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15章
    清晨。南京古城大火燃燒,濃煙滾滾。

    原國民政府總統府內,沒有了往日肅穆和威嚴,深深的大院處處都呈現著一片狼跡。報紙、書刊,還有一些文檔,散亂的遍地都是,院內停放著許多輛****的卡車和沒有打包、裝箱的高官們鍾愛的辦公用品……

    同時還停著一長排日本佔領軍的鐵甲車,其間有少許日軍端槍站崗,還有不少日軍警惕的在大院內四處搜尋。終於在有些牆角的灌木叢中,從防空洞裡抓了一些下級文職官員和在總統府門口站崗的衛兵。

    兩個日軍大佐騎在馬上,都狂傲地抑止不住勝利者的心情。那矮壯的大佐叫山谷秀夫,說話舉止都帶著幾分粗魯。另一個長相秀氣文雅一些的大佐叫田中石勇,他雖然有點倦意還生著病,這點局部的毛病本來已使他感到不適,卻因他能首先騎馬走進這個泱泱大國的總統府,而使心情變得愉快起來。從一跨進這大門起,他那深沉莫測的神色中便含有了笑意。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他那隱在冷臉下面的深邃的靈魂,盲目地發射著光輝。趾高氣揚地闖進這座總統府的大門,卻在接待室裡坐了半天的冷板凳,讓他的心情變得難於說出的沉悶,兩年後的今天在同一座大院中他的心情卻變得如此愉快。數字上的巧合本來就已稀有,地點又在同一處出現就更是難得了。大凡受福於天皇的異人常有一種無可理解的表現。人們的歡樂常蘊藏著不可預見的憂患。

    從昨天午後一點鐘起,他和山谷秀夫就騎著馬,在鎮江奔往南京的路上時而急馳,時而緩行,一路巡視著沿途的山山水水,有時會遇到支那軍隊的頑強抵抗,他不得不勒住了馬的韁繩,望著炮轟,聽著槍聲,呆呆的停留了一會。山谷秀夫卻不停留,甚而躍馬揚鞭衝到前沿陣地去,那時戰火就會一下猛烈起來。有的地方空有戰壕和地堡,支那軍隊早就聞風而逃,他們的騎兵快馬都追不上蹤影,逢到此時他的心中會感到很滿意。

    田中石勇本來是可以坐吉普車走的,也可以乘炮艇沿長江而上,或者等南京攻下以後再乘火車前往。但是他沒有,為了田中家族的榮譽,他選擇了與山谷秀夫騎馬共同走過戰火紛飛的戰場。又好像覺得他命中注定應該在十二月十三日真正趾高氣揚的來到這泱泱大國的總統府,並能在中國首腦的官府裡信馬由鞭,幸運果然應時到了,他心裡怎能不愉快呢!

    山谷秀夫從昨天早晨到今天一分鐘也不曾睡,那度過的一天一夜,每時每刻對他都是歡樂的。他闖過許多個激烈交戰的陣地,隨時隨地停下來和那些驍勇的騎兵談話。今天早清三點半鐘,他們剛過湯山,在墳頭附近的山林中聽到一隊人馬行進的聲音,他心裡一動,以為是支那軍隊退陣,他向田中石勇說:「這是支那後防軍準備退卻的行動,我要把他們全部俘虜過來。」他說話時的語氣傲世又豪放,很像近衛首相在發表聲明。

    在他們這一群穿大佐官階軍服裡的人,雖然算山谷秀夫這個人最野蠻、可惡,然而算他在戰場上最勇敢,大家就不能不對他避讓三分,所以在說話時,誰都不願和他教口勁。田中聽了那句話之後既裝糊塗,又像沒聽見,仍然騎著馬往前衝。山谷見田中沒有作聲並沒有停下,自己立刻有些不悅,心裡很是憋悶,他便向身邊的一個馬弁交代,叫他派身後一個小隊人馬去把山林燒了。而後他一聲吆喝,坐騎很快就追上了田中。

    四點多鐘他倆騎馬剛到馬群的一高崗上,兩個先遣隊的偵察兵趕來報告,說中山門外的守軍邊打邊往紫金山森林中撤,中山門裡的守軍緊閉城門等待決戰。

    「好極了!」山谷秀夫喊著,心裡十分興奮,想著在墳頭火燒山林的損招,「我不但要把城外的守軍全部消滅,而且要把守城門的支那軍隊打翻在地。讓我們的軍隊從他們的屍體上開進。」

    天剛濛濛亮,山谷秀夫在衛崗坡頂最高處下了馬,立在馬路中央,叫人從路邊農舍搬來一張八仙桌和兩條農民用的長條凳。他叫一個馬弁把攻城的戰勢軍用地圖攤在方桌上,向田中石勇說:「你瞧!這多麼像一張好看的棋盤!」說過他專心的對著軍用地圖看了足有十分鐘,隨後兩個參謀坐在他對面的那長條凳上,一人手裡一支筆,面前還放著一張紙,隨時準備記錄師團長口授的進攻命令。

    「把所有的山炮集中到衛崗頂上來,用最猛的火力對準中山門城頭轟,鐵甲車停在衛橋待命。其餘的騎兵、步兵把城外的守軍統統消滅,躲進樹林的支那軍不要追擊,全線採用火攻。從樹林中逃出的不要放過,也統統消滅。」

    真是難於置信,只用了一個鐘點全部軍隊都按計劃進入了陣地。陣式列好後幾分鐘,在開戰以前,猶如在風雨將至前的那種肅靜中,山谷秀夫看見按他的命令在衛崗頂上措置適當的那三排二十門山炮,那是準備在開戰時用來攻打中山門的。他向全體炮隊官兵崇敬地敬了一個軍禮,炮彈就嘶嘶地從他頭上飛過,紛紛射在中山門城頭的炮彈如電閃雷鳴……

    後來,山谷秀夫的師團真的在中國人的屍體上開進了南京城,一直開進了國民政府的總統府。這次進大門時,他和田中石勇都沒有下馬。以中門為中軸線,穿過廣場從連綿的明清老房屋中間一條幽深長廊走道最北端,是一座現代化的辦公大樓,聽說這就是蔣介石辦公的地方。他們倆一直騎到這幢辦公樓前,這才跳下馬來。這並非是出於對蔣介石的敬慕,而是想嘲諷一下這個完全掌握著中國國民黨黨政軍的最高權利的最高領導者怎麼這樣不堪一擊?

    整座國府大院唯有此樓是西式建築,外牆面貼著耐火磚,總體五層,局部六層,底層設計為半地下室。此時,整幢大樓空空蕩蕩,到處是未燒盡的紙片和紙灰,有的還在走道中飛舞,顯得靜寂又淒涼。

    就在山谷秀夫和田中石勇步上二樓時,馬弁找來一個由日軍從防空洞抓出的一個支那人,這是個對日軍有敵對情緒的大樓管理員,他很驚慌,被馬弁用槍頂在他的後背上。上樓一看見山谷秀夫那副凶像,嚇得轉過身去,馬弁的槍口這下正好對著他的胸膛。

    山谷秀夫怒罵到:「你這蠢貨,不長腦子啊,你能飛嗎?我的衛兵會對準你的心臟開槍。」

    田中石勇比較溫和的勸他找來鑰匙,把蔣介石辦公的房門打開。這辦公室占此大樓中心朝南的三間套房,人由北側的房間進屋,此間為接待室,有幾組絲絨沙發和茶几;中間一室窗前放一張碩大的辦公桌和高背皮轉椅,右邊放一張檀木方桌,靠北牆是幾隻文件櫥;桌上的檯鐘、文具依舊,只有檯曆有幾天沒翻動了,還停留在1937年12月7日;東側一間為蔣介石的休息室,生活用品一應齊全。

    田中石勇太累了,加上有病,有看見床就再也撐不住了,連皮靴也懶得脫,倒在蔣介石的床上就睡了。山谷秀夫餘興未了,他坐到蔣介石辦公室的皮轉椅上,叫來通訊兵架起日軍專用電話,要通了駐紮在南京郊區的日本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的電話:「報告松井司令官閣下,我是第六十五聯隊師團長山谷秀夫,我們已經完全控制了中國國民政府的總統府,我正坐在蔣介石的辦公桌前向司令官閣下報告。」

    松井石根在電話裡對山谷秀夫及第六十五聯隊先給予褒獎,然後下達命令:「為了鞏固被奪得的南京城治安,司令部決定把你率領的第六十五聯隊改編為憲兵,並任命你為司令,憲兵司令部就設在你坐著的『子超樓』以示鼓勵。記住你所率的憲兵,一定要發揚日本皇軍的武威而使中國畏服我大日本帝國。」

    山谷秀夫:「請司令官放心,有我山谷秀夫在南京城,決不容許一個支那人反抗和搗亂。」

    就因這兩個元兇的一次通話,山谷秀夫下令「解散軍紀三天」,縱兵屠殺被俘和已經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及南京的無辜市民便由此開始了,並且日軍強姦、搶劫、隨意縱火燒燬民房……惡貫滿盈,慘絕人寰的罪惡震驚了全世界。

    山谷秀夫雖一介武夫,頭腦卻不笨,他這個新被任命的憲兵司令保有新得領地的責任。南京偌大一個城市,居住在這座城裡的人眾多又複雜,但我日本皇軍剛剛征服了這個城市,可以用三種方式保住它。第一種是摧毀他們要拿起武器反對日本統治的人;第二種是要征服者親自住在這個城市裡。事情往往總是這樣,那些對原統治者不滿或者由於個人野心,他們都會願意效忠,即使不願意效忠,則會因我們使用了第一種方式會讓他們畏服;第三種是在任何一個被武力所征服的國家或城市企圖推行一種新秩序,那是最難於著手,最險於進行,當一支強大的大日本帝國的軍隊進入了貧弱中國的首都,一切較弱不受重用的小官吏為了他們對原來統治者所懷的嫉妒之故,便成了可歸順我日本皇軍的附從,用這些支那人幫助我們統治支那人,不可否認這是一件好事。於是,他想起了在上海時經人推薦自己寫好的一封給孟唯臣的信。他叫馬弁從皮革公文包中找出,派一憲兵送去。

    送信的憲兵在總統府大院內,找了一個從防空洞裡搜尋出來的支那人作響導,領憲兵到西流灣八號,所以才那麼快就找到了孟唯臣。

    孟唯臣這個傢伙好像是吃剩飯長大的——肚子裡裝得儘是餿主意。他接到日本人的召喚後,就像一條哈巴狗一樣,搖搖擺擺地跟著日本軍派來的那個小憲走了。在趕往日軍司令部的路上,他就想用什麼禮物來討好山谷秀夫。他首先想到的第一個禮物,就是勸山谷秀夫收編南京潛伏區錢佑名的人馬。這樣既有利於日本人對佔領後的南京的統治,又有利於孟唯臣對錢佑名的控制。他想將來手中有了這支特務隊伍,辦起事來會更加得心應手。他與錢佑名過去也是臭味相投的「兄弟」,不過從前錢佑名仗著戴笠的勢力,並不太把孟唯臣看在眼裡。他倆一因有錢佑利從中拉扯,二因都是浙江老鄉,又可以互相利用這才走得親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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