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13章
    家丁們凶神惡煞地嚎叫著,要小貨船停下。船工大哥雖沒有停船,家丁們仍然是追上了。就在家丁們的船靠攏小貨船的一剎那,秋妹猛地從龔天賜懷中掙脫,挺身朝船頭一站。兩眼含著眷念的深情,閃著憤懣的火花。雙手一掬道:「天賜,忘掉秋妹吧!你給小妹已經夠多的了!」龔天賜急忙撲過去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邊怒叱龔家這些家丁。就在他的手稍一鬆勁的時候,秋妹再次掙脫,一縱身跳進了浩淼的太湖裡……

    微弱的晨羲從玻璃窗中透進屋裡,屋子裡暗洞洞地。好像滿屋子堆的都是書,櫥櫃內外疊著厚厚幾層書,桌上桌下摞著好多垛書,籐椅上、地板上到處都是書。窗前橫放著一張長沙發,外面罩著織錦緞的套子雖說已經破舊,但那金銀絲綹織成的華貴圖案,還是使這張既寬又長的大沙發顯得與眾不同。這就是柏卡爾醫生的書房,與他的手術室簡直不能相比。柏卡爾醫生現在正半靠半躺在那張沙發裡。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每做完一個病人的手術都要到書房查看一下有關資料,再記下手術筆記,而後就在那張沙發上躺下休息一會兒。現在他醒著,躺在那兒有些心神不定,瞧著黑乎乎的窗外,一隻手下意識地不斷拿起電話聽筒聽聽,聽筒像一只木棍什麼聲音也沒有。其實電話線早已斷了,電話局裡也跑得空無一人。

    有人在啜泣。哭,在今日的南京到處都在哭,而且哭得總是那麼悲傷,那麼淒慘!這哭聲有些特別,在黑暗籠罩下這座靜靜的診所裡聽來顯得刺耳。他辨別了一下,哭聲是從樓下手術室裡傳出來的。他從沙發裡起來,又輕輕下樓來,聽真切了是護士的哭聲,便輕輕敲了敲手術室的門。

    「貝貝小姐,請安靜!」柏卡爾醫生停了一會兒,又補充說:「病人是需要安靜休息的。」

    哭聲變成壓抑的抽泣。

    「請安靜!貝貝小姐,」柏卡爾醫生一邊說著一邊推門進了手術室。他看到護士小姐十分傷心地抱著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在哭泣。心腸一下軟了下來,便上前安慰道:「不要太難過了,可憐的孩子。這年月,在中國,天天都在發生傷心事。願上帝保佑這些多災多難的孩子吧!」他說過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年輕漂亮的護士看著面目慈善的柏卡爾醫生不哭了。她就是曾與龔天賜相愛過的秋妹——現在改了一個帶點洋味的名字叫蜜貝貝。秋妹跳進太湖以後,家丁們只管帶著少爺回家交差,都以為她跳進這樣又闊又深的太湖裡,是必死無疑了。其實後來船工韓鐵軍大哥把她救了起來……她把還沒有回憶完的往事又悄悄收藏在心裡。

    「貝貝小姐,我很想找許傳音副會長商議,找日本軍方交涉,能讓我們上街去考察一下死傷難民的情況,好決定下一步對難民的救護治療,妥善處置。」柏卡爾醫生,歎息了一下,又說,「可是電話壞了……」

    「先生,我非常理解。」蜜貝貝毫不猶豫地說,「我可以為此跑一趟,有什麼吩咐?快說吧!」

    「可是這路上……恐怕不安全。」柏卡爾醫生反而猶疑起來,拿不定主意了。

    「現在顧不了那些多了」。蜜貝貝很堅決地說。

    「有可能請他再與艾——拉焙聯繫上。」柏卡爾關照著。

    「先生,我這就去。」她說過轉身就走了。

    柏卡爾醫生看著這個勇敢而又聰明的姑娘,雖然為她此去有點憂心忡忡,但心中同時也由然生出敬佩和鍾愛之情。這姑娘是曾在上海的同行、老友推薦給他的,她來的時間雖不長,工作卻十分出色,並成了他很好的助手。

    早在一個多月前,國民政府的首都風聲已緊,在京的一批中外人士按照國際慣例,並參照上海被佔領時成立了安全區的先例,也成立了一個國際救濟機構——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安全區的範圍劃定,以金陵大學及美國大使館為中心,東起中山路,西至西康路,南起漢中路,北至山西路。在這個區域內除了國民黨內的高級官員和各國駐華使館外,主要是美國人創辦的學校、醫院、教堂和各國駐華機構。柏卡爾醫生的診所也在安全區內。而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主席艾——拉焙和許傳音副主席都住在安全區內。於是柏卡爾醫生也就同意了蜜貝貝的要求,由她去找他們。

    她出門以後這才知道安全區根本無安全可言。原來建立南京安全區,一是考慮到駐在這一範圍內外國使館及其僑民的安全;二是考慮到來不及撤離的中國平民有一個藏身之所。未料國民黨的十多萬大軍在一夜之間便徹底崩潰,這種無秩序的撤退,竟變成了敗兵大逃亡。好幾萬人潮水般地湧進了並不安全的「安全區」,因為區內居住的人家也無法應付這突發的事變,絕大多數人家都把門關得緊緊的,擁進區內來的難民沒有安身之處,只得呆在馬路上。這些難民都是由城東和城南日本鬼子昨夜攻進城後,到處殺人放火而逃向這裡的,其中也雜夾著守城部隊退下來的無頭領、無主張、無處逃的散兵和傷兵……

    蜜貝貝機敏的在難民群中穿插著前進,她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她想已經答應好柏卡爾先生的事,決不能遇到這一點點困難就退回去,何況這還是為了救助中國難民的事。她雖年輕,但已經過了無數次的人生磨難,現在已成長為一名中共地下黨的優秀工作者,國難當頭,她更有責任做好打擊敵人,保護群眾的工作。她邊走邊想著,忽然聽到一聲叫喚。

    「秋妹!」

    蜜貝貝覺得聲音很熟,斷定是在叫她。她放慢腳步,邊走邊在亂轟轟的人群中尋找著。秋妹,是我呀!」人群中一個壯實的漢子在向她招手。

    「鐵軍哥,怎麼會是你?」她激動地擠過人群,向那壯漢跑過去。

    壯漢正是韓鐵軍,自從在太湖裡救起秋際,他帶她逃到上海。他賣了船決心幫助秋妹找到龔天賜,因為他們在蘇州一帶跑船的時候,就聽有別的船工傳說,老舉人的兒子在結婚那天夜裡逃走了。先說跑來蘇州,後來又說逃到上海去了。他們找了很久很久,才打聽到龔天賜到西洋留學去了。秋妹還是不死心,說一定要等天賜哥留洋回來。但是賣船的錢已快化完,為了餬口,他倆一同進了日本人辦的紗廠做工。在鬧工潮的運動中,他倆表現都很出色,同時加入了中共地下黨組織。兩人在為共同的信念、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奮鬥中,有了不一般的友誼和情感。在後來多次工人運動中,他和她的表現都很突出,因此引起了工頭和日本人的注意,他倆在紗廠都待不下去了。秋妹經組織找名人介紹到霞飛路上一家美國人開的私人診所幹起了護理工作。

    由於她天生麗質,又極聰慧,所以很得其主人的賞識。當時上海霞飛路上住的全是中外名流,常常來拜訪或者來求醫的名仕、名流,主人都很樂意將這個心靈手巧又很漂亮的年輕護士介紹給客人,當客人們誇獎她的時候,主人心裡就特別高興。但也有的客人玩笑說,秋妹」這個名字太土氣了。主人聽後也覺得有同感,所以其主人蜜特朗先生就給秋妹改了個,叫作蜜貝貝,正是這個不俗也不算太洋的名字,便於她步入了當時上海比較高層的交際圈,為中共地下黨組織獲起了不少重要情報。

    韓鐵軍由地下黨組織的安排,在上海參加了十九路軍。他深知組織上這樣安排的苦心,所以當兵以後表現非常極積,進步也特別快,不久就被提升為排長。在「一二?八」淞滬抗戰中,他面對著日本人的槍炮猛烈攻擊,表現得十分英勇頑強。在連長犧牲以後,他雖負重傷仍堅持代替連長指揮,此時連裡兵員已嚴重不足而且大多數士兵都掛了彩,在這極其困難的情況下,他以頑強的毅力和包滿的愛國主義精神鼓舞了連隊所剩不多的士兵,堅守在陣地上打退日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一二?八」淞滬抗戰,在國民黨內投降派的影響下雖以失敗告終。但在全國抗日怒濤中,韓鐵軍的頑強抗敵精神,一經記者宣揚出去,那是得到全國人民十分崇敬的。國民黨政府也就順手撿來為自己裝裝門面,他從上海撤退下來就被送到南京陸軍總院治傷。這期間他應邀到教導總隊孝陵衛營房去作報告,一下子被總隊長看中了他。於是,在他傷好以後,總隊長便向上級提出,要求按排韓鐵軍去教導總隊二團二營去當營長。守城失敗以後,按照撤退命令,教導總隊、六十六軍、八十三軍、一O三師、一一二師應撤到皖南、浙西集結。這很合韓鐵軍的意願,他本想領著二營的官兵從光華門衝出去,到了皖南再待機尋找新四軍。無奈城外日軍的兵力集結太強,若是硬衝出城將會造成極大的損失。

    由於日軍在光華門攻城時吃了不少苦頭,因此在攻克光華門時不僅兵力多,而且十分野蠻殘忍。不得已他領導全營的弟兄,隨著跑兵荒的難民,從光華門沿御道街北撤,跑到午朝門的時候,中山門也已失,有大批日軍已攻入城裡,情況十分危急。於是,他果斷的解散了隊伍,要求大家各自為戰,最重要是保護自己,盡可能的混在難民中設法逃出城,到江寧縣銅山鎮集合,而後再向皖南轉移。實在混不出城的就往安全區裡跑,設法在外國人的教堂或大學裡隱蔽起來。不出他的所料,當他跑過大行宮以後,城裡的情況比他原來估計的還要遭得多。從多處攻進城的日本鬼子已經毫無人性可言,全是獸性大發的殺人魔鬼,到處追殺逃竄的難民和已放下武器甚至向他們投降的國軍士兵。他機敏地躲過了日本鬼子的追殺,昨天夜裡按住龔天賜的也正是。後來他穿了幾條小巷便隨著人流湧進了國際安全區內來了,沒想到在這裡巧遇上了秋妹。

    兩人相遇,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而且此時此地也無法可說,秋妹深知這安全區內也並不安全。若帶韓鐵軍到柏卡爾醫生的診所,一怕柏卡爾醫生此刻不會接受一個國民黨敗軍的軍官,因為這會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二怕碰上龔天賜三人的現在身份關係都難處。她想到現在正要去找許傳音副會長,他必竟是中國人,也許他有辦法幫助韓鐵軍。她想到這裡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一邊走一邊說出了剛才的打算。在目前危難關頭,他也再無更好的辦法,只好答應一切聽從她的安排。

    蜜貝貝領著韓鐵軍趕到許傳音副會長家的時候,見到一個很帥氣的男子,他有溫良的容貌和文雅的風度,顯然是一個有良好教養的名仕。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