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飛行 第5章 黑夜飛行 (2)
    陳皮拿來一瓶水遞給老張,老張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開口問:「你有什麼想和他說的?」陳皮呆立在那兒,看看老杜,又看看老張,似乎他和狗交談要有一個翻譯在場。老張說:「你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跟它說,我估計它聽得懂。」

    陳皮走到老杜面前,蹲下身:「你過得怎麼樣?是不是當人更好一些?如果當初你不死,現在你也該結婚了吧?沒準兒都有孩子了。」說到這兒陳皮有點兒難受,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感多少有些彆扭,他站起來對老張說:「麻煩您了,謝謝。」

    老張在沙發上坐著:「我這算是出診了,出診費是五百。」

    「咳,對不住。」陳皮掏出錢包,拿出五百塊錢。他早就把出診費預備好了。

    老張接過錢:「我多問兩句啊,如果說這狗是你的朋友,原來死了,現在又托生回來找到你,你怎麼能認出它來呢?」

    「我做了個夢,夢見我那位朋友,醒來就看見這條狗。」

    「那這事好辦了,你接著睡覺,接著做夢,它要想和你說什麼,還會在夢裡和你說的。」老張一欠屁股,把錢放到屁股兜裡,摸出來一張名片,上面是「添樂寵物店」的地址和電話,頭銜是「寵物醫生」,名字是「張子語」。他把水喝完,站起身:「有什麼問題你再打我電話,直接找我去也行,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店裡。」

    陳皮把張子語送到門口:「您以前遇見過這種事嗎?」

    「這種事兒多了,把狗當兒子的、當爸爸的、當老婆的、當朋友的,都有。萬物皆有靈,我覺得我的前世就是一條狗,誰知道我的來世是什麼呢?」張子語哈哈一笑,「別送了。」

    陳皮將張子語的名片收好,手機裡也存下他的電話號碼,但一直沒打。他和老杜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個月,以至於他回想自己把這條流浪狗鍇認為杜仲,是一時的幻覺。他知道,世上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會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至少陷入一次幻覺。他每天夜裡都睡得不錯,老杜只有一次進入他的夢鄉,那是一片林蔭路,樹枝還光禿禿的,但憑空有一抹綠色。老杜說,你看,春天來了,我還不知道姑娘是怎麼回事呢。

    幾天之後,陳皮發現,沙發靠墊上有一小塊奇怪的污漬,摸上去還有些發潮,然後他發現,那條狗的小雞雞時常處於勃起狀態,它喜歡騎在軟和的地方,比如沙發的扶手、沙發靠墊、一個陳日的毛絨玩具上面,蹭啊蹭啊,然後射精。陳皮驚呆了,有幾次他想中斷老杜的自慰,結果老杜像瘋了一樣衝他大叫,他只得頹然退後,看著老杜把****噴射在他家裡每一個柔軟的地方,包括他自己的枕頭。最終,他只得給張子語打電話求救:「老張,你那裡有母狗嗎?我想讓老杜用一下。」

    「這個不好辦啊。我以前養過一條純種的獵犬,出去配一次是三千塊,它一個月出去幹十回,那狗我是花八萬塊買的,你算算,它干多少回我才能收回本兒。我這店裡的母狗不能幹這個呀,你要想把它養下去,還是給它做手術比較好,要不然總是麻煩。」

    陳皮沒想過要給這條狗做手術,杜仲當年是以童子之身跳樓自盡,轉世為狗,總不能未享男女之歡就被自己的朋友閹割。他問老張:「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你讓它出去自己辦去,它有自己的辦法,辦完了還會回來。」

    陳皮沉吟:「我再想想吧,謝謝你啊。」他想掛掉電話,那邊張子語忽然發出邀請:「小兄弟,下禮拜你有空嗎?我有一個朋友過生日,你要有空就一起去看看,我們都叫他金爺,這位爺了不起,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懂。」

    3

    金爺的壽筵擺在一家茶館裡,沒飯,據說金爺辟榖,每個月只進食三五次。茶館裡所有的小桌拼成一長條,密密麻麻坐著二十來人。陳皮來得晚,跑堂兒的遞給他一把小板凳,他在一個角落裡坐下。茶館裡人雖多,卻安安靜靜,在聽張子語講故事:「飯店旅館這種地方,南來北往的人最多,古怪的事兒也最多。我有一次住店,密碼箱怎麼也打不開,我的密碼是6868,比較俗氣啊,房間號是1618,我對著箱子就琢磨,要不我試試這1618,結果怎麼著?開了,箱子自己換密碼。」聽故事的眾人都低低驚歎了一聲,張子語向身邊的一位長者說:「金爺,您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金爺五十多歲年紀,精瘦,笑容可掬地端著一杯茶:「要我說啊,這是密碼鎖壞了。」眾人哈哈大笑,都為金爺捧場似的,陳皮也不由得乾笑了兩聲。等笑聲靜下來,金爺又開口了:「老張說得對,飯店旅館這些地兒,是怨氣凝結的所在,你要是看到什麼人影兒啊,聽到什麼動靜,那可能都是過往的人留下的怨氣。以後你們住店啊,進屋之前先敲敲門,裡面有什麼東西,先給它驚動走了。或者帶著點兒桃木梳子,桃木能辟邪。」

    此時,坐在陳皮前面的一個姑娘發問了:「金爺,您說屍油這東西有用嗎?我看網上有人賣屍油的護身符,一個小瓶子裡裝著屍油,據說能避小鬼。」這姑娘語速極快,像是怕被人打斷似的,陳皮看著那姑娘的一頭長髮,黑頭髮中有幾綹兒暗紅的,耳聽得金爺說道:「這屍油啊,養小鬼啊,都是東南亞那邊的,你還是不要輕易上身,挺好的一個姑娘,戴點兒首飾就好,別碰那些東西。」

    「可我睡覺怎麼也睡不好,有好幾次都是鬼上身,怎麼也動不了,還有一次可怪了,我趴著睡覺,忽然就能看見床底下的東西,能看透床板兒,看見下面的鞋、箱子。」姑娘說。

    張子語哈哈兩聲:「要我說啊,你找個小伙子一起睡就好了。」眾人一陣哄笑,金爺臉上還是帶著笑意:「老張這話倒也不錯,小伙子陽氣盛,還有的人,天生就帶煞氣,大鬼小鬼都敬而遠之。」

    「什麼叫煞氣?是不是長得凶啊?」

    未等金爺回答,張子語手指過來:「你後面那小伙子就有煞氣。」

    姑娘回過頭來,盯著陳皮看,陳皮和她對視了兩秒鐘,就害羞得低下頭。張子語提高嗓門:「嗨,小兄弟,站起來讓金爺給瞅瞅。」

    陳皮站起身,微微鞠躬:「金爺好。」

    張子語給金爺介紹:「這位小兄弟姓陳,您給看看?」

    茶館裡二十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著陳皮,金爺也仔細打量陳皮。陳皮站在那兒不敢動,心裡忽然轉了個念頭,如果我現在施展攝魂大法,能不能讓金爺和張子語都躺下睡覺?過了足有兩分鐘,金爺才說:「這位小兄弟面相不一般,他煞氣很重,但他自己能化解。一般的邪氣近不了身。位理的形、氣、聲、光都不會有大礙。」陳皮像個標本似的還佇立著,供眾人交頭接耳地議論一番。金爺又開口問道:「小兄弟,你自己練什麼功夫嗎?我看你精光內斂,也有一定的修行啊。」

    陳皮下意識地否認:「沒有,沒練什麼。」

    金爺哈哈一笑:「那是我看走眼了。坐吧,坐吧。」

    陳皮坐下來,發覺前面那姑娘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他。她朝他微笑:「你好。」

    陳皮點頭:「你好。」

    茶館裡的壽筵基本上就是金爺的一次義診,張子語負責主持,在座的依次將自己的疑難問題提出來,金爺給出幾句點評,有問家裡風水的,有問命運八字的,簡單的情況金爺三言兩語就回答了,遇到麻煩點兒,張子語就在旁搭腔:「這事兒複雜點兒,你得單獨找金爺再看。」陳皮自始至終沒有問什麼。等茶館中的二十來人依次問診完畢,一位中年婦女提議:「咱們給金爺唱酋歌吧,生日快樂歌,我起個頭兒,祝您生日快樂,祝您生日快樂。」金爺笑嘻嘻地聽著大家把歌唱完,站起身作揖致意,那位婦女刷的一下從座位下抽出一面錦旗,抖落開來:「我給您做了面錦旗,這是鑲了金箔的。」紅底兒旗上書八個黃色大字——「懸壺濟世,仁者醫心」。茶館裡一片叫好,金爺還是在作揖:「不敢當,不敢當。」

    陳皮雖然很久沒參加過社交活動,但基本的禮數還是明白的,他給金爺帶來的禮物是一瓶五糧液,那姑娘帶來的是兩罐白茶。兩人一起來到金爺面前,金爺笑瞇瞇地接過酒:「好酒。」轉過身遞給張子語收好。又接過白茶,仔細看罐子上的說明,張子語在邊上搭腔:「毛毛這茶葉真不鍇,知道您愛喝茶。」禮物既已送出,陳皮對金爺到底愛喝酒還是愛喝茶並不在意,他想,這個老張的做派倒真像條狗。

    金爺把茶葉放下:「余毛毛是吧,我們見過面。」

    「是,我找您算過命。」姑娘回答。

    金爺轉向陳皮:「這位小兄弟倒是頭一次見面。」

    陳皮報上姓名:「我叫陳皮,給您拜壽。」

    金爺點點頭:「小兄弟,你也是一個能懸壺濟世的人。」他一歪腦袋,「老張,你看出來沒有,這位兄弟天賦異稟。」張子語一笑:「金爺您火眼金睛,什麼都能看出來,我這是狗眼看人低,不敢亂看。」旁邊余毛毛再度盯著陳皮上下打量。

    壽筵散了,余毛毛提議要送陳皮回家。茶館外面停著一輛小雨燕,陳皮鑽進去,余毛毛卻改變了主意:「你想吃飯嗎?我可餓壞了,我以為金爺過生日怎麼也得吃上一頓呢,結果就在這裡喝茶了,越喝越餓。」她發動汽車,「我們去吃烤肉吧。」

    陳皮也想和這姑娘多待上一會兒,又擔心自己不善言談。好在余毛毛是個能說的,她告訴陳皮,不是一般人能姓金,這位金爺是滿清皇族。原來在北京毛紡廠當工人,從小就學《易經》,後來工廠倒閉,他就靠給人算命為生,批八字看風水給小孩子取名字給公司取名字。

    「金爺給我算過,他說我三十歲之前沒姻緣。」

    「你真信這個?」陳皮問。

    「你不信嗎?」余毛毛反問。

    「我也不是不信,我覺得算命先生就和西方的心理醫生差不多,你需要和他們談談,可以幫助你解決心理上的問題。」

    「你覺得我心理上有什麼問題嗎?」

    「你可能睡眠上有問題吧。」

    余毛毛在霄雲路上找到一家韓國料理的小飯館:「這家飯館的牛舌頭可好吃了,我每禮拜都來吃一回。」晚上十點多了,飯館裡依然滿滿噹噹的,每張桌子都吱吱烤著肉呼呼冒著煙。服務員麻利地端上來四盤泡菜,余毛毛夾起一塊胡蘿蔔放到嘴裡,一邊嚼一邊說:「金爺說你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你有什麼本事?能睡覺?」

    陳皮看著她,像打量一隻小白鼠:「假設有一個外星的智慧生命來到地球,從高處打量地球人的生活,你說,它會發現什麼?地球上的人有一個什麼樣的共同特點?」

    余毛毛翻著一塊白菜:「都得吃飯。」

    「都得睡覺。」陳皮說,「只要地球轉到了黑夜這一邊,這一邊的幾億人就要睡覺了,幾億人睡下,再轉一下,又幾億人躺下,白天那一邊的人還在折騰,等黑夜轉過去,他們也得躺下睡覺,這就跟人浪似的,地球一轉,幾億人躺下了,幾億人爬起來了。」

    余毛毛的筷子懸在半空中,想像著那壯觀的場面。服務員端上來兩盤牛舌、一盤牛肉和一盤五花肉,炭火炙熱,烤肉架上殘留的油脂冒出青煙,余毛毛看看四周:「這裡這麼多人,這麼晚了還在吃飯,他們不睡覺嗎?」

    「吃完了就睡。」

    余毛毛覺得這句話語帶雙關,忽然害羞起來。陳皮倒是沒有一點兒調戲的意思,他也餓了,忙不迭地把肉烤上。有那麼一刻鐘,兩人嘴都沒閒著,肉和舌頭一陣兒狂塞,等吃得告一段落,余毛毛說:「我看過一本書,人腦中有個東西,叫丘腦,如果受到損害,人就怎麼也睡不著覺了,就會死。」

    「你不會死,你能睡好。」陳皮拿在手中的一根鐵筷子,亮晶晶的鍍著銀色,他在余毛毛眼前揮動那筷子,幅度很小,「你盯著這筷子看,不要想別的事,就盯著它看。」

    余毛毛盯著那筷子,覺得它擺動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小,好像靜止了一樣,她聽見陳皮輕聲地說著什麼,但也聽不清楚到底說的是什麼,那根筷子放射著光芒,她的頭沉下去,閉上了眼睛,終於光的一聲落在桌子上。陳皮伸手過來探她的鼻息,他沒想到,余毛毛就這樣輕易地被催眠了。他看著手中的筷子,如同孫悟空剛剛拿到金箍棒,他也有了自己的神器。

    余毛毛醒來之後不相信自己睡著了,她看了看表,已經十二點多了。飯館裡就剩下兩三桌客人,面前的炭火也全是灰燼了。剛開始吃飯的時候是十點多,不過,一個多小時是很容易就消失的。陳皮已經結完賬,他把那根筷子揣在兜裡,余毛毛卻又要了兩瓶啤酒:「剛才我暈乎乎的,不算數,你再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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