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錦 第32章 灰宅 (2)
    遊客稀疏,頭頂上唯有密不透光的綠葉。男生背包,女生享受特殊待遇,互相嬉戲打鬧踏步石階不緊不慢地向山巔前進。雖是孟秋,雖然沒有耀眼的陽光,但是大家的額頭上還是悄悄滲出排列有序的細密汗珠。年輕的導遊一路上說個不停,介紹一棵老樹,一個石碑抑或某一塊台階都認真懇切。似乎在他看來,所有的一切都有各自令人激動的特殊歷史卻又共同譜寫同一段回憶。

    小倫一直認著地聽著,手裡拿著筆和筆記本時而寫下一些斷斷續續的文字,但沒有人知道他寫的是什麼。時間畫著不規則的圓形,支離破碎地前進著,在不經意間偶爾停下,罅隙不易發覺。

    然而,其時已過正午。

    那是一座別具一格的屋子,向偶然到訪的每一個人展現出琳琅滿目散發熠熠光彩的珍寶。女生歡呼地奔入其中,面對無數的細小飾品發出驚歎聲。導遊對一行人綻放出笑靨,示意可以坐到小店中的籐蔓靠背椅上,喝上茶,靜靜等候。王暢第一個坐下,解下背上的厚重旅行包,和廖源交談起來。

    阿代和姜姜對著一條璀璨的透明石頭項鏈討論起來。小倫背著身對著不知名的東西佇立觀賞,老闆娘樂呵呵地對徐蔚推薦手中散發出瑩瑩光芒的一塊石頭手鐲,玻璃櫃檯上散落著精緻的物品。

    「你們是情侶嗎?」廖源問。

    「不是,只不過是同學。」王暢對這個問題不感意外,「畢業旅行。」

    「好懷念啊,」廖源抬起手擦了擦額頭,「我都畢業好久了。」

    「所以我們故意避開了學校的組織,自己來了。」王暢喝了一口茶,「或許,更有意義一些。」

    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來。廖源的手機突然響起,他走到屋外去接,聽不見他的聲響。突然之間窗外似乎亮了起來,莫非太陽從雲朵裡掙脫出來了?王暢轉過頭從窗格子望出去。廖源卻又進來了,不過臉色顯得有些怪異。王暢似乎發現了這一點。

    而此時,表面上對著小飾品發愣的小倫則在思索著另外的一些事情,他聚精會神地聆聽徐蔚所講的一字一句,一股莫名的力量讓他無法放鬆,然而他卻又沒有勇氣轉過身去和徐蔚講話。他思索著怎麼更自然地參與到徐蔚和老闆娘的談話中去。

    小倫用男生少有的纖細手指靈活地為徐蔚戴上鑲嵌著瑩瑩石塊的手鐲,小心翼翼地讚歎著手鐲和徐蔚的光彩。小倫一直迷迷糊糊的,猶如是潛意識的操控讓他在徐蔚要接過手鐲的時候伸出自己的手。

    阿代為姜姜戴上項鏈,狡黠地對王暢笑了笑。

    很快,老闆娘親切的面孔被擋在了高大冷峻的樹木之後。大家不覺加緊了腳步,廖源的解說詞變得如同故事一般充滿傳奇色彩。小倫走在最後,舉起相機拍了照。視野逐漸變得開闊,亮光映進了瞳孔深處。

    終於,迎來一塊平坦的蓬茸草叢,頭頂上的枝丫一掃而光,面朝那一側的大山,身後是高聳的古木以及巨大的石塊。寥廓的蔚藍天空明亮遙遠。所謂「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有一座久違的咖啡屋。灰色調屋頂暗淡無光,灰色的牆用木頭構成。

    六個人跨進了這間咖啡屋,眼前的光線立刻暗了下來,咖啡豆研磨時獨特的香味撲鼻而來,阿代驚叫了一聲。掛鐘正好敲響了午後兩點。領頭的廖源略顯緊張,五個人跟在後面並沒有誰發現廖源對著站在櫃檯裡那個熱情的男子詭異地眨了眨左眼。坐下之後,廖源輕輕地說「我去趟洗手間」便離開了。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廖源沒有再出現。

    俄而。

    急不可待的王暢沒有在洗手間找到廖源,不過洗手間門口右側長廊的最裡端的那扇木門引起了他的主意,一種強烈的好奇心迅速瀰漫他的心臟,充斥在他的血液間。

    推開了那扇門。

    五個人倒吸了一口深深的涼氣,無語地望著平靜沉睡中的一片黑暗的湖面。腳下是堅實的土地,潮濕的土壤被長久的水汽籠罩,似乎變幻莫測地悄悄改變著自己的姿態。而在右手邊的一個突出的石階邊,靜靜地停泊著一艘船。

    細微的漣漪平穩迅速地擴散到更遠處的黑暗之中去了,五個人靜默,沒有人划船。小倫抬頭望見了黑漆漆的巨大深洞,頭頂上似乎也是密實的石塊相依相壘而成。

    一座島出現了。極小的一座島,長滿了參天的巨木。

    但是,當他們踏上陸地,猛然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痛苦地顫抖著,發出哀慟的低音來。身後的水域迅速地倒退,速度之快難以描繪,大地在不斷地擴大。眼前的巨木也敏捷地讓開身軀,直到一座巍峨的宮殿呈現在灰濛濛的光線之中,然而頭頂依舊是漆黑深遠。一行人在一刻突然發現呼吸變得異常沉重,壓抑的灰色光線縈繞在四周。

    周圍穿梭著千奇百怪的人,然而沒有誰在意他們一行人。

    「這裡是哪裡?」徐蔚的話語間有些許的不安。

    「嗯?」王暢心裡也沒底。

    徐蔚問:「拍電影嗎?」

    王暢說:「也許吧。」

    姜姜說:「我們回去吧。」

    阿代說:「既然來了,就不要這麼簡單地離開。」

    姜姜說:「……好吧。」

    小倫沉默不語,眼睛掩藏在鏡片後面。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非常奇怪的一點:這裡只有年輕人,望不見一張老年人甚至中年人的面孔。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看見了一個色彩斑斕的路標:

    「池沼:灰之島——歡迎年輕人類。」

    徐蔚:「你說那會是什麼意思呢?」王暢搖頭,但是他還是看見了路標下的一扇門,清澈的玻璃裡是灰暗的燈光。許多人從那扇門前走過,連瞥都沒瞥一眼,反倒是加快了腳步。

    然後,他們就走了進去。所以,他們就走進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

    那是一場遊戲。

    一位倨傲的侍者接待了他們,面容冰冷,白色的襯衣一塵不染。不多時,他們就見到了一個與路標一樣斑斕的圓形的轉盤被懸掛在粗糙的牆壁上。圖案被分成大小不相等的八個扇形,各自被標上了二到九的燙金數字,支離破碎暗淡無光。

    侍者說:「推動這個公平的轉盤,停在哪個數字上,記住它……」

    「在三角桌上,坐好了等著分牌,當大家各自看完牌之後,將要比較點數,但是如果你覺得手中的點數不夠多,那麼轉盤上的數字就會起到作用,它代表你有幾次『加二點』的機會……」侍者的右手摩擦著左手手背,漫不經心地接下去,「你必須在每次沙漏滴完之前決定用不用……」

    「然後就是……攤牌。如果贏了,可以從最低點的玩家手中取得四塊銀幣……如果你好運氣——連續獲勝三次,可以決定兩位輸家中的出局者……反之亦然。」

    「但是,哼哼,如果沒有銀幣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侍者挑起眉毛,輕聲問道:「誰來呢?」

    「我。」王暢微微地笑了,走向轉盤。

    一個圓形的漩渦……蔓延。餘下的四個人屏住呼吸。終於,印著「九」的扇形停在了指針後方,侍者微微地吃了一驚——遊戲開始了。

    「九……」王暢默念。

    兩張淡灰色的牌被推到他面前,王暢用戴上手套的手輕巧地拿起。灰色燈光從頭頂上傾瀉而下,但是在濃稠的黑色中沒有散開,如同凍住一般地聚在三角桌周圍。

    王暢自己看到了四個紅色的方塊,「好吧,『財富』,這是好兆頭……」王暢在心中自言自語,然後看到的是四個黑色的梅花,「還有『幸運』……」王暢欣喜不已,同時盡力不讓自己的表情發生變化。隨即映入他眼簾的還有自己右手背上那個淺灰色的數字「9」。

    沙漏裡灰色的細沙已經所剩無幾。

    「使用吧。」王暢心裡平靜地說,手背上的數字在瞬間變成了「8」,沙漏空空如也。他用眼角偷偷地瞟了另外的兩個玩家。

    王暢左側的玩家是一個皮膚白皙的男人,右側則是一個女孩。攤牌!男人身前的桌面上出現了一個圖案,矩形中排列著八個紅桃,王暢的心臟突然抽搐了一下,然而,另一個圖案緊接著出現,是一個孤獨的方塊。王暢旋即釋然,但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女孩跟前出現的第一張牌是紅桃八。沉默——然後出現了黑桃四。

    王暢聽見站在身後的徐蔚歎了一口氣,他的左臉頰抽搐了一下,無人察覺。

    男人把四塊銀幣推給了女孩。王暢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驚訝地發現自己所有的錢無一例外都變成了光滑的銀幣。

    第二局開始的時候,屋裡的燈光急促地閃了一下,所有人猶如受到驚嚇一般不約而同地一驚,旋即挪了挪身體。

    男人的點數不過是七,女孩的第一張牌是方塊八,王暢的情緒突然變得平和,預示著什麼一般,果然,女孩的第二張牌是黑桃六。王暢攤開自己的牌,梅花九和方塊七。

    贏了。四塊銀幣被推到了面前……

    賭局就這樣延續下去。房間裡只有他們七個人,燈光灰暗,渾濁不堪。唯獨中間的三角桌被灰色的燈光籠罩,角落裡漆黑得難以分辨遠近。

    五個人都坐了下來,小倫和徐蔚坐在王暢的右手側,姜姜和阿代在在另一側。沒有人發出聲響,侍者面無表情地重複著同樣的機械動作。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王暢手上的那塊手錶已經在四個多鐘頭以前停止了轉動。王暢側過臉就可以看到徐蔚嚴肅認真的眼神盯著自己,耳畔偶爾響起徐蔚和小倫交談時刻意壓低的嗓音。

    從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個小時。

    小倫一直期待著這個賭局能早點結束,當徐蔚和他講話的時候,這個期望尤為強烈,他對這次賭局覺得煩悶,捋著自己的劉海兒在座椅上思緒飄忽。他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起畢業考試前一周的那一天。

    文學社的學期末總結會,所有文學社的成員都沒有缺席。社長是隔班的一個靠人氣取勝的男生,而徐蔚是副社長,現在兩大「官職」都面臨著空缺,所以當日的會議還加入了新正副社長的選舉,變得格外的漫長。

    然而那一日的小倫,心裡並不在乎會議的長短,他一直惦記著一個期待已久的機會。會議室乾淨透明的玻璃窗投進了一束束蔚藍的陽光,搖曳的蔥鬱枝葉在窗外蔓延,讓蔚藍的陽光中夾雜斑斑跳動的綠影。小倫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準備已久的台詞,盡可能地讓它顯得不那麼幼稚。終於,會議在一陣掌聲之後,以老師帶走了那個新誕生的、看著秀氣的男社長和充滿表達欲的女副社長告終。

    但是那一天的行動還是失敗了。在徐蔚面前,原本計劃詳盡周到的劇本被遺忘得一乾二淨,所有的話都沒有說出口,徐蔚若有所悟卻沒有道破,優雅地點了下頭便離開了會議室。小倫的上衣口袋裡,那封精緻的信似乎被汗涔涔的襯衫浸濕了。

    徐蔚留下一道淺藍色的光影,離開了。

    一個人坐在空曠的會議室裡,惋惜和後悔在小倫心中氤氳。

    但是他更不會想到,自己會在半個月之後的畢業旅行中和徐蔚結伴,更難以想像和她坐在一起,伴隨低聲的交談。

    燈光突然狠狠地閃了一下,小倫從回憶中歸來。

    他瞥了一眼王暢的手背,灰色的數字「1」顯得有些憂鬱。

    「一……」王暢默念。

    數字只有自己一方的人可以看到。這是規則之一。在侍者發牌的過程之中,王暢的手在口袋中摸索:那裡面僅剩下兩枚銀幣了。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曉。淡灰色的牌,落在了王暢的手中,他發現自己的手心滲透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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