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國首部商業領袖集體傳記 第10章 黃怒波,殘忍還是美好?(8)
    2005年,他隨同國家登山隊隊長王勇峰等人登上乞力馬扎羅山。他喜歡海明威,但沒在山頂上看到海明威寫的豹子。從那次起,他對登山產生了興趣,一發不可收拾。2011年4月13日,他踏上北亟亟點,成為世界第十四個、中國第八個完成「7+2」挑戰的探險家。在20個月內,他攀上了亞洲珠穆朗瑪峰(8844米)、南美洲阿空加瓜峰(6964米)、北美洲麥金利峰(6193米)、非洲乞力馬扎羅峰(5895米)、歐洲厄爾布魯士峰(5642米)、南極洲文森峰(4897米)、大洋洲查亞峰(5030米)七大洲最高峰以及南極、北極兩極點。

    在中國企業家裡,喜歡登山的人很多,如萬科董事長王石、搜狐CEO張朝陽、今典投資董事長王秋楊。與他們喜歡成群結伴登山不同,黃怒波喜歡一個人登山,帶上兩個嚮導與廚師。這可能是少年養成的習性,那時候他喜歡獨自去賀蘭山坐上一夜,讓憤怒的心靈得到平息。

    歐陽江河說:「他是很孤獨的,因為所有的人都想在他那兒得好處。他是唐僧肉,所有的人都想吃他一口肉。這個時候怎麼辦呢?他找孫悟空來畫一個圈,誰都進不來,他就要到山上去感受更大的孤獨,感受一個人都沒有的孤獨。他要從置身於人群中的孤獨裡逃開,進入另一種孤獨。」

    2009年,黃怒波攀登珠峰,在8700米的地方撤退下來了,他的手凍傷了,如果不撤,就可能保不住了。西藏登山隊隊長旺加告訴我,到了8400米的時候,登山的人很多。一般來說,走在前面的人是不理會後面的人的。黃怒波陸陸續續地給二十多位山友讓了路。在氧氣稀薄的高海拔地區,稍稍移動一點距離都要耗費很多體力。有一名山友被滾下來的石塊砸傷了,倒在地上,血染紅了雪地。黃怒波趕緊停下來幫忙救助這位陌生的山友。這不僅讓他體力消耗極大,還讓他因長時間停留將手凍傷了。因為疲勞、凍傷,黃怒波堅持到8700米就實在不行了,決定撤下來。就在這次登珠峰中,有山友執意登頂,下來後就因心臟衰竭而去世。「到了這個高度,很多人很難放棄,不僅是登頂的誘惑,還有錢不能打水漂的心理。雖然我花了一百多萬,但明年還可以再來。」黃怒波說。

    2010年5月,他試圖從尼泊爾境內珠穆朗瑪峰南坡衝擊登頂。這是一場艱難的戰鬥——屢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並目睹別人陷入永恆的沉眠。在洛子峰(8468米),一位沒有經驗的俄羅斯人因為太累了,坐在那裡睡一會兒,結果就在睡眠中停止了呼吸。黃怒波沖頂的時候,上面的人正把裹得緊緊的屍體用繩子繫著,一點一點地往下放。黃怒波與同行的人掛在山壁上,看著那屍體慢慢降落。「第一次我下他上他是活的,第二次我上他下他是死的」。

    在孔布冰川,黃怒波遇險。孔布冰川,又被登山者稱做「恐怖冰川」。王石在他的博客裡這麼寫道:「珠峰是喜馬拉雅山脈主峰。冰川規模大,約有冰川600多條,面積達1600平方公里。在南坡攀登珠峰,攀登者開闢的攀登路線有7條之多,但無論哪條路線,都無法迴避穿越孔布冰川。穿越孔布冰川只是從海拔5400米上升600米,但卻險象環生。南坡向陽,冰一融化,或傾斜冰體太重發生冰崩。雪崩可怕,但有葬身之地,冰崩更可怕,人被砸成粉碎,死無可葬之身。穿越孔布冰川,如同硬闖鬼門關。

    「2010年4月25日凌晨兩點,隊伍出發穿越孔布冰川。按照經驗,登山者必須在日出前,冰川相對穩定期間迅速穿越。

    「頭燈閃爍,沿著架好的安全繩上攀,腳下發出冰爪抓冰的嚓嚓聲和著咚咚的心跳聲。寬不過一米的冰裂縫,一躍而過,寬的裂隙甚至超過10米,陡峭的冰壁超過20米,過這些障礙就只有使用鋁梯搭設的『鋁橋』和『天梯』。卡嚓、卡嚓,每通過一座深不見底的『鋁橋』,緊張得手心沁汗,心臟狂跳得似蹦出喉嚨。類似這樣的『鋁橋』有近40座在前面等著呢。」

    去年,一個夏爾巴人在孔布冰川整個人都不見了,只找到了一隻鞋。珠峰沖頂成功後,黃怒波從孔布冰川下撤,突然,梯子鬆動了,黃怒波死死抓住梯子。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冰裂縫,掉下去肯定沒命。他只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活著下去。」

    還有另一次遇險。下撤的時候,黃怒波已經看到位於8000米的大本營了,這時候天色變了,起了雪霧。五米之外看不到任何東西,眼前、腳底下都是雪茫茫的一片。這時,他正走在一個大斜坡上,一腳踩空了,他就趴著順著斜坡,迅速往下滑。他身上還綁著50米長的繩子,但他不知道繩子是否會斷,也不會知道自己是否會撞上石頭。他攀登世界第六高峰卓奧友峰的時候,目睹一名登山家滑倒之後,越滑越快,最後撞在冰簷上飛了起來,死掉了。他面臨的是同樣的險境。

    他一手拽著繩子,趴在雪坡上往下滑。他用腳使勁蹬石頭,蹬著的都是浮雪,一點用都沒有。他右手一下插入雪裡,固定身體、降低速度。速度慢了一點,他立即使勁將左手插進雪裡,一下子就慢了下來。他雙手插在雪裡,一動不動的,慢慢地又滑了六七米,最後停了下來。黃怒波趴在雪坡上,喘氣,讓狂跳的心平息下來。冷靜了六七分鐘之後他就喊人。但是前面的人都聽不見,靠人沒有用。他將手用力往雪裡插,慢慢曲起右腿,用腳使勁踩,踩到凍硬了的雪層,才換左腳踩。最後慢慢站起來。

    「回到大本營我再回頭看這座山,我就說我恨它,我說我永遠不會再翻過去,我永遠不會的。」但是,2011年4月13日,黃怒波抵達北極點之後,認為這次北極之行太過順利,他體力充沛,重新挑戰珠峰——這一次從北坡登頂,2009年他正是在北坡失敗的。

    「我覺得我可能慢慢變了,忍耐力越來越強。登山的時候,我不問時間、不問高度,反正我要走,不能後退,不知道多少時間,反正我要登頂。反過來說,做企業家也不怕了,山上那麼苦,死亡我都不怕,難道我還會怕一個宏觀調控嗎?我不著急,好好做企業,不急於求大,也不急於求成,向著這個目標走,一定能走到最後。」

    王石感歎黃怒波與五年前不一樣了。「他是北大的、又在中宣部待了十年,下海做生意也很成功。登山也跟別人不一樣,無形中有一種『我很強』的氣質。但這種好強本身都有一種不自信在裡面。我覺得他現在很自信,包容、隨和。」

    他的員工都說登山回來的老闆一次比一次平和,更寬容了,不像以前那麼急躁、會罵人。也許登山一直保持著低頭走路的姿態,在威嚴的大自然前,人總會謙卑起來。

    在黃怒波的詩歌裡,有一個母題就是「巨大」,他對「巨大」心懷恐懼,「因為它太大了,你無法掌握它。在巨大的面前,個人的命運都變得荒誕」。「我們面對命運這只巨大的怪獸,是無法把握的。」他告訴王石,他從小就有一個夢,他圍著一座大山無休止地跑,非常恐懼。這幾年他不做這個夢了,因為現在自信了。

    他在珠峰頂上,摘下氧氣罩,朗讀自己的詩歌。「我哭了,在世界最高處朗誦自己寫的詩歌《珠峰頌》,這絕對是獨一無二的。」(詩歌《珠峰頌》見附文)

    「現在我覺得,我沒那麼偉大,但也沒那麼渺小。沒那麼偉大,不可能做什麼都那麼偉大。沒那麼渺小,畢竟,你踏踏實實地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在某種程度上,掌握了自由空間,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他曾經憎恨著那些給他帶來屈辱與苦難的人。而現在他更平和了,他說衣錦還鄉也算是復仇,現在懂了這又何必呢?那個年代整個社會就是這麼過來的,他們也是受害者。我現在更多思考這個民族為什麼有這麼一個殘忍的階段?

    黃怒波也許永生不忘,但他學著釋懷。他寫下了如下詩句:「隔著桌子的燭光/總能讓人把母親突然回想/端杯的手有時顫抖/是身後的鄉音/讓我緊張/沒有風雨的生存/也會雙眼濕潤/那兒時的痛苦/竟也會令人嚮往/這庭院的玫瑰/正在紅遍/哪一朵有我故鄉的沙棗花香。」2010年3月28日上午,黃怒波從銀川市出發,拜祭他的父母。汽車在平坦的公路上奔馳,穿過茫茫戈壁,亂石上偶爾可見野獸的白骨反射著微弱的光,遠處雄渾的西夏王陵見證歲月如刀。灰藍色的天空下,賀蘭山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墓散落於山腳下。刻著黃怒波父親名字的青磚與黃怒波母親的屍骨也合葬於此地。

    他自言自語:「回到戈壁灘上,我想起了我的少年時代,那時,我一個人走過戈壁,來到賀蘭山下,我覺得安靜、安全,我喜歡一個人孤獨行走的感覺。」

    在方圓數平方公里的墓地中,黃怒波父母的墓是最為氣派的,墳頭用磚石圍了起來,淺灰色的墓碑有兩米高,還刻著「祖上多善事,孝子福滿門」。黃怒波先將花籃放在墓碑前,再從地上捧了幾捧黃土撒在墳上,又恭恭敬敬地跪在墳前,伏著身子磕了三個頭。隨後,同行來的黃怒波的同學、發小們也磕了頭。

    挨著黃怒波父母合葬墓的,是一方低矮的墳。墳頭是一堆蒼灰色的亂石。墓碑上用朱紅的油漆新描著「下鄉知識青年金虹之墓」。金虹是黃怒波的同班同學,兩人都是班籃球隊的,常一起打球。金虹1975年因煤氣中毒去世。黃怒波開始並不知道同班同學竟然葬在自己父母墳旁,直到幾年前掃墓時才發現。當時,金虹的墓已是雜草叢生。「他是獨子,如果他父母活到現在,也是八十多歲的人了,我估計他父母早就去世了。」自那以後,黃怒波每次給父母掃墓,都會打理一下金虹的墓。

    黃怒波放了一籃鮮花在金虹墓前,撿起幾塊石頭放在墳頭上。他神情黯然,悲傷得幾乎要流眼淚了,他抹了一下眼睛,悲愴地說:「我的同班同學已經埋在地下三十多年了。我們這代人,都是時代的悲劇,好多年輕鮮活的生命,都被時代給耽誤了。我能活到現在,已經知足了。」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微微扭過頭,把目光投向遠處亙古不變的賀蘭山。

    附黃怒波2010年5月17日登頂珠峰時朗誦的詩歌:

    珠峰頌

    此刻

    我站在世界之巔

    眼含熱淚面向世界

    我等待朝陽升起作證

    在群峰點亮時我向它們致敬

    第一聲冰川雷鳴是在我腳下響起

    醒來的世界被朝霞染紅

    舉起手我以人類的名義撫摸天堂

    我在天空劃出金色的印痕

    我在頂峰刻印白色的玫瑰

    然後在花蕊中久久跪定

    我祝願我的靈魂永遠乾淨

    我希望我的世紀永遠溫情

    我祈禱我的愛人永遠美麗

    我輕呼死去的山友在冰雪下安寧

    一個世界已傾聽了我

    此刻是(2010年5月17日上午)10時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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