逸甫、逸樵,以其先德宋屏山先生集示余,且言先生後七世孫遷居於常州之東鄉芳茂山下,聚族而居,迄於今二十有八世矣。光緒間族人等刊其遺集以行今,後得明弘治本,欲覆鋟以傳於世。索余一言,余受而讀之,首胡憲序,次屏山集跋,又家藏劉病翁遺帖跋。又劉公墓表,皆先生弟子朱文公筆也。次張磻溢議,鄭起潛復議,次弘治十七年崇祀公移,全集文凡九卷,賦詩詞凡十一卷,與光緒刊本編次相同,而分卷略異。蓋彼出於正德刻本,此居其前,以書貴初刻律之,固當較勝。舊傳有崇安至元庚辰刊本,惟天祿琳琅自雲有之,然其書不存,且其題記亦無以證其確為元刊,是則弘治所刻在今日固無最古之本矣。先生道德文章,舉世欽仰,余何敢妄贊一辭,逸甫昆仲追懷祖德。發揮而光思之,著述垂諸久遠,且益求精審。以補前人之所未逮,大賢遺澤,自當流衍於無窮也。其書舊為嘉興李聘、長洲顧湘舟、海鹽黃錫蕃所藏,李顧均藏弆至富,黃氏為余邑先哲,與百宋主人相契,賞鑒亦精。余獲睹此,尤深幸也。

    夷白齋集跋

    (1938年12月3日)

    夷白齋集僅明弘治有張習刊本,習自序言夷白文集三十四卷(疑為三十五卷之誤)。留吳下士大夫家,秘不獲見。後僅購得其半,又從他處輯得百數十篇,編為十二卷。刊行於世,四庫著錄者三十五卷、又外集一卷,總目引朱存理樓居雜著,謂得鈔本於王東郭家,臨寫一部,計二百九十六番。又雲尚寶李公前修郡乘時,先得海虞人家本一冊,復有遺文三十五篇。予悉錄之,與王氏本相較異同。為拾遺一卷云云,海虞鐵琴銅劍樓瞿氏藏舊刊本為泰興季氏故物。延令書目稱為元鈔,余嘗假得景印,列入四部叢刊三編。全書番數與存理所言正合,是必同出一源,又外集文三十五編,與存理所輯拾遺亦同。

    但尚有古今體詩百十七首,存理跋概未之及,故四庫總目疑為後人有所更定。然何以全書番數與遺文篇數又皆相合,王東郭本今不可得見,只可以疑傳疑矣。是本舊藏汲古閣毛氏,嗣轉入於愛日精廬。見張氏藏書志,取季本對勘,編次全合,而文字則頗多歧異,其所從出必為一別本。錢遵王所藏從葉林宗家稿本摹寫,見讀書敏求記,或疑此從錢本傳錄。然既雲稿本,必當較勝,此殊不然。卷中硃筆所校,即以季本為據。蓋張氏續得季本,見其異同之字較前本為長,故取而校正之。撰初吾兄近得自海虞舊家,出以相視,詢余校筆是否出於月霄先生之手,余未能辨,不敢妄答。然精慎縝密,到底不懈,必為名人之筆無疑。揆初其珍重藏之。中華民國二十有七年十二月三日。張元濟謹識。

    今獻匯言題辭

    (1937年7月28日)

    明史藝文志雜史類高鳴鳳今獻匯言二十八卷,四庫雜家類存目僅八卷。提要雲據其目錄所刊凡為書二十五種,乃首尾完具不似有闕。北平圖書館所藏與通行匯刻書目均二十五種而書名異者乃十之四五,是編為余親家葛詞蔚兄所藏,乃有三十九種。較明史、四庫所紀及北平藏本均有增益,原書分裝八冊,有書籤者三。首冊題內集、注黑地白文忠字,七八兩冊題外集、注征伐二字。北平藏本雙溪雜記菽園雜記二種合裝一冊書籤猶存、亦題外集、所注字形已損、約略可辨為樂字,核其冊數當為第六,然則外集四冊當以禮樂征伐四字為記,以此推之。內集四冊中有忠字,當亦必從論語中選用。

    論語中以忠字合成四言者唯忠信篤敬及文行忠信二語。余友周越然嘗得一部,數種與是本同,惟是本首冊三種乃在井觀瑣言之後,約當第三冊。然則是簽所注當為文行忠信四字而非忠信篤敬矣。原書雖無總目,然以書籤考之,當為完書。余為商務印書館輯印叢書集成,詞兄發篋相假。景影之時,司其事者不加審慎,乃以阿拉伯數字編印葉號,並以粉筆略施描潤。雖僅有二種,而原書真面已損。還書之日,詞兄墓有宿草,愧無以對死友,反因以重值。乞越然斥其所藏將以相易,詠莪姻台謂可不必,但屬紀數言,俾後之讀者得知此之由來,余重違其意。因書此以志吾過,詞兄有靈幸寬宥之。

    題潘博山藏繆小山輯友人手札

    (1939年12月21日)

    比聞吾友潘博山得繆小山先生所輯朋輩書札數十冊於北平。昨介其戚顧君起潛,攜一冊見示,中有餘書十六通,大都作於光宣之際暨民國初年者,皆討論收書及通假藏書之事。內有三通為記室湯君頤叔代筆。當時所見多為湘中袁氏漱六、豐順丁氏持靜齋、滿洲盛氏意園之物。幾已幻若雲煙矣,冊中凡九人,存者滿洲寶瑞臣,今在長春。山陰蔡鶴廎,僑居香港。武進董授經,今在北平。南北睽隔,邈不相見。余如萍鄉文芸閣學士、俞恪士觀察,稍長於余。吳縣王扞鄭、湘鄉李亦園、蕭山湯蟄仙三君皆余壬辰同榜,年齒亦相若。今盡化為異物,故交零落,世事滄桑,為之黯然。

    刊印檇李文系徵集遺文啟

    (1921年8月)

    嘉興忻君虞卿輯成檇李文系四十六卷,久未刊行。同人以鄉邦文獻攸關,慫恿付梓。原書起自漢,迄光緒。中慮猶有闕,亟思增補,並擬廣至宣統季年,繼代為書。海內宏達,同州諸彥,藏有舊嘉興府屬先正文字,無論已否成集,鹹請采副見示。篇帙較繁,則擇其尤者。更乞編次仕履,附采言行,作為小傳,以識生平。分任收稿者,京師金君籛孫、杭州陳君尚旃、龔君未生、嘉興王君蔀畇、嘉善錢君銘伯、海鹽談君麟祥、平湖張君厚薌、石門陳君瀛客、桐鄉沈君耆洛。並於各省及上海商務印書館設代收稿處,轉寄上海葛詞蔚張菊生兩君匯成。如蒙代輯遺文,即祈就近送交各處,但截至辛酉年終為止。原書凡例及姓氏總目已編印成冊,分贈同志。如承索閱,望函致各收稿處,即當寄奉,伏維公鑒。嘉郡同人謹啟。

    在國立中央研究院第一次院士會開幕式上致詞

    (1948年9月23日)

    今天中央研究院開第一次院士會,到會的都是國內著名的學術大家。元濟老朽,一無所知。在這裡濫竿,實在慚愧,但是借這個機會能夠對諸位說幾句話,也是平生的幸事。前個月波蘭召集四十五個國家的代表,都是很有名的科學家藝術家,開了個和平大會,發表了一篇保衛和平的宣言。今天我們開會,到會的都是國內有名的科學家藝術家。元濟因此有一種感想,要把這個半世紀的經歷和當前的時事,向諸位貢獻一些意見。

    五十多年前元濟正在北京,我們因為朝鮮的事和日本打仗,這就是所謂甲午中日戰爭。我們被日本打敗了。大家從睡夢裡醒過來,覺得不能不改革了。那時在上的是前清德宗皇帝,最難得的是這位生於深宮,長於阿保之手的專制皇帝,居然有新思想新見解。那時元濟正在總理衙門供職,有兩件事可以來證明,德宗喜歡看新書,差不多天天都有條子到衙門裡要書,都是我承辦的,這是一件。那時我們已經承認朝鮮國自主,派公使去,要遞國書,總理衙門進呈國書的稿子,將大清國大皇帝高一格寫,朝鮮國國王低一格寫,被德宗批駁,斥為腐敗,不合對自主國的體制,這硃批是我目睹的。這又是一件,這樣看來,德宗對於中國是有希望的人,同時還有幾位明通的大官和具有朝氣的新進,都想起來挽回我們的國運,元濟當時也是一個搖旗吶喊的人。

    同時,那班新進有開會的,有辦報的,有上書的,德宗陸續的擢用,我們正在熱心的希望。誰知道出來了西太后和那些頑固昏庸的大臣,聯合著把德宗拘囚起來,硬說他有病,不能聽政,把那時的所謂新黨殺的殺,下獄的下獄,充軍的充軍,革職的革職。不到幾天,將德宗在一百天裡舉行的新政全部推翻,這就是所謂戊戌的政變。假使沒有這政變,就不會有庚子的義和團,因為這義和團完全是西太后和那些頑固昏庸的大臣製造出來的。倘然沒有戊戌的政變、庚子的義和團,人民對朝廷的觀念不同,也許不會有辛亥的流血的革命,就不會造成一個袁世凱,演出那一套洪憲的笑話,更不會有後來各省軍閥的火併和割據。經過這一二十年和平的改革,我們當然可以像一個國家,我想並且不會引起日本的覬覦,一步一步的侵略逼成了八年的抗戰,使我們貧弱到這個田地。這一部傷心史,回想起來因果相生,都是人造的,而不是天定的。

    抗戰勝利,我們以為這遭可以和平,可以好好的改造我們的國家了,誰知道又發生了不斷的內戰,這不是外御其侮,竟是兄弟鬩子牆。我以為這戰爭實在是可以不必的,根本上說來都是想把國家好好的改造,替人民謀些福利,但是看法不同,取徑不同,都是一家的人,有什麼不可以坐下來商量的。但是戰端一開,完全是意氣用事,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這是多麼痛心的事情。

    打的時候並沒有多久,已經鬧到所謂四海困窮,人民有些受不住了。報紙所載,那邊的佔領了東九省,圍攻了太原,打破了開封,現在又進逼濟南。關外、山西流亡的學生,成千成萬的到了平津武漢和南京,吃沒有好好的吃。住沒有好好的住,哪裡還說什麼入校求學呢。前幾天我聽到李潤章先生說,他原籍昌黎縣,一年之內兩方的軍隊一出一入共有三次,地方的蹂躪也就可想而知了。這邊不受戰禍的地方,應該可以安全些了,其實不然,到處徵兵徵糧,也弄到雞犬不寧,民不聊生。即以學校而論,教師所得的薪水幾乎不夠生活,有人告訴我,胡適之先生在北平每天不能全吃飯,晚上都是喝粥,我聽見十分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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